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身份

他从未被如此温柔地对待过。

在长达八年的人类社会生活里，在那个没有星星和月亮，永夜笼罩的世界，斯凯莱特只看得见半截天空的低矮阁楼，耳中充斥是女巫歇斯底里的怒骂和尖叫。

这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又小心地触碰，好像生怕牵扯他的伤口，让他难受。

香甜可口的食物，干净整洁的衣物，还有，温柔的治疗……过去的女巫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就算日后他击溃了少年时的软弱，摆脱了囚笼的束缚，甚至从怪物蜕变为神，他心上的创伤也始终存在，冷风穿过时发出阵阵疼痛。

更何况，即使他摆脱了过去，他在人类眼中还是一个怪物。

记得有一次，他在帮助了被魔兽攻击了的人类小孩后，却反被当做袭击孩子的怪物。

人们丢来石子和臭鸡蛋，耙子和柴刀……

他头上长着尖角，外表覆盖鳞片，身后拖着尾巴，所以他是异类；他的头发火红，眼睛如同金子，和其他人类不同，所以他是怪物。

人类就是这种以貌取人的种族。

即使是后来，那些被他收复的同族们也并不是真心想要他的统领，他们只不过是迫于他强大的实力，所以才不得不俯首称臣。

他很孤独。

孤独就像是一只小兽，在他的心上啃噬，这小兽每日吞食他的血肉，长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第二个孤独的他。

累计叠加，孤独的他越来越多，那些无法排解的郁闷和哀伤，都变成了他身上没有痕迹的伤。

没有任何东西能缓解这种孤独。

他曾经问过很多人，如何才能不再孤独？

无数的人给出他答案：调酒师说只要得到了足够的金钱；魔法师说在魔法研究中取得开拓性的成果；木匠说有个能传承自己技艺的继承者……

斯凯莱特把他人所说的全都做了一遍，可是依旧不解其意。

一位紧紧牵着伴侣手的长者，他的回答是：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将伴侣融入自己的生活，就会不再孤独。

可是斯凯莱特两眼茫然。

幼时的经历让他抗拒所有异性的靠近。同时，他相信也不会有任何种族的异性会看上一个半人半龙的混血，也不会有人愿意靠近只会破坏一切的……

怪物。

什么是幸福？

他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很久很久以后，他在大陆上四处寻找解开龙族诅咒的方法。他心底的怒火被时间平息，而对女巫的记忆也开始模糊。

他在一处黑暗笼罩的地方探险时，那盏用于照明的噬魂灯被他失手打碎，关在里面的女巫灵魂抓住时机逃了出来。

女巫灵魂尖啸着，破碎不堪的灵魂恢复自由后，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冲着斯凯莱特施下诅咒。

她知道他的渴求，便诅咒他一辈子都无法找到自己的幸福。

可惜他已经成为了神灵，女巫的诅咒尚未成功就遭到了巨大的反噬。恶毒的女巫在尖叫咒骂中灵魂消散，直到变为空气中的魔法微粒。

直到生命的最后，她都在诅咒他。

她恨他，恨之入骨。

他非常了解那个恶毒的女人，如果说对方和他一样重生，那么她醒来后第一件事绝对就是：杀了他。

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表现得很奇怪，好像她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他都可以重回自己小时候，女巫变成另外一个人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只有这样解释，一切才说得通。

他眼前的这位女性，只是有着那恶毒女人外表的陌生人。

不知为何，得出这个结论后，斯凯莱特松了一口气。

他坚信着前世女巫的存在已经不会再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孤独和喜怒无常的龙继续漂泊，诅咒的侵蚀也越加严重，他一直都在寻找方法。

期间，斯凯莱特闯入了一座身处密林的魔法小屋。

小屋里机关重重，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入其中。

魔法小屋的主人是一位女巫，她承认了通关的人，并且在留下的信件中说：自己要去做一件冒险的事，如果十年内没能归来，这座小屋就送给第一个发现的人。

斯凯莱特便是这第一人。

魔法小屋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到处都还看得见生活的痕迹。不仅如此，这座魔法小屋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它可以吸收空气中的魔力，然后对房屋内部的所有东西进行清洁，就跟主人还在时一样干净整洁。

有时候斯凯莱特还会找到女巫留下的小惊喜：一张写满祝福的纸片，一颗奖励给后来者的糖果，或者是一份准备给来客人的礼物……

小惊喜的数量很多，每隔几天就有新的惊喜。看得出这小屋原来的主人很有生活情调，也喜欢探索生活中的日常美好。

而根据魔法小屋图书馆里收纳的最后一份报纸的日期，斯凯莱特推断出这魔法小屋产生的年代：这魔法小屋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而小屋主人也是一百年前的人。

而根据小屋主人留下的信件，当他解除了所有的机关，踏入真正的魔法小屋时，小屋的归属权就发生了转移。

于是斯凯莱特一方面感兴趣地探索这魔法小屋，另一方面思考在这里定居的可能性。

漂泊的生活让他感到疲倦，诅咒也越发严重，他想暂时休息一下。

小屋内里陈设温馨舒适，可以看出来前主人极大概率是一位女性。而入侵了这个地方的斯凯莱特自始至终都将看起来是卧室的房间当做禁忌，从未踏足半步，挑选了一间靠近主卧的客房住。

而自他住进这魔法小屋以后，他一直都在做一个梦。

梦中，一位女性安抚他，诅咒带来的痛苦便得到缓解。

他不记得她的模样，只知道她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离开找了一位预言祭司解读梦境。

祭司根据他的经历，说他是渴望建立一段亲密关系，而他梦中的女性，就是他渴望的具现化。

“这可能预示着你的命定之人即将出现。”

命定之人。

斯凯莱特只觉得可笑。

在他深陷危难之时，他的命定之人没有一丝一毫要出现的迹象。而当他成为龙神，位高权重，一切尘埃落定，这所谓的命定之人就立刻有了行踪。

这算什么？

斯凯莱特并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同时也对祭司的预言嗤之以鼻。他返回女巫的小屋。

斯凯莱特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越久，越发现对方在这间小屋留下的印记有多深刻……简直就是，对方还在这里，和他一起生活一样。

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女巫的寿命并不是无尽的，她们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留下岁月的刻痕，而这位女巫这么久都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屋，那么大概率已经……死去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斯凯莱特莫名感到失落，不过他将其归为自己在为生命的逝去而感伤。

同时，他发现了女巫储存魔药的仓库。

仓库一尘不染，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魔药，根据女巫留下的各种信息，斯凯莱特成功地找到了她所列的魔药清单。

所有魔药的名称，药性，以及对应的症状都一一写在玻璃瓶上，魔药的成分一清二楚。看起来是个严谨且一丝不苟的人。

在仔细阅读前主人的文字时，他还发现这位女巫的一些习惯：她喜欢在写字母J时，拉长最下面的弯钩。

斯凯莱特找到了治疗诅咒的魔药，没想到这位女巫的药真的有用。喝下魔药后，诅咒竟是有所缓解，他的身体竟然也开始好转。

他就这样在这座小屋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始终认为自己并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于是便计划着离开。

即将离开时，他没用动这位女巫的其他东西，只是将所有治疗诅咒的魔药全部收入囊中，同时还在放置魔药的地方放上了等价值的金银财宝，作为购买魔药的资金。

他的诅咒解除了。

就这样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后来，他把自己的黄金宫就建在了魔法小屋的旁边，当他想变成人时，就在魔法小屋里生活；当他觉得龙形更舒服时，便变成巨龙盘踞在黄金上，待在黄金宫里打盹。

那些日子太过美好……

斯凯莱特的回忆戛然而止，被送到嘴边的魔药打断。

一瓶装在琉璃瓶中的颜色奇怪的魔药，这女巫手中的魔药颜色总是奇奇怪怪。

“张嘴，啊——”瑟瑞丝用着命令式的语气，但让斯凯莱特不反感。

瑟瑞丝掐住斯凯莱特的下巴，强迫他张嘴，接着把魔药灌了下去。

苦涩的魔药滑过喉咙，但是因为是半被强迫着咽下的，小龙眼角泛红，尖牙半露，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琥珀色的药液。

瑟瑞丝见了分外心虚，把他嘴角的药液擦去。不过普普通通地喝个药而已，这男主怎么表现得跟被欺负了似的。

嗯，一定是因为刚才她捏住了他的弱点，一定是！

斯凯莱特张大眼双目无神，他大口大口呼吸，口腔里魔药的味道实在是太过熟悉，因为那位制作药品的人的魔力，会让魔药带着一种极其不易察觉的甜味。

更别提这种魔药发生效果之后有的熟悉药效，先是身体四肢无力，接着就像是把整个龙泡进了天然的火山温泉一样舒适。

加上他刚才瞥见的，玻璃瓶上整齐的标签，写字母J时的一些小习惯……

小龙笑起来，接着又剧烈地咳嗽，他已经知道女巫到底是谁了。

眼前的这位女巫，正是他前世得到的魔法小屋的主人，也是解除了他诅咒的恩人。

兜兜转转，他们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茫茫人海中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