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澜不喜容昕。
不喜到,从任何方面而言,她都无法以平常心对待这个人,即使不择手段,她也要让这个女人,为她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室内留了一盏烛火,重逢后,华胥澜习惯留灯,原本定要熄灯才能入睡的男人,也随了她的习惯。
华胥澜刚随容暄来王府那日,当夜,华胥澜想与他分房睡,却听容暄认认真真道,即使不习惯留灯,只要她在身边,他也能将所有不习惯变作习惯。
此时,华胥澜面朝里侧,盯着幔帐上的刺绣梅花,思索着容暄突如其来的发问。
容暄这是何意?为何问她是不是故意的?是试探……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华胥澜抿了抿唇,翻身过来,便撞上容暄深邃的眼神。此时,男人正挑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眸,满目深情地凝望她,仿佛不论她做了任何坏事,他都会替她撑腰。
这个男人,对她有情。
思及此,华胥澜心下微定,又忍不住有些高兴。
不过——
“阿暄,你……想说什么?”华胥澜神色警惕地盯着他,杏眸流转水色,仿佛不经意般,流露出恐惧和不安。
容暄动了动唇,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她如此,心头软肉似是被人狠狠一攥,疼得他再难开口问她了。
“没什么。”容暄与她额头相抵,“阿澜,我只是想告诉你,万事都不要怕,我在。”
她杀人,他递刀,她不必费尽心思谋划算计,一切有他。
华胥澜看懂了容暄没有说出口的话。
所以,他果真是知道了。
“阿暄,你、你……不怪我吗?”
垂下眼睑,华胥澜抬手贴在男人的心口,感受掌心下的跳动,“他们都说,以前的清河公主心怀大义,善良慈悲,可现在的我……”
华胥澜闭上眼睛,眼角滑落的泪水,正好滴在容暄的胳膊上,灼热的温度仿佛透过寝衣,几乎烫进了他的心里。
“阿澜……”
“阿暄,现在的我,”华胥澜重新睁开眼,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她哽咽道,“心胸狭隘,贪心善妒,我不只不乐意让你纳妾,对于你喜欢过的女人,我也好讨厌。即使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可我……唔……”
突然,容暄倾身过去,堵住华胥澜的话,以吻封缄,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心下当真是又软又疼。
许久后,容暄缓缓起身,他垂眸凝视她,语声轻柔,“阿澜,没有别人,只有你。”
“只有我?”华胥澜轻声喃喃,忽地问道,“在我和其他人之间,你永远先选择我?”
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熟悉,仿佛遥远的时空里,也有一女子在问相似的问题。
华胥澜抿唇,望着神色有些恍惚的男人。
半晌后,容暄低低应了声“嗯”,指腹在她的眼角轻轻摩挲,勾唇,“华胥澜,永远是容暄的第一选择。”
华胥澜破涕而笑,似是思索了一下,她又娇声问他,“那我和你之间呢?如果有一天,我也不择手段对付你……阿暄,你要怎么办呀?”
“自然是随你处置。”
“不反抗?”
“为何要反抗?”
华胥澜扬唇,两只小手绕过男人的脖颈,“阿暄,你真好,我好真的好喜欢你啊……”
容暄低笑一声,低头细细地亲吻着她的脸颊,眼角的愉悦遮掩不住。也不知何时,男人的大手顺势掀起她的衣角,贴在她的小腹上。
“阿暄。”华胥澜垂着眼睑,滑嫩的脸蛋红彤彤的,“你答应过我的。”
手下动作一顿,缓缓睁眼时,男人那双多情桃花眸里沾了浓浓欲色,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直接侵占。
华胥澜按着他的手,抬起小脚,在被子里头轻轻踢了踢他的腿,鼓着嘴巴娇气道,“你说,你离不开我,让我随你一起来王府住,但在礼成前,你不会碰我的……”
“阿暄,你可是我们大殷的摄政王啊,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华胥澜这娇声娇气的模样,让容暄憋得愈发难受了,心里痒得不行,他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就猛地起身,“就你会折磨我。”
“我去沐浴,你先睡。”容暄给华胥澜掖了掖被子,便大步离去,像是生怕慢一会儿,就忍不住毁了二人的约定。
没等容暄离开屋子,华胥澜就翻了身,面朝里侧,又习惯性地盯着幔帐上的刺绣梅花,好一会儿后,华胥澜闭上了眼睛。
华胥澜和容暄的婚期,定在冬至。
这日,也恰好是华胥澜的生辰。
四年前,先皇睿帝尚未驾崩,华胥澜作为宫里最受宠的公主,她和容暄的婚事,备受瞩目,婚礼当日,鼓乐齐鸣,礼炮轰响,高朋满座,隆重盛大的婚礼场面,即使过去多年,京中百姓仍记忆犹新。
据传,相府公子、清和公主前驸马容暄踩着大殷皇室的尸骨,一跃登顶,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据传,摄政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把控整个朝堂、后宫,新帝只是他扶持的傀儡。
据传,摄政王容暄与大殷华胥氏横亘血海深仇。
谁也没想到,容暄与华胥澜再次嫁娶,对象竟还是同一人。正如当年,谁也想不到,这对儿的婚姻,竟只维持一年时间,便结束了。
“阿澜,你当真决定好了?”
坤宁宫里,袁皇后握着华胥澜的手,“容暄他……”
袁皇后张口想说容暄的不好。只是,容暄以往确实不好,而今,眼见着他待华胥澜的好,袁皇后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一句不好。
袁皇后和华胥澜是姑嫂,也是好姐妹。华胥澜深知袁皇后对她的担心,她莞尔一笑,“嫂嫂,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你都已经把以前,忘得一干二净了,怎知就不会和以前一样了?”袁皇后没好气地戳了下华胥澜的额头。
华胥澜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也不说话,看起来好像已经彻底沉浸在爱情里,不可自拔。
袁皇后看着她,倏然叹息道,“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敢再碰了,但清河,我衷心希望这一次,你可以有一个好结果。”
华胥澜笑容微敛,“嫂嫂,你和哥哥……”
袁皇后摇摇头,苦涩一笑,“我和他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从坤宁宫出来,华胥澜就瞧见赵公公正朝着这边走过来。赵公公是太监总管,以前常伴先皇身边,如今,则服侍新帝华胥灏。
华胥澜有些高兴,快走几步,挡在赵公公前面,“赵公公,可是哥哥让你过来寻嫂嫂的?”
“哎哟……”赵公公上了年纪,华胥澜突然冲过来,他被吓了一跳,过了一瞬,反应过来华胥澜说的话,赵公公打了褶子的老脸上,也流露出几分不自在。
“不是寻皇后娘娘,圣上是让老奴来寻您的。”
“寻我?”华胥澜疑惑,“公公,这个时候,哥哥不是在御书房和大臣议事吗?寻我做什么?”
“公主去了便知。”赵公公看着华胥澜,笑容慈祥。
华胥澜看了眼赵公公,思索了下,抬脚跟上。若说在宫里头,有谁是真心对她好的人,赵公公绝对可算一个。
华胥澜正暗自奇怪,但等进了御书房,看见那道修长背影时,华胥澜心有所感。
果不其然,就听坐在桌案后的华胥灏,高兴道,“清河,你快过来瞧,这是裴行知,曾经,他虽为你的侍卫,但实际上,却可称上一句‘蓝颜知己’,你可还记得他?”
华胥灏约莫是高兴坏了,竟一时忘了容暄的威慑,口无遮拦了起来。
坐在下首的男人闻言,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华胥澜瞧见一张英俊张扬的脸。男人一身白衣,脑后高束马尾,身形瘦长结实,哪怕隆冬天,也没有披上保暖大髦。
“公主。”
目光一触及华胥澜,那张俊俏的脸上,便率先扬起一抹灿烂笑容,裴行知道,“属下……回来了。”
华胥澜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十三岁那年,华胥澜遇刺,逃亡时,正好救下一个少年。少年忘了名姓,忘了家人,忘了曾经。
因逃亡,华胥澜的情绪十分敏感脆弱,那段时间,是少年陪着她。因此,他们二人之间,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帮了谁。后来,华胥澜为少年取名裴行知,让他作了近身侍卫。
华胥澜对裴行知说过,若他记起往事,可以自行离去;若永远记不起,那也没关系。华胥澜兄妹俩都把裴行知当朋友。
那时,华胥灏尚不知华胥澜对容暄情根深种,几次三番想要撮合二人。对华胥灏而言,他只有这一个胞妹,不求她嫁人上人,只求她嫁一个知心人。
故人回归,华胥灏一高兴,就喊赵公公取酒来。不过,华胥灏酒量差,不过几杯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追忆起往昔。
“唉,清河啊,若你当初不喜欢容暄,喜欢行知的话,你也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行知啊,朕知道,你是喜欢清河的。三年前,清河意外落崖,你想都不想就跟着跳下去,朕就知道了。”
华胥灏仰头,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华胥澜去阻止,他却不让,只抓着她的手,大着舌头模糊不清地道,“清河啊,你可知,当年,行知伤痕累累地跪在朕面前,向朕请罪,他没有找到你时,朕心里有多痛?”
华胥灏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朕只恨当初没有阻止你飞蛾扑火,非要去容暄那里,自取灭亡!”
一场重逢,在华胥灏的醉言醉语中结束。
华胥澜和裴行知一道从御书房里出来,空气里,流转着奇怪的氛围。华胥澜抿了抿唇,正思索着要如何打破这股安静时,就听身旁男人长叹一声,问道,“阿澜,你还好吗?”
华胥澜一愣,唇角抿出了一抹笑弧,她的语气变得轻松了起来,“别担心,我很好,真的很好!”
“裴行知,你……”
华胥澜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嗓音,“阿澜。”
猜到是何人,华胥澜心头剧烈一跳,顿了顿,回头,就见清俊雅致的男人一身绣竹蓝色长袍,外罩黑色大髦,正站在长廊下,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皑皑大雪下,容暄望过来的目光,深邃莫测,像是葬了累累尸骨的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