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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是我在衙门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主动到验尸房来看验尸的人。”橘色的夕阳,在贺晚宁的眼角眉梢染上了一抹柔色,她笑着回答:“先抛开能力问题不说,他的态度,就很端正。”
“他还亲自进了验尸房?”
听了这话,贺通忽而想到了十年前的平南王,从那之后,再遇到的知县,就没有愿意看验尸的了,不是找来县丞代替,就是找来主簿代替。
“这位程大人,与他爹果真很像。”贺通微微勾了勾唇,低声自语。
既有心计,又想追求正义。
在他身旁的贺晚宁,只听得他似乎嘟囔了一句话,却没有听清楚具体的内容,只好问道:“爹爹,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贺通回过神来,道:“晚宁呐,这验尸破案,原就不该是女子应做的事情,可偏生你有这样的本事,于你而言,究竟是福是祸,终是难以预料,听爹爹一句话,待这个案子结束之后,你就回来,不要再去管这些事情了。”
“这是还死者一个真相,造福百姓,维护公平正义的事情,为什么是坏事?我从来不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是一种灾祸,相反的,我很庆幸,我可以做这些。更何况,也没有哪条律法明确规定了,女子便不得入了仵作行,爹爹,我是真的很喜欢当仵作,即便是入贱藉,一辈子不嫁人,我也愿意。”
听到自家爹爹的话,贺晚宁停下了脚步,看着他,坚定的说道。
“我自然知道,你验尸的本事,甚至在我之上,我也知道,你对仵作行究竟有怎样的心,但是晚宁,有些事情,你不应该掺和进去。”贺通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的开口:“我如今只剩下你了,我只希望,看到你平平安安的。”
“爹爹,身为仵作,做的本来就是为生者权,为逝者言的事情,如果能够还所有的事件一个真相,我什么都不怕。”贺晚宁抬头,对上了贺通的眼,放软了声音,反问道:“爹爹,你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在仵作行里待了这么多年吗?”
“我……”
一番话,让贺通噤了声。
从她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自己如晚宁一般大的时候,也想着要还所有的事情一个真相。
可是,在面临家人生死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爹爹,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贺晚宁又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撒娇道:“难道你还不了解你的女儿吗?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想发设法都要去做的,与其那样,倒不如你直接同意了。”
“此事以后再说,但是现在,先回家去。”看着自家女儿,贺通无奈的训斥道:“这样冷的天儿,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若是冻着了,又该闹了。”
“好,咱们回家。”贺晚宁知道,只要他这样说了,那就表示,事情会有转机。
她向来都明白,自家爹爹,是最心软的人。
……
而另一边。
衙门后面,有几间屋子,程宴安便住在衙门的内宅里。
夜色如墨,书房里却是烛火熠熠。
外头街上,传来“咚!——咚,咚!”的梆子声,伴随着“平安无事”的喊声,提醒着众人,已是三更。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随即,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进了书房。
托盘上,一盏白瓷茶盏,盏中泡的是上好的蒙顶石花。
管家忠叔,将热茶放在了程宴安的手边,这才低声开口提醒道:“夜已深沉,世子还是早些歇着吧。”
程宴安的视线,从卷案上移开,看着忠叔,问道:“忠叔,今日之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既如此,你觉得,这平洲县,和十年前相比,有何不同?”
“十年的时间,自然是变化极大的,”想到从前的事情,忠叔微微颔首,颇有些唏嘘,“十年前,我陪着王爷来这里,王爷也像世子这样,勤勉为民。”
“可我终不及他。”程宴安伸手,端起那盏蒙顶石花,喝了一口,茶香顿时在舌尖洇开。
“王爷自然是好的,世子也不差,不该如此妄自菲薄。”忠叔又说道。
“忠叔,你对贺通,还有多少印象?”程宴安忽然问道。
“贺通,他十年前就已经是平洲县的仵作了。”忠叔又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记得,当年他跟着王爷,验尸断案,在附近几个州县都颇有名声。”
“所以,贺通和我爹,关系很好?”程宴安又问道。
“也不见得,毕竟王爷身份尊贵,而贺通,不过是个入了贱藉的仵作,”忠叔微微一笑,才道:“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然也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年,王爷因着功绩卓越,被封为了异姓王爷,他的孩子也被封为了世子,却没有想到,平南王死在了平洲县。官家格外开恩,想要让眼前人世袭王位,却被拒绝。
他现在都还记得,当年,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站在官家面前,不卑不亢的说,若是不能查出父亲死因,不能做出一番事业,绝对不能承袭父亲的封号。
也因着这个缘故,直到现在,眼前的人也只是一个世子。
转眼间,那个小少年,已经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时辰不早了,忠叔,你先歇着。”程宴安将茶盏放回了桌上,继续看着手中的卷案。
忠叔回过神来,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退了出去,在门口,他看着书房里的程宴安,目光深深。
等忠叔离开之后,程宴安瞧着桌上的卷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十年前,爹娘在平洲县突然身亡,无论是自己,还是官家,都暗中调查了多年,可最终都没有任何的线索。
既然如今,自己也来了这平洲县,那就要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
次日,天朗气清。
卯时刚过,内衙衙门已经响起了头梆声,所有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来了。
贺晚宁本就生得娇小,如今站在人群中,更显得小小的一个人儿。
众人点了卯,程宴安也坐在了签押房,同众人说起头一日的案子。
“大人,通过昨日的脚印比对,可以算出,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五尺四寸左右,还有,杀人抛尸,也应该是由凶手一个人独自完成,在完成这些之后,他才去找了王淞。”孟知秋将自己调查到的结果,先说了。
“何以见得他是一个人完成的杀人抛尸?”程宴安问道。
“回禀大人,我们在发现王李氏尸体不远的另一棵树上,看到了被绳索勒过的痕迹,那痕迹同王李氏吊过的那根树枝上的痕迹一模一样。这说明,凶手是用绳子先将王李氏吊在了树上,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在另一棵树上固定,再爬上树去,将绳换成了腰带。最后,取走了那根绳子。”孟知秋又分析道。
“能够将一个年轻的妇人如此轻易的杀害,再吊在树上,这说明,凶手的年纪也不大,会对王李氏进行侵.犯,且在死后也能造成这样严重的伤痕,说明凶手未曾成亲,在那件事上面没有经验,所以才会在被害人已经死亡的情况下,还造成那样的损伤。”
贺晚宁看着众人,总结道:“所以,凶手是一个身高在五尺四寸左右,和王李氏熟悉的未曾成过亲的年轻男人。至于杀人的目的,所有的杀人案件,作案动机无非就是情仇矛盾杀人、为财杀人、还有精神错乱的杀人。”
“王淞家并无财物丢失,为财杀人可以排除了,凶手杀人之后,还会处理尸体,也不是精神错乱杀人。”孟知秋也顺着她的话分析道。
“至于情仇杀人,在我对王李氏进行验尸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她受到过虐待。通过尸首来看,更像是在逼迫王李氏欢.好的时候,无意间掐死了她。”贺晚宁从桌上随意抓起一支毛笔,放在右手上转着,分析道。
听了众人的话之后,一个捕快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可还记得,王淞说,王李氏有一个相好的事情?”
“换作是你,你会和奸夫沆瀣一气,还帮他隐瞒他杀了你娘子的事情吗?”听得这话,贺晚宁看着他,反问道。
正说着,外头,一个捕快忽然跑了进来。
“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原出处不可考,但却是所有法医的信条,法医实验室皆可见这句话。
蒙顶石花:是蒙顶茶的一种,传说是古时的贡茶。
五尺四寸:换算成现代的单位,就大概是一米八左右。
异姓王这里,参考的是唐朝的郭子仪,在古代制度里面,异姓王不能世袭,只能降级,除非皇帝格外开恩,就像郭子仪是汾阳王,他儿子娶了公主,但是没有卓越功绩,也只是被封为代国公。
犯罪心理条件:出自《法医现场学》第七章:法医现场分析与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