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边老三就带着两个儿子匆忙去地里干起了农活,媳妇也没闲着,带着闺女去侍弄起了蘑菇房子。
春种秋收的时候,田间是最忙的,可这也不是说,夏季就没有农活,杂草这东西总是不注意就突然地长满田间,得拔去杂草,栗米才能长得旺。
边老三带着两个儿子一根一根地空手拔草,要连着草根一气□□,费劲得很,他们就这样弯着腰在田埂里一寸寸清理。
日头渐渐升起,豆大的汗珠连串地滴,可谁都没有喊休息。今年雨水少,要是再不拔草,这地里的收成出息就得更差了,种田虽然苦,可没这苦就换不来收成的甜,收成的甜才能换成钱哩。
一直弯腰劳作到响午,边老三心疼儿子,这才停下来休息。说是休息,田埂上都是晒人的烈日,人也只能喝口水,吃点干粮,干粮是一把煮熟的豆子。
这时候,田埂上远远走来几个村民,“老三,老三,村长让去空地上说事哩,还不快去!”
说事?啥事?边老三心里纳闷,他舍不得耽误农时,让两个儿子接着干活,自己跟着去了。
一到空地上,边老三就移不开眼,地上摆放着十来把农具,还有几个怪模怪样的石器,边老三这辈子就用过一次农具,是管村长借的一把铁耜,挖地别提多省力了,也正是因为用过,边老三虽然不认识这些铁器,可凭借着这样子,和这么多年地里打交道的经验,他也觉得,肯定是农器。
边老三不禁期待起来。其他村民也小声说着,也都在想这些铁器是什么稀罕玩意。
别提村民,就连宋冬自打见过第一次见过这些农具后,喜爱农术的他就恨不得当成金宝贝,宋冬担心手下人粗手粗脚弄坏了,索性自己亲自前来宣扬农具。唉,这么好的东西,就收一斗粮食赔本租借,郡王爷到底还是不会过日子。
宋冬板着脸,上前说:“今日把大家叫过来,是县廷府打造了农具,可以租借给村子。”
下面讨论的声音更大了,村民眼里放光,租借农具!他们种了半辈子地,都没用过农具哩!声音越来越喧哗,边杰不得不站出来大喊:“安静!别吵吵嚷嚷的!听宋大人讲事情哩!”
人群安静了会儿,只见宋大人走到一个石器前,底下是一个圆圆的石盘子,上面放着一个沉重的滚圆石头,中间还打了洞,穿着一个木头架子。
宋冬指着这怪模怪样的石器说:“这个东西叫石碾子,可以把麦粒脱壳,磨成麦粉。”
麦粒也能脱壳?村民们疑惑起来。种了一辈子地,他们当然知道什么叫脱壳,栗米就要杵臼脱壳,累人得很,煮出来的栗米饭好吃也金贵,只有富人家才吃得起,村民种栗米也只卖出去,自己舍不得吃,都吃的是豆子加水煮熟的豆粥。
可就算是这样,大家也不愿意吃麦饭。把麦穗上脱下来的麦粒加水煮熟,这就是麦饭,麦饭粗糙得能割嗓子,最贫苦的人家才吃。不是没人想过给麦粒脱壳,可是麦粒的壳比栗米硬,杵臼根本脱不了。
祖祖辈辈都吃的是没脱壳的麦饭,这城里的大人是说,拿这个石头就能把小麦也脱出壳来?
宋冬也不言语,他直接指了一个田啬夫:“你来给大伙儿示范下。”
那田啬夫当即从布兜子里抓出麦粒,这一兜子麦粒也是宋冬从县廷府带来的,宋冬看着不禁又心疼起来。田啬夫足足捧出了五大把麦粒,往石盘子上面一放,用手拉起滚圆石头的木架,那其实是石碾子的拉杆,只见沉重的石头就在他手里轻巧地转了起来,在麦粒上滚动了两圈,没多久,外圈就是一层黄色的麦壳,而里面在是泛黄的麦粉。
拿着小笤帚,田啬夫把麦粉装满一碗。宋冬让大家传着这碗麦粉看,村民们头一次见到这么细腻的粉末,可这个怎么做东西吃?
边杰的媳妇李春华站了出来。她是村子里烧饭烧得最好的妇人,宋冬大人提前嘱咐,教她如何做这个麦粉。
按照宋冬的教导,李春华加水和面,做成的面团子挤成小块儿,又拿宋大人带来的长木棍子——说是叫擀面杖,擀成面饼。旁边几个媳妇已经把露天搭的大陶釜烧热,李春华把面饼往陶釜壁上一贴,一面熟了就翻动烙另一面。
很快,十来个麦面饼子就烙好了。整整齐齐摆在木筐里。在宋冬的示意下,大家依次前往,轮流掰了一小块,往嘴里尝着。
所有吃到麦面饼的人都难以忘怀嘴里的味道,这就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比豆饭强,比他们没吃过的栗米饭也肯定强!饼子松软,再不好的牙口都能嚼动,入口就是香甜的味道,吃的人甚至舍不得往嘴里咽。没来得及排上队的人一看吃上的人的表情,心中更加抓挠起来,恨不得赶紧尝上一口。
等村民们都一人尝过一小块,以为这就是自己平生吃过最味美的东西了,宋冬才说:“把菽豆酱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吧。一人拿一块麦饼子,蘸酱吃。”
菽豆酱?只听说菽豆来做豆粥、豆饭的,可从来没有听说菽豆酱?
田啬夫站了出来,小心地拿出陶罐来,从里面倒出一小碟子酱料,这时李春华又带着年轻媳妇们烤出了十来个面饼子,麦粒依然从宋冬带来的兜子里拿出来,掰成碎块给大家。
边老三拿起一小块饼子,蘸上了宋大人说的菽豆酱,往嘴里一送。老天爷,原来最好吃的不是麦面饼子,最好吃的是蘸了菽豆酱的麦面饼子!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说话,都在品尝这难得的美味。
有个小孩怯生生地说:“我爷爷在屋子里,没来空地,这块饼子我可不可以带给爷爷吃?他一辈子都没吃过哩。”
听见这样的话,本来在心疼带来的一兜子麦粒用光的宋冬也再也无法板起脸,他对小孩说:“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可以给任何人吃。”
宋冬年轻时也种地,之后有幸学了农术又跟着老王爷才有了个出身,可他永远记得种地的苦,吃不饱东西,能吃豆子吃饱就算是好日子了,很多时候都是随便煮点野菜,合着豆子糊弄肚子。
这块有蘸酱的麦饼子就是很多人一生中最好吃的东西了,是贫瘠劳苦的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味道。
宋冬又清了清嗓子:“这麦粉怎么做面饼,怎么用菽豆做酱的方法,郡王爷说了,都要教给百姓。待会儿每个村子里出两个伶俐的媳妇,统一到县廷府里学。以后大家就可以用石碾子磨麦粉,自己做着吃。这石碾子和其他农器也租借给村子里。”
这下空地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他们心里茫然,本以为城里的大人只是好心给大家尝尝,可没想到,这些做法,包括拿豆子做酱的办法,都会教给他们?
宋冬顿时有些不悦,他说:“郡王爷仁慈,这样好的法子都愿意教给你们,本来我就说,教大家种蘑菇、种出来了减赋税,已经是天大的恩德,现在倒好,郡王爷还要教大家做这么好吃的酱,还要借农具,我看,就没有哪些农民是这样娇气干活!”
这个时候有村民颤抖着声音说:“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教给我们?以后大家就不用吃割嗓子的麦饭,可以吃上麦饼子了?”
宋冬又板着脸:“那得看你们麦子能不能种好!要努力种田,有了收成才能磨麦粉!”
这话一出,一些年纪大的村民一下子流出了眼泪,眼泪流进了脸上沟壑一样的深纹里,旁边年轻一点的村民也鼻头一酸。小麦比栗米收成多,可麦饭实在难吃,因此大家都种栗米和豆子,可眼下小麦能够脱壳了,做出来的东西还这么好吃,那当然可以多种小麦!这下不用多花任何力气,收成就能长起来!
至于脱壳,已经有村民试过了,那石碾子用起来比杵臼轻松得多,用这个给小麦脱壳,比拿杵臼给栗米脱壳还轻松。
边杰连忙小心地问:“宋大人,既然是租借,这租金怎么算哩?”
边杰心里忐忑,他已经做好了听到高价的准备,这些农具这般好,比他家祖传的那把铁耜都好,别的不说,就为这个石碾子,出几石粮食他也愿意。
宋冬说:“这里的每样农器借一年,收一斗粮食,中间坏了可以去县廷府报备,不需要额外材料就能修好的,不收钱修理,需要材料的,收材料钱。所有农器由村长来管理,到了收农税的时候,村长统一把农器租子交给县廷府。”
宋冬把其他几样农器的作用讲完,看着租借农器的事情已经说好,就匆匆带着人又去了下一个村子,他今天要跟所有村子宣讲完农器。只剩下边家村的村民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了个满怀。
边杰先回了神,他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说:“石碾子公用,其他的农器,谁要租借?”
边老三第一个站出来:“我!我要借那个钉耙!”边老三心中火热,他家里壮丁多,租来的农器可以几个男丁轮着用,这农器不用歇着,多划算。
其他人看边老三抢了先,也纷纷赶紧报名起来,有家里劳力少的,就和邻居凑在一起,一起租一把农具,轮换着用。
边老三喜滋滋地拎着钉耙回到自家田地,跟自己儿子说完今天的新鲜事,大儿子迫不及待地就拿起了钉耙使用。这钉耙做工精致,前面有四个木齿,上面还裹着铁皮,极其有力,大儿子拿着钉耙往田里一薅,很快就带起一大片杂草!
用这个钉耙除草不禁快,还不用弯腰!大儿子停下来,说:“爹,你用吧,我和弟弟还是拿手跪着拔草哩,你腰不好,用这个舒服!”
边老三心疼儿子,想让儿子用,可到底还是禁不起儿子劝,于是就边老三在前面用钉耙薅草,两个儿子在后面把漏网的草根拔掉,三个人齐心协力,太阳都还开始落山,地里的草就锄了一遍。
拿着钉耙回家,因为今天省了力气,边老三和两个儿子也不觉得疲惫,索性又去山上拣了柴火,等担着一大捆柴火回家,这时候天才刚擦黑,能舒舒服服歇个晚上。换平日里,光拔草到这时候都没拔完,柴火也还没捡,哪能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