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水是七星宫惩戒宫里最狠毒的一种刑罚。
修仙之人被淋上无根水轻则灵力全失,重则灵元消解,而且在消解之中会让人沉浸在自己最害怕的那段回忆。
云落雪在被淹没的时候就暗道不好,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给庭落弦穿了个引信,整个人就沉进了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白色,带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窗外那颗松树耷拉着叶子。云落雪甚至记得最靠近窗户的那扇松叶有多少松针。
是了,这是自己原来的世界。
云落雪记得自己被查出来了不治之症,苟延残喘的在这个病房里待了四年,看着死神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这灰暗的生活里,只有云风遥是她的光,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亲姐姐。
她记得那日云遥费了好大的功夫找到了一个相关领域的顶尖专家,要带云落雪去碰碰运气,不想路上却遇上了连环车祸。
刺耳的鸣笛声、爆炸声、尖叫声混成一团。云落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她全身是血,拼尽全力的去推驾驶座上的云遥,想将昏迷的人推出去。
车快要炸了……
远处似乎有来搜救的人……
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我可以死,但是求你们救她……云雪拼了命的想呼喊,却没等来人。
一声轰然巨响,周围又变成了纯白色的光景。
似乎有人在喊她。
那声音遥远而不真切,下一瞬就炸在了自己耳边。
“落雪!”
云落雪猛的睁开双眼,扭头就吐出了无根水,咳的昏天暗地,整个人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庭落弦看着双目无神的云落雪,下意识的去探灵脉,好在入水时间并不长,体内运转的灵元勉强是保住了。
云落雪对上庭落弦那关切心疼的双眸,恍惚觉得是云遥在她旁边,习惯的安抚人:“不疼的,你别哭。”
下一刻,穿书后的记忆骤然回笼。
她想起来了,自己死后穿进了一本名为《待我君临天下》小说中,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百来年。想起来抱着自己的人是庭落弦,艰难的开口道:“师兄?”
庭落弦见人回魂才彻底放下心来,抱着人的手都不自觉打颤。“是我,是师兄,不要怕,师兄这就带你去疗伤。”说着把人打横抱起来准备往客房去。
缎无舟皱着眉拦住了人,“你要带她去哪?”
纵使再好的涵养也兜不住自己师妹差点在眼前没了,庭落弦再不想跟人客套:“帝君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夫人吧!哪怕有点阴德也做不出来这等事情!”
缎无舟闻言看向晚娆,云落雪身上沾染的无根水他看的清清楚楚,所以眼神里也带了审问的意思。
晚娆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想用无根水夺走云落雪的灵元转化给自己,不想却被庭落弦带人坏了好事。
自己明明已经在正厅安排妥当了!此刻周围都是围观的仙士,若是不想办法将来还怎么坐稳这个帝后。
只见她泫然欲泣的往缎无舟怀里靠:“不是我!我本是和临月仙尊赔不是的,不想她竟然拿来了无根水扔到了水池中,说我跳下去她就原谅我。”晚娆一边编排一边看众仙士的反应,哭的更加梨花带雨,“我原想着能求仙尊原谅跳就跳了,临月仙尊定然是和我开玩笑的。不想临月仙尊竟然先我跳了进去,还事先给庭掌门发了引信……”
娆晚编排了一出吃醋诬陷的段子,仿佛自己也受了莫大的惊吓,扑在缎无舟怀里不出来,仿佛受到惊吓的百灵鸟。
这话别说庭落弦,在场仙士谁信了谁就白在仙门混了这么多年了。
先不说那无根水本就是七星宫之物,除了七星宫的人谁能随随便便拿出来?
再说这百年来,在场仙士多少都和云落雪一起历练除妖,遇到危险挡在众人面前,险境之中独自断后的人怎么说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于是众人都齐齐的等着缎无舟裁决,毕竟此事事关七星宫,外门不好置评。
缎无舟看了看怀里委屈坏了的准夫人,又看了眼虚弱到快昏厥过去的云落雪,屁股歪的椅子都不干了:“夫人与仙友玩闹而已,并非大事。泄露无根水之人七星宫自会严查,给苍梧山一个交代。”
庭落弦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好个执掌仙门牛耳的七星宫——”剩下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落雪拽了下衣角止住了。
苍梧山现在并没有和七星宫对抗的实力,不宜翻脸。她虚弱的摇了摇头,听到缎无舟的定论之后脸色更白了一些,“师兄,先带我回去好么?”
庭落看着云落雪这般虚弱的模样,心疼的滴血,脱下外衫将人裹紧,“师兄这就带你走。”
缎无舟依然不放行。
“缎无舟你别太过分!”
缎无舟没看发了火的庭落弦,伸手就要从他怀里接人。庭落弦自然是不肯,两人瞬间过了数十招,顾及着怀里的人都没用灵力,最终因为庭落弦怀里抱着个人棋差一着,被人抢走了师妹。
“将落雪还我!”来了七星宫才将将一日,庭掌门的公认的好涵养算是摔了个稀碎。
缎无舟躲开了抢人的庭落弦,将怀里的人颠了颠抱稳,强行让人靠在自己的肩头,依旧是那般冷漠的神色:“无根水是七星宫的秘法,你除不干净。”
这次回他的是云落雪,她挣扎着想要从缎无舟怀里下来,因为被无根水封了筋脉,怎么也挣不脱那强势的钳制,“你将方法告诉师兄,让师兄替我解。”
这句话话音刚落,整个百锦园气氛陡然一降,缎无舟眼眸半垂看着怀里的人:
“我不准。”
那声音阴冷森然,不像是云端上的仙尊,更像是深渊中求而不得的恶魔,周围看八卦的仙士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说话了。
缎无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换回了平常冷漠的口吻,甚至还有些许温柔:“我带你去疗伤。”
依旧的强势霸道。
云落雪不甘心的接着挣扎,缎无舟似乎是不耐烦,单手卡住了她推搡的手腕,直觉的那手腕处肤若凝脂,触感温润,纤细的并不像一双握剑的手,趁人不备直接灌进去一股灵气将人敲晕了。
等人安安静静的靠在自己肩上,缎无舟才冷冷的扫了一眼围观的仙士:“还请诸位自便。”
那话说的客气,却带着极大的威压,堵嘴的意思不言而喻,众多仙士噤如寒蝉。众所周知,缎无舟其人,面冷心更冷。凡是落到他手里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上个嘴碎说缎无舟是非不分的人,尸体都还在后山挂着呢。
缎无舟目不斜视的穿过一群锯嘴鹌鹑,往自己的寝殿方向去了。
庭落弦想跟上去却被弟子拦了下来,“掌门别冲动,缎——帝君既然说要给人疗伤,应当不会害仙尊的。再说——”再说无根水除了七星宫,还真的没人会解。
一场大戏落场,最后只剩下主谋孤零零的站在台上,晚娆也知道自己不受众多仙门人士的待见,掐着掌心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就追着缎无舟去了。
云落雪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稳,惨白的病房和吵嚷的车祸是困扰了她近百年的噩梦,两者嘈杂无序像是切换失败的电视。在她快要崩溃之时又变成了缎无舟。
那时她已然将缎无舟救了回来,不过他境界跌落连灵元都有了崩溃的兆头,难回七星宫。
她翻遍了所有的古籍秘法,终于找到了一方以灵补灵的秘方。灵元割裂之痛钻心剜骨,云落雪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初自剖灵元的时候。
五内俱焚,灵脉寸断。
云落雪在高床软枕中惊醒了过来,周围万籁俱静,铜炉里烧着安神香,青烟袅袅。
隔着水墨色的帷帐,云落雪大致扫了一眼这寝殿,陈设刻板严肃,只有那盆美人腰格格不入,而墙壁上的剑铭则说明了他的主人。
以煞拨正,是日魁剑,缎无舟的佩剑。
想起来了,是缎无舟将她打晕带过来的。
身上的无根水已经清除干净了,不过经脉依然疲软阴冷,灵力流转周身依旧会有刮骨一般的疼痛。这不仅是无根水的作用,还有之前的旧伤。
云落雪怔怔的想起来梦境的后续。自己剖了半颗灵元,化作灵气芥子渡给了缎无舟,不仅弥补了他灵元崩溃,甚至境界还更进一层。
之后缎无舟做了什么?好像是一直缠着她想与她双修。
云落雪一直以身份不合为借口推了过去,直到某天缎无舟说自己会回来娶她——
外边隐约的争吵声拉回了云落雪的神游。谁胆大包天敢在缎无舟的地盘上大声喧哗?
有,且只有那一人。
晚娆。
晚娆哭的梨花带雨,“缎哥哥,真的是她陷害我!是她嫉妒我能嫁给缎哥哥!”
云落雪隔着碧玉长窗听见了晚娆的哭诉,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当真是好大一盆脏水。
缎无舟仍旧是平静的语调:“惩戒宫副刑司同你那婢女往来多日,暗通款曲,无根水从何而来你当我真的不清楚?”
晚娆不想缎无舟竟然这般清楚,那梨花带雨的哭腔一顿,演不下去了。
“我……我只是听说临月仙尊曾经为你补过灵元。”晚娆咬着下唇委委屈屈道:“七杀神君说,你们两人的灵元已经近乎同脉。若是双修大有裨益。我便想着吸纳些她的灵元,将来成亲后双修也能助你……”
晚娆看着缎无舟那依然平静的眼神,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以至于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我想她死……不,我…我没想杀她的。”
缎无舟看着眼前仿佛受惊百灵鸟一样的未婚妻子,挑着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那冷漠的双眸中透出了一点笑意:“不要怕,你才是我未来的帝后,我不向着你还向着别人?”
晚娆听完红着眼眶扑进了缎无舟的怀里,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
缎无舟拍着背哄人,“不过是苍梧山的仙尊而已,想杀便杀了。但是你我大喜的时日,血光之灾不好。”
晚娆乖顺的点了点头,“缎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会了。”
缎无舟又哄了一会才将人送走,眸色深沉盯着那欢快的背影,仿佛在透过她再看更悠远的东西,一直到人影不见了他才转头推开门。
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正在出神的云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