第11章 第十一章

闺阁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来无事,便热衷于以各种理由办宴交际,其中必不可少的当属生辰宴。

二姑娘庞妍也不例外。

到了庞妍十四岁生辰这日,天公作美,秋高气爽,是个大晴天。

办宴的地方就在侯府府邸的花园,园中种了银杏与梧桐,此时落了一地金黄,霎是好看。

汤婵到得不早不晚,远远便看见今天的主人公庞妍。

庞妍果真是一身红的打扮,上穿桃红缂丝袄,下着朱红撒花裙,胸前戴着赤金镶红宝璎珞圈,瞧着神采飞扬,正在招待陆陆续续抵达的客人。

庞秀小尾巴一样跟在庞妍身后给她打杂,见汤婵来了忙伸手招呼,“表姐!”

庞妍没空搭理汤婵,对庞秀摆了摆手,“你去吧,这儿不用你。”

庞秀听从吩咐,跟汤婵一起找个地方坐了。

二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的穿着打扮不约而笑。

汤婵穿着橙黄色长袄,靛蓝色马面裙,庞秀则是鹅黄色短袄、丁香色长裙,大家都不约而同避开了红色的衣服。

“今儿可真是热闹。”汤婵四处打量了一下,已经到的人都有十来位了。

庞秀道:“二姐姐下帖子请了许多人呢。”

庞妍是个好排场的,自然想将自家宴席办得热闹,光帖子便送出去几十份。

庞秀给汤婵一一介绍众人的身份,“……现在被二姐姐引入座的是老祖宗的侄孙女成乐乡君,穿雪青色袄的是富宁侯府的六姑娘……”

汤婵正听着,突然感受到一道审视的视线。

顺着看过去,是个穿藕荷色袄、长相文静秀气的姑娘,对方见她看过来,立刻移开了视线。

庞秀正好说到她,“那位是谭家的三表姐……”

侯夫人的侄女,许是会嫁给庞逸的那位谭家姑娘?

汤婵恍然,怪不得对方会关注到她,想来跟世子庞逸的亲事有关。

也不知这位谭家姑娘最后会不会嫁进庞家。

这时庞盈带着两个小姑娘来了,庞盈额头上还带着点细汗,汤婵顺着几人来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架秋千,三人是荡了秋千过来的。

庞盈给汤婵她们引荐了身边两人,“这两位是我表姐妹,营国公府的十五娘和十六娘。”

二人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式的胭脂色袄裙,瞧着跟双胞胎似的。

众人一一见过,方十六娘问汤婵,“怎么之前没见过这位姐姐?”

汤婵笑道:“我以前在杭州府,前些日子才随母亲进京投奔侯府。”

她这么说,方家两位姑娘便心下了然,想来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家道中落才有随母投奔一说。

二人并未因汤婵的出身而露出鄙视,反而因汤婵坦荡大方,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方十五娘笑着问,“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杭州府与京城比起来如何?”

“自是各有各的好。”

汤婵顺着她们的话分享了一些见闻,唬得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愣一愣,庞盈更是目露神往,“以后若是有机会,必要见识一番才好!”

方十五娘便打趣道,“那还不简单,改明儿叫姑姑把你嫁去杭州府便是了!”

“嘁,”庞盈撇嘴,“我才不要嫁那么远呢!”

几人都笑,等聊了一会儿天,庞盈瞧见另一头有人开始玩投壶,不由手痒,“我去那边瞧瞧!”

“你可真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都坐不住。”方十五娘笑骂了一句,转头瞧见方十六娘也挺心动的模样,“我与十六妹同你一起吧。”

庞盈被说了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问汤婵和庞秀:“表姐和四妹妹去吗?”

二人都婉拒,庞盈便带着方家两位姑娘走了。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庞雅到了。

几人打了招呼,庞秀问:“大姐姐来得晚了些。”

“院里有点事情耽误了。”庞雅笑了一下,解释道。

庞秀给庞雅倒了杯热茶,汤婵见庞雅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问道:“妹妹还好吧?瞧你的脸色,昨儿没休息好?”

“没事,”庞雅一顿,随即摇了摇头对汤婵笑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庞秀便出主意道:“我姨娘调的安神香很是好用,回头给大姐姐送去一些,大姐姐可以试试。”

庞雅没有拒绝,“那便多谢四妹妹和姨娘了。”

汤婵笑道:“对了,还没恭喜妹妹,我听母亲说,宋家已经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庞雅闻言,拿着茶盏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

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头似是害羞道:“多谢表姐。”

汤婵捕捉到了庞雅那一点古怪的反应,但她想了想,只作没有发现,并没有刨根问底。

另一边,投壶处,庞盈表姐妹三人认识了新朋友。

信勇伯府的任二姑娘同庞盈三人互相问了礼,几人交换过姓名,又聊了几句,很快便熟悉起来,开始比赛投壶。

任二姑娘是个中好手,方十五娘也不遑多让,两人你追我赶,竟难得被对方激起敌意,想要一较高下。

方十六娘看热闹不嫌事大,“光这般比试怕是无趣,不如咱们加点彩头?”

“这个提议好!”庞盈拍手应道,“我是主人家,这个彩头就由我来出罢!”

任二姑娘与方十五娘相视一笑,都未曾反对。

庞盈琢磨了一会儿,叫丫鬟回房取了一套白色瓷盒回来,“这是我刚得的一套脂粉,如果姐妹们不嫌弃,就用它罢!”

“等等,”方十五娘认出了什么,没忍住扬起了语调,“这是芙蓉春的脂粉?表妹是从哪里得来的?”

惊讶之下她没能控制住音量,不远处有两个耳朵尖的姑娘听到了关键词,“什么?芙蓉春?”

“啊?芙蓉春?哪里哪里?”

一传二二传十,庞盈几个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庞盈没料到会引出这么大反应,着实有点懵,“确实是叫芙蓉春来着,我未来大嫂嫂送我的,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回轮到方十五娘愣了,“表妹你竟不知道?”

芙蓉春开在苏杭,是江浙一带最有名的脂粉铺子,所出的胭脂香粉都是以各类鲜花药材加上香料调制而成,用在面上不仅馥郁匀净,还能润泽肌肤,效果比其他铺子里的好上太多。

方十五娘视线落在庞盈手上的几个小白瓷盒上头,“……他们家的东西一传进京城,就被宫里贵人看中,后来便特供宫中以及皇亲国戚,我们这样次一些的勋贵人家,往往供不应求,要看运气才能弄到一些呢。”

“原来如此。”庞盈恍然。

庞盈的未来大嫂嫂钱氏是江浙人,芙蓉春是钱氏外祖家的产业,自从钱家与庞盈的大哥定下婚事以后,庞盈每一季都会收到各类粉黛胭脂。之前她久在福建,确实不知这东西在京城竟如此风靡。

老夫人的侄孙女成乐乡君忍不住开口,“三表妹,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弄到一些?价钱不是问题!”

庞盈素来是个热情好客的,闻言自然不会拒绝,“那等我回头写信问问嫂嫂。”

“真的?”

“太好了!”

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穿着打扮?

众人顺着这个话题,亲亲热热地聊了起来,一时间,聚到庞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庞妍这个主人公反倒被冷落在一旁了。

甚至还有与庞妍关系亲近的好友对着她夸赞庞盈道:“以前都不知道,你们家竟然还有个这样有趣的姐妹!”

庞妍紧紧攥着帕子,看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庞盈,笑容越来越难看。

又是庞盈!怎么又是庞盈!?

自从二房回来,她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

终是看不得对方得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庞妍挤出一个笑来,走过去对庞盈道:“三妹妹,我叫厨房备了菜,你帮我去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庞盈还有方家姐妹和众人聊得正欢,此时被庞妍打断,庞盈还未来得及开口,方十五娘先不高兴了。

她在家素来得宠,此时也不惯着,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还是叫丫鬟去罢?”

方十六娘也听不惯庞妍的语气,拿帕子掩了掩嘴角,与姐姐一唱一和道:“二表姐这话说的,知道的是二表姐请妹妹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使唤下人呢。”

庞妍不喜庞盈,又怎么会看得惯她的娘家亲戚,听方家姐妹嘲讽,自然忍不住脾气,“我同我妹妹说话,有些人乱插什么嘴?”

庞盈本来都要起身应了,听庞妍这样说,本能地回护方家姐妹道:“二姐姐,方家二位表姐妹是客人。”

庞妍恼怒不已,脑子一热,竟冷冷一笑,不管不顾地吵了起来,“你是姓庞还是姓方?”

庞盈脸色一僵。

围观的人则面面相觑,都是掩不住的惊讶。

姐妹之间不合的并不少见,但自家姐妹在窝里怎么斗都行,闹到外人面前的可真不太多。

庞妍话说出口,也反应过来不合适了。她脸色难看,却不知如何开口补救。

庞雅本来在跟汤婵说话,后来也将注意力投向了这边,听见庞妍的话不由眼前一黑。

怎么就不能缝上庞妍这张嘴?

但庞雅明白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这个道理,再怎么不满,还是连忙出言解围,“二妹妹,我去看看吧。”

庞盈也待不下去了,跟着庞雅起身,“我跟大姐姐一起去。”

今日来的客人毕竟都跟庆祥侯府关系亲近,众人各自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这茬岔了过去。

最终宴席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庆祥侯府的姑娘这次算是出了风头,却是一个谁都不想出的风头。

福禧堂里,庞家四位姑娘并着汤婵跪在老夫人面前。

“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素来笑眯眯地老夫人这次怫然不悦,沉声训斥,“如今倒好,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经此一事,庆祥侯府二姑娘不友爱姐妹的跋扈名声算是传了出去,多少人提起来,就是带着意味深长说,庞二姑娘好生威风,真是长了见识。

庞妍像是羽毛被打湿的小鸡,没了平日半点的张扬,只倔强的抿着嘴,不肯开口服输。

侯夫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在老夫人面前认错,“是媳妇失职,没能教导好女儿……”

“你确实失职。”老夫人冷冷道,“妍姐儿去跪三天祠堂,禁足院里三个月,抄女德女诫,盈姐儿跪一天,禁足两个月,好生反省。其他几个人也都别出门了,好好在家里呆着避避风头吧。”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二夫人简直要恨死连累庞盈的庞妍了,“老祖宗,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妍姐儿不对……”

要不是庞妍挑事又出口不逊,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女儿名声不好,家里其他女儿逃得掉吗?”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她,冷声问道,“还是你觉得盈姐儿有个名声不好的姐妹很光荣?”

二夫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不知是没得争辩,还是不敢争辩。

“再者,你觉得盈姐儿一点儿没错?”老夫人又看向庞盈,“盈姐儿,你自己说。”

庞盈咬着嘴唇,实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许是二姐姐同方家表姐吵起来时,应当向着二姐姐?

可她与二姐姐素来不合,感情上自然是同表姐妹更加亲近,再者说,总不能任由表姐妹替自己挨骂吧?

老夫人见她依旧不解,不由叹了口气:“妍姐儿的席,你就非得要出个风头吗?”

庞盈一愣,随即哑然。

“是孙女考虑不周。”庞盈低声道。

见她认错,老夫人也没有揪着不放,她疲累地闭了眼,“行了,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