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骗子

青蛇身上裂开一条明显的口子，眼睛被一层白膜覆盖，明显是到了蜕皮的关键时期。大妖终于意识到蛇有蜕皮这一说法，他是想要棠箐给小屁孩渡点灵力。

自那天为了救大妖，几乎花光了棠箐体内的全部灵力，虽然这几日下来也勉强攒了些，但对比之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好在青蛇这次蜕皮的过程还算得上顺畅，棠箐不过用了灵府丹田中的小部分，他就轻松蜕皮，趴在大妖的腿上休息。

本以为幼童已经是制造嘈杂的天花板，见识过眼前小屁孩的威力后，棠箐苦笑着，发觉以前的自己还是太过年轻。

蜕皮意味着长大，还得益于小屁孩偷吃了大半溢出的灵力，让一位只会嗷嗷待哺的半岁婴儿，一跃成长为精力无极限的五岁孩童。

棠箐捂住耳，但还能听到他叽叽喳喳在门口大声叫唤着，“娘亲！娘亲！娘亲！”仿佛催命符。

装睡显然不行，陪小屁孩玩的精疲力尽的大妖下一秒躺在棠箐身边，他的身上全是小屁孩给他装饰的鲜花和彩色的花汁，掀开棠箐紧闭的眼皮，他对着棠箐的脸轻吹口气。

“在想什么，叫了你半天。”

棠箐刚想反驳他一直和小屁孩嬉闹，何曾叫过自己。张开嘴，脑海中便传来大妖的声音，不同时间段的三条语音混在一起，棠箐勉勉强强才听懂了大意。

“走吧，去灵脉。”

“咦，没醒吗？到点啦，小妖怪。”

最后一句，棠箐实在是没完整听出来他在嘀咕什么，反正是催促她快点。

棠箐和大妖的通感又重新恢复，和上次信息接收顺畅无阻不同，这一次异常卡顿、延迟，一段简短的话它非要分三次说，或者等好半天才会传到棠箐这里来。

已经不止一次，在棠箐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脑袋里突然传来一堆叽里呱啦的话，棠箐受到惊吓，瞬间没了睡意。其他的五感更是直接消失，棠箐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大妖所能听见、看见、尝见、闻见、触碰到的东西。

刚从床上坐起来，门外跑来一个绿油油的小胖墩，身高接近三尺，一双黝黑的眼睛明亮如同明烛，他还没有很好学会改如何隐藏妖的特性，粗壮的青色蛇尾从衣袍下钻出来，垂在身后摇的正欢。

“娘亲！”他飞扑到棠箐怀里，带着五个明显小窝窝的手抱着棠箐的腰，细嫩的脸蛋在棠箐的胸前摩擦。

万年备胎的老父亲终于吃醋，他捏住小屁孩的衣领，强制将他与棠箐分开，“小鬼，刚才可是我陪你玩了老半天。”

“娘，”小屁孩才不管爹爹怎么想，只要能和娘亲呆在一起，其他人都是浮云。他嘴一撅，挣脱开大妖的禁锢，眼睛里满是狡诈，“爹又欺负我。”

大妖：嘿！

不过小半个月，山洞附近的那一处裸露的小型灵脉已经被大妖吸干。万年积累的灵石，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都够满足普通妖人很长一段时间的消耗。但在大妖眼里，如拳头大小的灵石所蕴含的能量仅仅是一个吐息之间的事。填补他伤口所需要的灵力无穷无尽，仿佛是个无底洞。

好在背靠丰都灵脉的这处山峰，随处可见的污黑灵石从山石中挤出，棠箐和小屁孩坐在阴凉处，看不远处的大妖将真面山的灵石全部吸噬殆尽。他不过是将手放在鬼气环绕的黑石之上，等他数秒之后离开，便只剩下一堆灰白的灰烬。

大妖真的没骗棠箐，果真如他所说，她喂给他的那片叶子帮了大忙。

黑如墨汁的灵气和鬼气一起被大妖吸入身体，大妖的眼睛瞬间变红，但下一秒，他的头顶出现一片墨绿色的叶片印记——正是棠箐熟悉的形状，绿光闪过，鬼气消散，大妖的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变化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他又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去找新的灵石吸收。

日出月落，斗转星移。

因为多了两个妖的缘故，棠箐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再一次将大妖攒了一大把的狗尾巴草从洞口旁边的石洞里□□，棠箐开始怀恋过去三百年自己的精致单身生活。

“箐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棠箐还来不及装作没听到，就被飞奔过来的竹青紧紧抱住大腿，“我今天和爹爹在山后面发现了好东西。”

竹青是小屁孩的新名字，因为他不乐意大妖一口一个“小屁孩”、“小鬼”地叫他，最终被他吵的没办法，棠箐和大妖商量着打算给他起个名字。

两个都没啥文化的妖怪凑在一起，大妖主打简单实用，想了半天，挤出来两个名字，一个是“小青”，另一个是“青儿”。他信心满满却遭到棠箐和小屁孩的一致拒绝，最终还是棠箐取的名字受到了小屁孩的认可。

其实也没太深刻的含义，第一次见到小屁孩是在一片竹林当中，正好他是一条青蛇，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有了这么个名字，没想到竟出乎预料的好听。

棠箐当然不会承认她想的就只有这么简单，所以当小屁孩缠着问她名字的含义时，棠箐绞尽脑汁，却被明白真相的大妖嘲笑了整个晚上。

也是趁着给小屁孩取名字的机会，棠箐再三强调，禁止他叫自己娘亲，她一个刚成功化人的妖怪，还生不出来怎么大的孩子。

棠箐也问过大妖的名字，当时他正躺在石床上，手里捏着一张发黄的纸，那是棠箐在路上捡到的，上面记录的是三界最强战神烬曜上神的资料，上面写着他做了错事，被天尊剥夺上神身份，判罚下界，因此战神原先的那些小迷弟小迷妹们纷纷脱粉回踩，甚至将百金难求的《神仙录》里介绍战神的那面都撕下来扔掉。

“我？”大妖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一手置于脑后，一手上下抛扔着纸球，坏笑着调侃棠箐，“我也没名字，要不你也帮我取一个？”

赶在大妖又乱扔前，棠箐夺过他手里的纸，抚平收好，她虽然对战神无感，但好歹是个强悍的神仙，说不准还是未来同事，还是放尊重点好。

至于给大妖取名字？他想的倒挺美。

竹青还挂在棠箐腿上，哼唧着不让她离开。

棠箐挑眉，好东西？还是在后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顺着竹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大妖脱了外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冷白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折射出充满力量感的蜜色高光，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新长出来的粉色嫩肉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看着有些吓人。

大妖将外套当做网袋，兜了满满一大袋的东西。棠箐被勾起好奇心，双臂抱肘置于前胸，静立看着他大步走过来，末了还帮他搭了把手。

棠箐实在是没有想到，小屁孩口中的好东西，竟然是一堆青的不能再青的小果子。这种叫不上来名字的果子，闻着都酸，估计鸟饿了都不会轻易下定决心去啄。因此，在小屁孩拿着青果子，非要第一颗给棠箐先吃时，她指着站在一旁乐呵呵看戏的大妖。

“第一颗肯定要给爹爹吃，爹爹才是今天最辛苦的妖！”

涉世未深的竹青还真信了棠箐的鬼话，在娘亲和爹爹之间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握着最大的青果跑到大妖面前。

“给爹爹吃。”

终于感受到好大儿爱意的大妖，哪怕知道棠箐不怀好心，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竹青手里的绿果。

棠箐呼出一口气，万幸，最近的通感都不太灵光，丝毫不慌的她还站在一旁煽风点火，“一颗怎么能行，这些都给爹爹吃，明天我再陪竹青去摘。”

酸苦伴随着果皮在口腔中破裂的轻微声响，在棠箐嘴里爆开。

“呕——”

俩妖同时朝着山洞外跑去，棠箐不过是干呕，大妖是真呕，饱含热泪的四目相对，都对堆在山洞里的那一堆青果心有余悸。

不仅酸而且涩，连续三天，棠箐的牙齿都在发软，亲自尝试的大妖更惨，只要看见那种果子，就会当场干呕。

来自小屁孩爱地馈赠的青果，最终的归宿，是棠箐和大妖趁他熟睡时，偷摸从山洞后面的悬崖上倒下，直至确认完全消失在黑暗里，才转身回去。

渐渐的，棠箐也弄懂了和大妖通感的规律，简单来说，接受内容的信号和棠箐身体里储存的灵力量有关。

当灵府丹田内的灵力充裕时，俩人之间的通感就是正常的；一旦灵力匮乏，信号就开始疯狂卡顿，而且不能确定对方什么时候能够接收到，或者接收到的是那一方面的内容。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棠箐丹田中已经攒下不少灵力，正当她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大妖时，脑袋里突然钻进一句大妖心中无意想到的话，或者他根本没意识到与棠箐之间的共感再次恢复。

不远处的大树下，大妖大大咧咧地靠在树干上，身边蜷成一团的是玩累熟睡的竹青，他一如既往地抬头望天，眼底的不甘和怀恋，棠箐隔的很远都能看清。

少倾，他抬起手，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一缕绵虚的金色灵力从指间溢出，如同烟雾渐渐和空气相融，消散的无影无踪。

棠箐见过他原本的灵气，浓郁的能够凝结成为实体，其中包含的力量恐怖如斯。

那晚浑身是伤的他从天上掉下来，握着一把巨剑从中层层叠叠的食鬼藤中站起，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醇浓的灵力在他身后幻化出巨大人形，灵体狂怒嘶吼，震慑天地，威赫乾坤。

棠箐会永远记得大妖的那双眼睛，暴虐如同杀人尖刀，凌迟皮肉，彷佛有熔岩在深处流动，狂暴涌动怒绽，凶如狂风，杀念化潮，巍然压境，充满暴怒四伏的杀意。

受伤的棠箐趴在地上，每一片叶子在威慑下战栗发抖。

但下一刻，面前立如高山的大妖轰然倒下，虚空中凝聚的实体破散，狂暴的灵力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全部汇入棠箐体内。孱弱的经脉承受不住，有那么一瞬间，棠箐以为自己就快要爆体而亡。

棠箐对大妖的感情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就像是走了小道士的老路，将自己的成神之路建立在牺牲大妖的基础上。哪怕这并非她本意，但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因此她无时无刻不在迁就，破开心门，接受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妖怪，强势地挤进自己的生活，包括容纳麻烦的幼妖。甚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再一次亲手献出叶片。

这份歉意，在听到大妖真心话的瞬间，如同好不容易凝结成一块的脆弱泡沫，被卷挟而来的海浪拍洒，零落在无垠的寂静海洋。

只听他说。

“果真是天灵奇草，用来当做储灵养魄的容器，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