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不堪回首

棠箐漂浮在寂静当中，周围没有光，也没有风，她感受不到一切，生与死于此刻的她而言不过是幻境。

一声凤鸣唤醒世间生机，如命中注定的指引，棠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混沌的中央，流光溢彩的凤凰起飞，五彩羽翼肆意舒展，天地从此有了颜色。

但这份绝美被突然出现的巨蛇打破。顶天巨蛇殷红的鳞片似火胜血，它埋伏在黑暗当中，找准时机伺机而动，一口咬住凤凰的脖颈，强壮的躯体死死缠绕。

不甘成为猎物的凤凰誓死反击，乘其不备，鸟喙啄进巨蛇的眼睛，扯出一颗破碎的猩红发黑的眼球，受伤的巨蛇发出震天撼地的嘶吼，可憎的尖齿再一次扎进凤凰脆弱的脖颈。

这一战以两败俱伤结束，浴血的凤凰将巨蛇吞食入腹，最终悲鸣一声，躯体随之爆裂，凤头化为天，凤身化为地，凤羽化为魔、妖、鬼三阴冥地。只留一滴汇聚两物怨气的血泪滴落蓬宿山。

棠箐是被压醒的。

胸前有个滑溜冰凉的东西在拱来拱去，睁开眼，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细长而分叉的柔软舌尖时不时碰到棠箐的脸，血红的瞳孔挤成一道细缝，一如梦境当中骇人的巨蛇之眼。

棠箐瞬间清醒，一把推开身上的青蛇，魂都吓跑了大半。定睛一看，还是记忆里小屁孩的原身，不过是身形突然增大了十倍有余。水蒙蒙的青黄大眼疑惑地看着棠箐，仿佛刚才看到的血瞳不过是个错觉。

青蛇本想着和娘亲玩闹，却被突然推到床下，和坚硬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愣神几秒，他委委屈屈地朝着山洞外蜿蜒爬去。

大妖正坐在平日里望天发呆的地方，黑如浓墨的秀发松松垮垮系于脑后，棱角分明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嘴边一如既往地衔着根狗尾巴草，“醒了？”

棠箐还沉浸于刚才的梦境，最近的梦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幻兽洞天的妖怪们都知道“凤蛇大战”的传说，相传万物之初，世间交融，天道于混沌中窥生机，孕育一凤一蛇，凤凰忠良，烛蛇狡诈。妄想称霸的烛蛇和凤凰斗了千年，最终蛇死凤亡，尸骨化为当今的两界三冥地。

怪异的点就在于这梦境太过真实，冥冥之中棠箐坚信这就是当年传说中的开天之争。而她，就像是窥探的天道，躲在暗处，等待命中注定的结局。

见棠箐太久没有回话，大妖瞬移到她身边，挑起她的下巴，抬眉打量，“怎么，睡傻了？”

拍开大妖的手，被打断思绪的棠箐没好语气地回答，“没听见我在想东西吗。”

“还真没有，”大妖顺势躺在棠箐身边空出来的石床上，狗尾巴草又是随手一扔，“我们之间的通感消失了。”

这句话无疑在棠箐心里落下惊雷。没时间纠正大妖碍眼的坏习惯，棠箐尝试着去感受，但的确如同他所说，俩人之间的通感不复存在。

手腕上单向的灵线依旧，棠箐吞咽下并不存在的口水，惊恐席卷全身。

“别怕，一点灵力而已，我不是小气的神……妖怪，更何况，”大妖低垂眼睑，不停抚摸着胸前扭动的青蛇，“还没谢谢你呢，小花妖。”

棠箐艰难小声地开口，眼低却划过一丝暗光，“你都知道了。”

知道自己真身的，都得死。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棠箐都不愿意再被抓回到当年的地狱牢笼当中。

“你把叶子塞进我嘴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差点没把我给苦死，到现在嘴里都是一股臭泥巴味，”大妖皱着眉头，“说真的，下次别喂了。”

“……”

忍无可忍的棠箐抬腿将大妖一脚踢下床，微笑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妖一蛇，咬牙切齿道：“都给我滚出去。”

大妖将青蛇挂在脖子上，悠闲朝着山洞外走去。

“你给自己找的娘亲，真凶。”话说到一半，他安抚性地轻拍青蛇三角型的脑袋，“但没事，爹疼你。”

棠箐：呵呵。

一连好几天，青蛇都保存着原身的模样，今天更是无力地趴在山洞阴暗的角落里，连大妖专门抓回来的蝴蝶都让他提不起兴趣。

这般反常，向来神经大条的大妖也发现了不对劲，蹲在小屁孩身边焦急地询问怎么了。

这一看就是蛇妖蜕皮的前兆，路过的棠箐让他放宽心，反倒被缺少常识的大妖倒打一耙，控诉她对小屁孩的冷漠。

好心当作驴肝肺，棠箐懒得理他。用灵力变出一把石凳子，悠哉地坐在太阳底下修炼。

得了大妖的灵力还与他中断了通感，可以说直接越级成为妖界顶尖大佬的棠箐也想过偷偷离开，但自从那天大妖吞下她的叶片，他们俩之间就又多了层无形的枷锁。

只要棠箐和大妖相隔的距离超过三里路，她就会立马被缠在手腕上的灵线拉到大妖身边，大妖同理。而且距离越远，速度越快，撞得越痛，三里还是他们俩被撞了一次又一次才试出来的安全距离。

可以说如今棠箐和大妖完全分不开，再加上大妖现在只能靠着鬼域的灵脉过活——也不知道那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问大妖，他只说全都得益于棠箐给的那片枯叶。

等大妖完全养好伤之前，他们都只能待在这里，或者找到办法解除俩人之间的灵线。但这事对棠箐来说却不着急，大妖冒着风险吸收的灵力，最终全部都会流入她的体内，如今离成神只剩下关键的临门一脚，棠箐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棠箐想要成神是一时兴起，但却是三百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等她飞升成神，就将当年欺负过她的，全部揪出来暴打一顿。

在人间界遇到那位神仙前，棠箐已经在无尽的折磨中失去了活的意志。

花妖，一片叶出生，五片叶得灵，八片叶成妖，十片叶化人。

化人是妖成神的第一步，木系妖怪修炼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天地至宝开灵成妖，因此棠箐的第十片叶子对修仙之人来说简直是天赐的珍宝。

棠箐是小道士第一个遇到的妖怪，小道士也是棠箐第一个遇到的人。心理年龄相仿的一妖一人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恰逢小道士要被家里人送去修仙，离开前他问棠箐要不要换个地方玩，棠箐想都没想，立马就跟着他走了。

小道士将她整株挖起，移栽到了洞府的后山之上。

那个时候，棠箐还没有现在的名字，因为和小道士相遇的时候她只有九片叶子，每次小道士来到后山，都会轻声唤她，“小九。”

第一次长出第十片叶子的时候，刚加入大长老门下的小道士因为法力微弱，受到其他弟子的排挤，他每天都会拖着一身伤回到后山，哭着说想要更强。

棠箐看不得当年意气风发的男孩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心一狠让他亲手拔下自己刚长出来的第十片叶子。

“你带回去试试，说不准有用。”那一年，棠箐还能虚弱地笑着，安慰手足无措的他。

第二次长出第十片叶子的时候，已经尊为长老的小道士跪在棠箐面前，他来为妻子肚子里难产的孩子求一个保命的法子。

“小九，你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明溪也是你的孩子。”走之前，小道士说得诚恳。

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坏的，棠箐也不记得了，只记第十片叶子一次次长出来，又被一次次地拔掉。一开始小道士还会找些理由，到后来他已经很少愿意和棠箐讲话。

哪怕棠箐嚎哭、乞求、咒骂，每到长出叶子的第二天，鸡皮鹤发的小道士沉默准时出现，拿着一把细弯刀，沿着结痂的陈年老伤，狠狠扎进棠箐体内……

哎，往事不堪回首。

算着也快到时间，棠箐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刚抬腿，就看见抱着青蛇急匆匆从山洞里走出来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