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妖怪

“箐箐！”

看不见脸的男人跪在高台之上，悲痛如同粘稠的液体将棠箐包裹其中，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飘扬的猩红嫁衣鲜艳似火。

下一秒，棠箐从梦中惊醒，她捏着柔软的 金线锦衣，坐在石床上大口喘着气。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场景，心脏疼痛到快要爆裂，压下眼底的涩意，棠箐小心掀开男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安抚好睡的并不安稳的幼童，借着月亮洒落的微弱亮光，独自蹲在山洞前平负心情。

“又？”

寂静黑夜中突然传来的嘶哑低音，让棠箐吓了一跳，但又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合住室友”，又或者说是“孩儿他爹”。

“你这不行啊，搞得我也睡不好。”大妖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他靠在山石上，投下的阴影将棠箐完全覆盖其中。

“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他说着话，却始终抬头望着天，“不过一个刚化形的小妖，却像是受了致命的情伤。”

棠箐摇头，她也不知道。

妖怪做梦本就稀奇，还一连三天梦到同一个梦境。

“你一个大妖都不明白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嘶，”大妖气急败坏地回头，终于装不出斯文的模样，“我重武轻文不行？”

“你就直说自己没文化。”棠箐撇嘴，在心里光明正大地吐槽。

被嫌弃的大妖暴躁如雷，“嘿！小妖怪，我能听得见。”

棠箐撇了他一眼，还想再说，却被一阵响彻云霄的哭声打断，先他一步，棠箐闭上眼假寐，“你去，上一次是我哄他睡着的。”

“烦死了。”话虽是这么说，大妖还是将狗尾巴草插进离他最近的山石小洞里——那里已经攒了一大把枯萎的狗尾巴草，然后慢悠悠地走进山洞。

“喂，小鬼，你又怎么了……”

宁静的夜再一次被打破，半夜醒来的小屁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棠箐闭着眼，尽量忽略脑海中传来的源源不断的脏话和耳边的哭声，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在心里吼了一声“闭嘴”。

好歹是让男妖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会形成眼前这种局面，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长话短说，就是重伤的男妖怪从天上掉下来，将刚成功化形的棠箐压成了重伤。

飞来横祸的棠箐本想着杀了他泄愤，却不想还没动手，大妖的灵气就主动往身体里钻，最终棠箐“一不小心”吸收了男妖的全部灵力。

吸收大妖灵力的后果就是，棠箐莫名其妙和他开始了通感，他的想法、痛感、味觉、听觉、视觉……不管棠箐愿不愿意，通通都会塞进棠箐的脑子里。

因此杀他的计划被无时限地搁浅，棠箐不敢冒险，万一小命也和大妖连在一起怎么办。

另外一个副作用是棠箐最近才发现的，而发现带来的后果就是目前山洞石床上哭哭啼啼的小屁孩。

谁能想到大妖的灵力经过她灵府的转换，能够使世间的一切生物开灵化人。

棠箐没想过，也不敢想，这事搁在三界也是头一遭。

“喂，”回忆被大妖打断，棠箐睁开眼，他正抱着泪眼朦胧的小屁孩一脸不爽地站在面前，“到点了，快给喂他灵力。”

如同普通幼童需要定时喝母乳才能存活，刚化人的小屁孩也需要定时补充灵力，但现在大妖的灵力都在棠箐身体里，喂养的活也自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比起大妖，小屁孩明显更喜欢棠箐，乖巧躺在她怀里，一双黄色的大眼睛转来转去，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咯咯直笑，因灵力不够维持人形而变出的翠青蛇尾紧紧地缠绕着棠箐的手臂。

丝丝墨绿色的灵气从棠箐五指间缠绕而出，汇聚成一根有小拇指粗细的灵线汇入小孩白嫩肥胖的身躯之中。随着灵力的涌入，他的模样也发生变化，蛇尾逐渐缩短、褪色，最终变回原本的幼童形态。

“娘……亲。”

吃饱喝足的小屁孩活力满满，一双肥嘟嘟的小手捏着棠箐的发丝，非要她陪自己玩。无痛当妈的棠箐对此表示完全没兴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果然，没过一会，受到冷落的小屁孩就转过头。

“爹……爹。”

永远被当成备选的大妖没有丝毫不满，他高高兴兴的从棠箐怀里接过小屁孩，笑的像个傻子。

“诶，爹爹的好大儿～”

他倒是适应得很好。

小屁孩的出现纯属意外，两个伤残病患凑在一起，先一步恢复的棠箐主动承担起了为大妖觅食的任务，而小青蛇就是她看中的第一个猎物。

棠箐信心满满，却忽略了自己从来没有杀过生的事实，因此刚抬起大妖生锈的大铁刀，就被受到惊吓的小蛇一口咬在靠近丹田口的位置，溢出的灵气顺着伤口流入小蛇口中。

中毒昏迷的前一秒，大妖一脸嫌弃地捏着正准备逃跑的小蛇出现，等棠箐再次醒来，她就莫名和大妖多了个孩子。

三个时辰后，天际线微亮，即将初升的太阳透过云层露出些许橙黄光晕。

一夜未眠的俩妖双眼迷离，浑身无力，只有大妖怀里抱着的小屁孩睡的香甜，时不时允吸着拇指发出些喃喃呓语。

“现在怎么办。”

“我还要问你呢，让你给我搞点肉吃，你直接带了个孩子回来。”

“我这不是第一次杀生没经验，要不……”

话不等棠箐说完下一句话，提前感受到她心中所想的大妖不敢置信地回头，“他可是叫你娘亲。”

随即，大妖装做不情不愿地开口，“作为他的爹爹，我也可以负责喂他灵力的活，但你要先还点灵力给我。”

“呵，倒也不用麻烦你。”

棠箐起身，手腕处和大妖相连的透明灵线，金色和墨绿色的灵力混合在一起，正源源不断地流向棠箐体内，时不时发出的点点荧光，在黑暗中看起来耀眼无比。

归还灵力这件事，一方面是棠箐的确不愿意还，在她看来，吞进自己肚子里的好东西，哪有重新吐出来的道理；而且万一重获灵力的大妖与她共感消失，保不准转头就会一刀了结自己。

另一方面，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大妖的灵力根本不愿意回去。棠箐就没见过如此嫌弃原先主人，或者说第一次遇见带有自我意志的灵力。

尝试放出一缕灵力，墨绿色的雾气在棠箐指尖打了个转，又“咻”的一声钻进棠箐的身体；就算她有意将其往大妖那处引，最终结果也不过是被熟睡的小屁孩尽数吸收。

总而言之，从大妖身体里逃出来的灵力，和棠箐一样，嫌弃死了大妖。

……

棠箐是一位花妖，但具体是什么品种的花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不是三百年前嫩芽顶端长出来一簇小花苞，她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是野草成精。

不像别的妖一出生都有爹娘宠着，再不济也有族里的老妖怪可以提点一二。棠箐就比较可怜，她啥都没有，就像是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的，无父无母；找了这么多年，甚至没找出来一个和她相似的妖怪。

要不是当年逃离人间界时，遇到位好心的神仙，她早就成为了其他大妖嘴下的亡魂。

妖怪也需要休息，区别不过是时间长短。趁着小屁孩睡着的空隙，棠箐闭上眼。再次陷入梦魇之前，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唤她，还未等脑海中出现熟悉的场景，棠箐先一步醒来。

躯体疲惫酸软，眼前阵阵发黑，刚从石床上坐起来的棠箐，下一秒像是被抽干了全部力气，软绵绵地跌倒在床上，灵魂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在疯狂尖叫。

大妖！

强撑着力气，棠箐爬到山洞中央、昏迷倒地的大妖身边。颤抖着将大妖翻过来，没了灵力的滋养，他身上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伤口又开始淌血，如同融化黄金般的金色血液滴落在地，闻到气味的食鬼藤从地底钻出来，将其吞噬殆尽。

此刻的他冰凉的如同一具死亡多日的尸体，苍白的脸上一条从眼角划到下颚的伤口，皮肉外翻，伤可见骨。

棠箐知道衣袍之下，大妖健壮的身躯之上还有许多这般严重的刀伤，但他不愿意说，棠箐也懒得去问伤的来由。

求生的渴望让棠箐也顾不得其他，打开丹田口，将体内的灵力一个劲地往大妖身体里塞，但无论棠箐怎样尝试，好不容易进入大妖体内的灵气，又会光明正大的从某处伤口逃窜出来。

山洞已经被浓郁的墨绿色灵雾塞满，哄睡成功的小屁孩感受到灵气苏醒，坐在石床上，吸食的不亦乐乎。

棠箐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管他。

眼前黑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再这样下去，她和大妖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紧急关头，心念神动间，棠箐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们现在所住的山洞背靠丰都灵脉，不远处就有一块裸露的千年灵石。

在灵力缺乏的下界，灵脉向来是妖魔人争夺的重要物质。但鬼域的灵脉却有些特殊，这些灵石在万年冤魂的影响下恶气森森，其中蕴含的灵力不仅难以被吸收，周围缠绕的鬼气还有可能影响原本的修为，伤害命定的福缘年寿。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在神仙的指引下找到的这处荒芜山洞，才几乎与世隔绝，无人问津。手无寸铁之力的棠箐也因此靠着神仙给的驱鬼符咒，在此处平安生活了这么多年。

让鬼域的灵石给大妖提供灵力，风险巨大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棠箐咬牙，只能放手一博。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棠箐才将大妖拖到附近的灵脉旁，小屁孩还没发现他爹娘都快死了，只当是出门玩，跟在棠箐和大妖身后，快乐地扑着蝴蝶。

保险起见，棠箐用灵力凝结成的绸带捂住小屁孩的眼睛。

霎那间，待一阵烟雾散去，少女站立的地方出现一颗绿油油的植株。

重回本体的棠箐，忍着痛意，将几天前被大妖压断的叶片从茎杆上拔下，厌恶地揉成一团，塞进昏迷大妖的嘴里。口中传来的奇特苦味，差点让没有防备的棠箐晕厥过去。

自棠箐开了神智，她就成了幻兽洞天的妖怪们和修仙之人眼中的香饽饽。他们都说，哪怕只是闻着气味，就知道棠箐是万年难见的大补之物。

好在当年的神仙好人做到底，用神力将她散发的异香封印在额间的火纹印记当中。这么多年棠箐自己也很小心，几乎没在外人面前露出本体形态，但这次情况特殊，棠箐别无选择。

但其实棠箐也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叶子到底有没有用，不过是多添一份心理安慰罢了。

万事俱备，棠箐将大妖的手置放于黝黑的灵石之上，就算已经事先将神仙赠与的驱鬼符贴在大妖身上，感受到活物的鬼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有聚集的趋势。

要完。

还来不及将大妖的手从灵石上拉下来，下一秒，突然形成的灰雾将棠箐和大妖笼罩其中，让小屁孩快逃的话还没喊出口，棠箐就失去了意识，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