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鼠疫

内容简介 ······

本书收录了法国现代著名存在主义文学家加缪的两部作品:《鼠疫》与《局外人》。这两部作品同是加缪最重要的代表作,均被列为现代世界文学名著。《局外人》写的是人在荒缪的世界中孤立无援,身不由已;《鼠疫》写的是面临同样的荒唐的生存时,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是在艰苦搏斗中感受着人生的幸福。

作者简介 ······

原籍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生于1913年,卒于1960年。他生于一个贫苦的家庭,早年研究哲学,因患肺病而中止,后陆续发表过一些文章和文学随笔。1934年至1937年,他曾一度是□□员,其间,他出版了第一个随笔集《反面和正面》。1942年,他出版了小说《局外人》和随笔《西绪福斯神话》,声名大振。1951年,他的《叛逆的人》问世后,与萨特发生了激烈的文学论战。1947年出版小说《鼠疫》。1956年作品《堕落》问世,1957年 ,他由于用文学形式揭示了当代人类意识形态中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与萨特一样 ,加缪对西方现当代的哲学和文学影响很大;人们在谈到二次世界大战后风靡一时的存在主义文学时,必然要提到他;他及他的作品一直是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文学研究者的重要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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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期间跟了个风,去读了读所谓的瘟疫书单。

到头来其实也没读完几本,也并不是所有的书目都值得一读,排除掉科普和人文社科性质的书籍,单论小说,我还是最喜欢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不过我一直觉得老马的文字吧,某种程度上已经不是人类能写出来的范畴了,能展开的层次和角度都过于丰厚,一时之间教人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而且我是那种会把最喜欢的东西放到最后来吃的类型。所以我们今天先不谈他,来谈谈同样名声赫赫的诺贝尔奖得主,同样被列为时代转折点和类型作代表人物的加缪。

以及他的《鼠疫》。

我说名声和时代意义的同列,不说文学成就,是因为这实在有点难以比较。但就我个人体会下来,对于没有先行接触过任何创作语境的读者而言,单论译文文笔、故事本身的设计与曲折、人物跟场景塑造等方面,老马在所有的外国作家中都可以称得上一骑绝尘,相比之下呢,加缪肯定就比较难懂。

大段大段的笼统的群体性心理描写、刻意避讳和模糊了的指涉和符号运用、目击一线现场缺失和贯穿始终的,哲学思想的思辨,这些东西无疑成就了这位青年英才,却也无疑是在刁难我们这些相隔千里之外百年之遥的中国读者。

因此,在读他之前呢,澄清这么几个概念应该是比较有帮助的:一个是二战后欧洲的时代背景,一个是加缪本人想要借着小说表达的思想,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存在主义”到底是什么?

别别别!先别急着关页面!不要被这些看上去不明觉厉,好像非常高大上的名词吓住,它们其实都很容易理解,且让我们慢慢来,一个一个拆解。

第一个,二战后的欧洲。

大家肯定都知道,美国正是靠着两次世界大战发的家,抓住时机赌上国运,最终大满贯一路飞升,成了当今一超多强格局中的唯一一极,世界警察天下共主当的是不亦乐乎啊,除了大洋彼岸的某只兔子看着过于碍眼时不时需要敲打敲打却总弄不死外,生活还是很顺心的。

但对于同样被中文互联网当作“月亮圆”参照系的欧洲来说,当年拿的的剧本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一言蔽之,就是惨。

惨啊,太惨了。

两次世界大战,导火索都在欧洲,主要发生地也都在欧洲,直接把欧洲夷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是尸横遍野。青壮力不是上战场打没了,就是被送进集中营折磨没了,剩下些老弱病残心理阴影加在一块儿那都没法儿求。

资本原始积累花了几百年时间搜刮来的、血淋淋但真金白银的财富和荣耀一夜之间全部败光,一切全都推倒重来。

城市、农村、衣食住行、生活方式、社会结构、人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一夜之间也跟着彻底颠覆,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大个烂摊子,总得找个人负责吧?

左望望右瞅瞅,得,罪魁祸首就在我们旁边——你德的法西斯、入侵暴行和种族清洗可都还没结算呢!

以法国为首的一群国家磨刀霍霍向柏林,德国从此竖起高墙,硬生生被肢解成了东西二德,为四国分占。

然而来自东边苏联虎视眈眈仿佛逐步逼近的黑云笼罩;美国又不愿意看到德国人变成难民,提出要么不给援助,给援助就多方无差别共享;最重要的是,欧洲自个儿发现,如果要振兴内部,德国必须统一,不仅要统一,还要恢复社会秩序人民安居乐业经济快速发展。

这么一来,战胜国不仅不能得到任何物质上的赔偿和心理上的报复,还必须要给加害者贴钱送药嘘寒问暖……这叫什么事儿啊!

如此这般后果惨重的一番操作,原本主导社会思潮的精英阶级和统治阶级就在人民间彻底失去了公信力和号召力。

资本主义神话破产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国际共运的崛起咯。所以那个年代的欧洲知识分子,普遍同情工人阶级,认同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传播和辩证批判的思想大行其道。

第二个,加缪在文本中的隐喻。

无论现在还是当时,流行最广,也最为人所接受的理解,是从加缪的真实背景和经历入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身在法国南部的加缪无法与亲人通信,从而陷入孤独和对法西斯的憎恨中,于是,鼠疫成了法西斯的隐喻。”

不过,我更喜欢后一种解读:“忽略背景,把‘鼠疫’看做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的困境,那么《鼠疫》会因其对困境中人性的深入观察以及塑造的绝望中人类抱团取暖的真情而更具价值。”

加缪在文章中借不同人的口说过很多遍同样的话:鼠疫无处不在,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鼠疫当中,鼠疫永不消失,它随时会再度出现。

我们生活在对不可预测的明天的惶恐之中,意外和灾难就像毫无防备空投而来的炸弹、就像突如其来侵入家乡的军队、就像一只蝙蝠引发的瘟疫、就像无人预料但总会发生的车祸……

它们没有规律,没有理由,没有意义,连带着你的苦难与死亡也一同没有了意义。

这就是“荒诞”,在这本书里,我们管它叫“鼠疫”。

第三个,存在主义。

我们中国人,常常将西方的耶稣或上帝比作我们的孔子,虽然历史角色上二者好像很接近,但其实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要我来说的话,我们可以把这种信仰,这个“神”的存在,理解成我们社会中的“面子”、“人情”和“关系”。

儒家经典啊,看似特别普及,小学生都能背上两句,但它从古至今始终是士大夫的立足之本,和下里巴人没有半毛钱关系。问问你身边的长辈,有几个把论语孟子当作人生信条处事之方的?

但是圣经不一样,上至教会神权、国王贵族,下至商会工匠、农民奴仆,每个人都谙熟其中内容,每个人都按它划定的范围和规则生活。

对他们来说,那不是什么感觉上很遥远的历史人物,不是什么虚构的偶像崇拜,我知道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我只要在我的国家、我的文化中生活一天,我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一天。

神规定了一切的起源、一切的发生、一切的终结,所以人间的兴衰荣枯交错上演,就像一场早已写好了剧本的戏,我是当中的一个演员,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再怎么微不足道,但我知道它是有意义的,它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无穷无尽的因果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它会为导向一个巨大的、史诗性的结局作出贡献。

所以,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我只要能扮演好我的角色,我的死亡也就是有意义的,上帝在最后的审判日中会将我们接入天堂,那时我的家人朋友们将汇聚一堂,共享喜乐与安康。

然后现在,两次战争打下来,把这种信仰打没了。

虽然中国的面子问题日常被各路人马所诟病,但你此时可以稍作停顿,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我们的社会像抽走空气一样,突然抽走了所有的“人情”和“关系”……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意义被抽离,遗留下来的唯有真空,而真空中的生物是绝对无法活下去的,我们必须找到意义的替代物。

存在主义,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登场了。

这个词看上去最为大而无当,但实际上最容易解释。用我特别喜欢的某个B站up主的话来讲,存在主义实在尝试用“一种极为不讲人话的话语体系,构建一个极为质朴的概念理论”——人生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的意义都是你后天赋予你自己的。

所以,朋友,意义这种东西,你得自己去找。

“存在主义”这个名词,是相对于“本质主义”——这个统治了西方社会十几个世纪的核心哲学观念——而言的,因为存在,所以存在,没有本质,没有意义。

听上去特别鸡汤,特别废话对不对?

可为了这种正确的废话,我们人类却要付出无数牺牲,无数痛苦、泪水与鲜血,走上无数条弯路,最后手足无措地将将踏上一个貌似靠点谱,又好像马上就要撞上断头路的起点。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喜欢和你开玩笑,你定睛一看,费尽心思遍历试错方才得出的宇宙真理,其实就是好像显然得不得了的,光靠蒙也能蒙对的关系证明题。

然而,我们反过来思考一下,难道不正是因为明显到一眼即知,所以才有去证明的价值吗?

就像你面前摊开的数学题目、就像孩子需要爱才能茁壮成长,就像肤色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后天善恶,就像男人女人本质没有任何区别……就像你我存在着,只是为了存在着罢了。

荒诞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因为它与存在相伴相生,它是存在表现形式中的一个侧面。

勇于面对荒诞,和荒诞抗争,就是在勇于面对存在,选择你的本质。

《鼠疫》,就是这样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而选择本身,孰高孰下,我并没有资格代替旁人做出评判。

但我认为,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