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可对于一名奴隶而言,不要说是高高在上的主家小姐了,就是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一等女使,那也是望尘莫及的存在。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同屋的预言成真了。

这场欺负,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他干好的活会被其他仆人打翻,他的吃食会被倒在地上,他走在路上会被突然伸出来的脚绊倒。

看到他狼狈地摔在地上,他们会哄笑作一团。

他们甚至攀比谁欺负他的次数更多,以此来打赌。

少年始终隐忍着,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那么热衷于欺负他。

同屋给了他答案。

“你那张脸。”

同屋望着少年冰冷迷茫的脸,连冷笑都懒得笑了。“你以为容貌的嫉妒只会发生在女子身上吗?不,男人之间对于容貌的嫉妒只会更甚,尤其是下人之间。

偏偏你的身份又是最低贱的,简直是个行走的活靶子。”

同屋说他在这里绝活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之内,他不是被人欺负死,就是受不了了自寻死路。

少年摇头,说他绝不会。

同屋冷哼,转头睡觉去了。

事实证明,也许同屋真的说错了。

少年还是有几分幸运的。

第二天,他又被围在金鱼池子边。

商户之家多豪奢,洛家中心花园有一个巨大的金鱼池,是仿的史书上太液池的描述搭建的。

池中尾尾游动的都是千金难求的锦鲤鱼苗,阳光下波光粼粼宛如金子。

在又一次被推下湖之后,远处桥上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快!救人!”

少年好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了。

竟然有人愿意帮他,而不是顺便踩他一脚。

他很快就被人从水中救了上去,兜头掉下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给他擦。

准备得很充分。

来的是一位没见过的中年管家。

在场所有起哄推搡的下人都被狠狠责罚了。

公道似乎第一次眷顾了少年。

少年站在池水边,冷眼旁观着这群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脸上却一丝起伏都没有。

这名管家是个很慈祥的人,他看着少年狼狈的样子,当即面露不忍,将他带到了当值之处上药。

管家说,在这个家里,就算是主子们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他说少年以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什么都不用怕,以后自己会看顾着他,不会有人再胆敢欺负到他头上。

果然,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欺负少年了。

那些旧仆看到他,甚至还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好像之前那些欺凌并不存在。

可少年心中不安和烦躁一日胜过一日。

又过了十天之后,管家一脸欣喜地再次把他叫到自己那里去,他说希望少年能跟他的女儿成婚,做他的女婿。

管家说自己欣赏他,不嫌弃他身份卑微,愿将掌上明珠下嫁给他。

只要他应下这桩婚事,将来他管家的差事必定是少年的。

将来少年就是整个洛家最体面的下人之一!

届时他们成婚,就连目前管家的小小姐都会派人送来贺礼,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他要少年千万不要不识抬举,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你想想,你一个贱奴,还能遇上这么好的婚事吗?谁愿意嫁给你呀?上哪儿去娶那么好的姑娘?错过了我女儿,你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少年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被这么针对,为什么那天在池水边管家能从天而降解救他,为什么甚至连干净的毛巾都准备好了。

原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啊。

这个人,在把他当傻子耍。

少年说,他要想想。

管家立刻面露不悦,说他一个贱奴还想什么想。

他家女儿是一家女万家求,整个洛家想娶他女儿的人排队能排到大门口。

少年还是没有松口。

从这日起,所有的欺凌又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

从同屋口中,少年得知了那个管家所谓的“掌上明珠”。

天生痴傻,力大,喜欢打人还脾气暴戾,急眼起来连自己亲爹都捅。

管家微瘸的左腿,就是被他那个女儿用剪子捅出来的。

同屋说少年真倒霉,真是活不过了。

不是死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欺凌中,就是死在管家傻女儿的刀子下。

同屋笑着说让他选一种死法。

少年没有说话。

“或者……别浪费了你这张脸,这管家不就是欺负你没靠山任人拿捏吗?

用你这张脸,去攀附一个在洛家真正有权势的。

否则啊,你就算是死了也没有水花。”

山儿以为小姐惊怒之下的急症会在几日之内转好的。

哪知日子一日日过去,一个多月后,小姐依旧缠绵病榻,而且有越病越严重的趋势。

急坏洛家上下。

桐城的,江南地区各州的名医如流水地进入洛家,也治不好小姐这心而生的怪病。

到今天,已经病了快五十日了。

山儿从外面忙完回来,屋里没了小姐的人影。

她抓过一个小丫头,“小姐呢?”

小丫头说小姐在花园里,让人在亭子里铺了一张凉榻,抱着阿白走了。

还不让人跟着。

山儿无奈,只能等着小姐自己回来。

下雨了。

凉亭里,一名婀娜纤弱的女子懒散地歪在凉榻上。

听见落雨声,她睁开了眼睛,扭头去看。

生着病,却伸手去够雨水。

沁凉的雨水打入掌心,洛千瓷低头吮了一口。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下雨的声音。

洛千瓷又重新收回手臂,躺着看雨。

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显然不是下雨的动静。

洛千瓷以为是阿白这个笨瓜跑到雨水里去了,转头去看,却见阿白好端端窝在她身边。

动静是隔着一座小桥的对岸花丛之中,藏着的人弄出来的。

洛千瓷无事可做,柔软的声音里染着淡漠,“出来。”

花丛中依旧没有动静。

洛千瓷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将头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

洛千瓷看到一名身着洛家仆役衣服的少年从花丛中站起来。

他穿得灰扑扑的,从头到脚都淋湿了,拘手拘脚地抱着手臂,瑟缩忐忑地向她望来。

洛千瓷歪过头。

只看着他的脸。

他抬起脸惊慌失措的那瞬间,让人觉得天光仿佛亮了。

眼珠儿湿漉漉的,怯生生的,像一头迷了路的小鹿,这样可怜兮兮的,叫人怜惜。

真是个漂亮的弟弟。

出落得这样干净,清秀,眉目间狐狸眼的艳丽和下半张脸之间平衡得竟这样好,秀而不俗,美而不媚,甚至可见清蕴风骨。

洛千瓷静静地观察着雨水落到他的额头,划过他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再划过他殷红的唇角,流入了颈弯之中,最后没入衣襟。

湿透。

在他身上晕开。

她的视线来回流连,观看了这个过程一遍又一遍。

越看越有趣。

她看了多久,少年就在雨里站了多久。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又低下头。

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青涩得笨拙。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抬眼望向凉亭中的洛千瓷,而后转头就走。

迈出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柔懒的声音。

“站住。”

这声音宛如有勾子,尾音明明没有拖长,却仿佛拖长了。

少年听话地停住了脚步,乖乖地站在那里淋雨。

他听到她说,“过来。”

少年呼吸一窒,而后果断地转身,向着凉亭走去。

走到凉亭前,他止步于阶下,依旧站在雨中。

低着头。

凉亭中的空气不仅沁着雨意,更染着一抹淡淡的香气。

是女子身上的馨香。

洛千瓷看到少年白皙的颈间,微粉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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