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暄不喜裴行知,正如华胥澜不喜容昕。
那日,御书房前,华胥澜眼睁睁看着容暄取了腰间软剑,二话不说,便朝着裴行知刺了过去。华胥澜吓得脸色一白,正要去阻止时,却见容暄像疯了似的,收了剑势,剑尖一拐,他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化了一剑。
霎时间,洁白的雪面上,开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阿澜,我受伤了。”
薄唇勾起温柔笑容,容暄凝望着她,仿佛世间只她和他,“好疼,你过来帮我吹吹,好不好?”
公主府,梅澜楼。
书桌前,华胥澜一边心无波澜地回想着那日发生的种种,一边在信纸上落笔。
半晌后,华胥澜唤如月进来,“将这封信送到鹿元巷的李老头那里。”
“是,公主。”
如月点头,接了信,正要出去,华胥澜叫住她,却沉默不语。
如月疑惑,“公主?”
“让人备好车马。”华胥澜起身,“送我去王府。”
“公主现下去寻王爷?”如月皱眉,不赞同道,“可是,公主,大婚前夕,新人不能相见,您现在过去,不合礼制。”
自那日出宫,华胥澜就从王府搬回公主府待嫁。容暄并非循规蹈矩的人,但从她回府至今,容暄确实没有过来与她见面,只派人日日传信,信中所写,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思念。
华胥澜记得,在信里头,他还说道,阿澜,我不信天命伦常,更不信婚前见面会影响你我婚事。但我不敢赌那万分之一。阿澜,吾心曰你。
如月还想方设法地阻止她,华胥澜抬头,莞尔一笑,“不过走一次过场罢了,哪来的这些讲究?”
过场?
如月越来越不理解如今的公主了。
华胥澜却也不打算解释,等下人将车马备好,便径自去了王府。
华胥澜知道,容暄派了人守在公主府,不算监视,只是保护。她一动身,容暄就知道了。
华胥澜以为,对于她的到来,容暄定是欢喜的,哪想到,他竟待在书房里避而不见。
“阿暄,我过来找你,你不高兴吗?”
“怎会?阿澜,你来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书房里头,容暄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颤意。
华胥澜站在书房门口,仰首,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的弯弯月牙,“阿暄,你在害怕吗?”
“……嗯,我在害怕。”
书房灯火通明,容暄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正站在书房门口,隔门望她,声音低沉,“阿澜,我怕你不要我……”
华胥澜问道,“阿暄,我过来寻你了,你还会害怕吗?”
容暄似是笑了一声,话里头溢满了欢喜,“不会了,再不会怕了。”
“嗯。”华胥澜转身,负手在后,望着门后的男人,微微一笑,眸子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华胥澜缓缓出声,“阿暄,到了明日大婚,你也一定、一定要如此欢喜才行啊……”
容暄道,“我会的,阿澜。”
次日,宫里早早就派了人来,服侍华胥澜洗漱穿衣。
纤腰束以黑色描金腰带,凤凰缠绕血色红梅刺绣云锦嫁衣逶迤在后,柔顺青丝披散在后,恍若九天神女。
“若是你父皇、母后瞧见你如今的容貌,定是十分欢喜。”舅母元夫人站在华胥澜身后,扶着她瘦削的双肩,望着铜镜里貌美非凡的女子,一时感叹。
华胥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今儿是你大好日子,不提那些,来,清河,你坐好,舅母替你梳头绾发。”元夫人从梳妆台上,取过梳子。
“舅母。”
华胥澜按住元夫人的动作,“我不需要这些。”
元夫人敏感地觉得不对劲,她皱眉,“清河,你……”
“舅母不必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华胥澜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梅花木簪。
华胥澜将头发随手绾起,插上木簪,取过托盘上的红盖头,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敲锣打鼓声。
“新郎来啦!”
有人扬声高喊。
华胥澜顺势将红盖头盖在头上,吩咐身边已经呆愣住的人,“走吧。”
华胥澜被搀扶着往外走,坐在花轿上,听着沿街百姓的议论声,不难想象今日婚宴之盛况。下轿时,华胥澜握着红绸,听到另一端的男人在她耳旁,轻声道,“阿澜,我终于重新将你娶回来了。”
盖头下,华胥澜只轻笑一声,慢慢抬脚,往前走。
华胥澜走得很慢,容暄将就着她的动作,走得也慢。透过盖头下面,华胥澜只看见男人的红袍下摆和黑色锦靴。
忽然间,脑海里有画面闪过,在那遥远的记忆里,她好像也曾这么隔着盖头望着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彼时的她,满心欢喜,而此时的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司仪的唱和声接连响起,华胥澜面无表情地随着红头另一端的人,弯腰鞠躬。
“夫妻对拜——”
第三句唱和终于响起了,华胥澜缓缓勾唇,不动如山。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愈发急切了,华胥澜感觉到那端的男人扯了扯红绸,容该是用了传音入密。
“阿澜,阿澜……”容暄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恐惧,他小心翼翼问,“你可是不舒服?我们先夫妻对拜,好不好?”
呵,彼时的她,满心欢喜,如今的她,满心仇恨,她,怎能应好?
“夫妻——”
随着华胥澜猛地掀起盖头,司仪的唱和声戛然而止。
“阿澜!”容暄脸色一片惨白,他望着华胥澜,目光颤抖,只喃喃重复,“我们夫妻对拜,好不好?”
华胥澜嗤笑,“容暄,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容暄摇头,他拼命摇头,“阿澜,你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容暄眼睛通红,他勉强提起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昨夜,你还特意来找我,你让我大婚安心,不要怕,我不怕了,你让我今日要欢喜,我很欢喜,阿澜,我听你的话了,我都听了……”
容暄冲到华胥澜面前,握着她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解释着,他越说越着急,说到后面,甚至带了哽咽。
“是啊,你做得很好。”华胥澜点头,歪着脑袋,娇娇软软道,“如若不然,又怎能让你也体会一次,从高空狠狠摔下的感觉呢?”
容暄身形一晃,忽地,华胥澜鼓了鼓嘴巴,又道,“阿暄,我喜欢你啊……”
容暄垂眸望着她明艳的容颜,眼睫颤了颤,他抬起手,想要触摸她,“真、真的吗?”
看着男人不敢置信却又忍不住期待的目光,华胥澜扑哧笑了出来,“哈哈,阿暄,你可真笨!”
“我啊……”华胥澜猛地后退一步,认认真真道,“就是死,也不可能再喜欢你了!”
“元家军何在?”
随着华胥澜这声高呼,宾客间,一大批人站了起来,扯掉身上的外衣,纷纷出列,包围了整座王府。
裴行知从外面大步进来,单膝跪在华胥澜面前,“元家军在此,请公主吩咐。”
“摄政王容暄残害忠良,毒杀先皇,乃大殷千古之罪人。”华胥澜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恨意滔天,“本宫命尔等速将其捉拿归案,如有违抗者,杀、无、赦!”
音落刹那,栗嵩猛地窜到容暄前面,“公主,您细数王爷种种罪状,却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王爷做过这些事情。难道,就凭您空口白话,就可以给我家王爷定罪吗?”
说完,栗嵩又回头朝容暄,急切道,“王爷,您清醒一点,您不能认罪!”
容暄没理会栗嵩,他隔着人群,痴痴地望着华胥澜,缓缓勾唇,“阿澜,是不是,只要我认罪了,你就能原谅我?”
华胥澜没有失忆,或者说,她早就有了记忆。
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对他的复仇。
容暄终于发现了,华胥澜身体里的血液忽然沸腾了起来。
原谅他?
若她原谅他,那些年她为他难过得要死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
若她原谅他,被他害死的父皇怎么办?
若她原谅他,当年她坠崖失忆又如何算?
若她原谅他,没有了仇恨,又怎能支撑她走到现在?!
心里翻滚着仇恨的怒火,华胥澜勾起红唇,“没发生过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阿暄啊,你可以试试看啊!”
裴行知做完一切,又重新回到她身旁,华胥澜见他的衣服起了褶子,抬手替他整理,嘴上却道,“你试一试,看看如果你认罪了,我会不会原谅你啊!”
“王爷,公主已经变了!她在骗您,您不能答应!”
华胥澜听到栗嵩的话,忍不住好笑,可笑这下属一片赤胆忠心了,华胥澜知道,容暄一定会答应的。
若不能让这个男人彻底爱上她,爱到如痴如狂,那她这一次的复仇计划,又谈何成功呢?
果不其然,华胥澜下一刻就听男人道,“好,我认罪。”
华胥澜停下替裴行知整理的动作,转身,走到如月面前,“给我吧。”
如月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份信,这是那李老头的回信,不过,华胥澜看到后,却让她收了起来。
华胥澜接过信封,拆开,里面赫然是一份认罪书。
“既如此……”华胥澜将认罪书递给裴行知,让他拿去给容暄,“王爷就签字画押吧!”
裴行知点头接过。
华胥澜负手站在窗前,很快,就要结束了,父皇……
“公主!”
“阿澜!”
就在这时,华胥澜突然听到接连不断的惊叫声,正要回头时,鼻尖传来熟悉的雪松气息,腰间一紧,触目所及,是一片红。
华胥澜皱眉,看向突然扑过来的容暄,视线往后移,她看见了……容昕。
容昕白着一张脸,脸上喷了血渍,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剑,此时,剑身穿透了容暄的胸口,差点儿就要刺到华胥澜。
“来人,将这疯女人给本宫关起来!”
吩咐完后,华胥澜便将容暄猛地推开。容暄一时没有站稳,竟直接摔了下去。
华胥澜瞥了他一眼,脸色极冷。她要感谢他救了她?呵,若非他容暄,容昕这疯女人会盯上她吗?
华胥澜抬脚离开,却一时动不了,低头一看,男人正伸着染血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衣摆。
“阿澜,不要走……”容暄艰难地抬着头,乞求道。
华胥澜嗤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冰冷,“容暄,你且等着,你欠下的债,本宫要你一点、一点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