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可否赏脸去俺家吃个饭?”葛修怕她尴尬推辞,故而特意解释了一下:“就一起下山的那帮兄弟。”
祝岚夕嘴上客气了一下,便应承了下来。
想着回家后生火做饭难免麻烦,有现成的,白蹭白不蹭。
可跟在他们身后还没走两步,祝岚夕猛地想起个事,嘴角的笑意渐渐凝住。
昨日从她这张嘴里冒出的那句虎狼之言可是被大半的人听了去,树立起来的形象可谓是塌得彻彻底底。
这恍惚间出了大丑,短时间内她是无颜见人了……
晚间田间凉风驱散燥热,三人一前一后越过田坎,祝岚夕纠结了半响,还是停下了脚步,朝身后的谢景辞小声开了口:“我,要不,还是不去了。”
好巧不巧,偏生他牵着的那匹马发出了一阵马叫,遮住了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谢景辞顺了顺马脖子上的软毛,语调微微上扬:“什么?”
祝岚夕哀怨地瞪了眼今日已是第二次不懂事的棕马,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出尔反尔的话她是没脸说第二次了。
走到葛修家,隔老远就听见了从院内传出的男人们打雷般的哄笑声,祝岚夕不由得再次心生退意。
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谢景辞将马拴在葛修家门口的那棵枣树上,先行往内走去。
可回头见她僵在原地不动,透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察觉出一些她情绪上的手足无措,忙停下脚步朝她走去。
“不自在?”他在她面前站定,密长睫毛掩盖下的双眸划过一丝疑虑。
他的话一语中的,祝岚夕垂在一边的手不由微微一紧:“还好,进去吧。”
谢景辞颔首,低斜着目光看了她一眼,眉心拧了拧,道:“吃个饭就回去,不会耽搁太久。”
他倒忘了,她是个喜静的性子,如此人多嘈杂的聚餐,她应当是不喜的。
见他为自己考虑,祝岚夕温顺地点了点头,脸颊染上淡淡红晕,拢了拢垂在眼前的长发以遮掩情绪。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何不自在,怕是要笑话她一声矫情。
葛修站在门内两步远的位置,见他们迟迟不进门,以为祝岚夕是害羞,便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啊祝道长,都是熟人。”
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祝岚夕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三个数后,视死如归般进了门。
如她所料,院中所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看了过来,不知是否因为她自己心中有鬼,总觉得那些视线过于火热,有些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
轻咳一声后,她才佯装淡定地跟在谢景辞身后朝饭桌的角落里小心翼翼靠近。
长方形的饭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肉食,红烧的,清蒸的应有尽有,可见主人家做饭的手艺有多么出色。
“嫂子,接着。”
祝岚夕正准备坐下,被这声嫂子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去,所幸及时被旁边人拉了把胳膊,回眸看去,正是嘴里叼了个李子的谢景辞,不知道他从哪儿顺的。
等她坐稳后,他才松了手,观他面色极为平静,似乎并未听到旁人叫她的那声嫂子,临走时还给她手边放了几颗新鲜又饱满的李子。
“哎哟,嫂子当心些。”叫她嫂子的小小少年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手上还拿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饭。
祝岚夕接过他递来的米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神情略显踌躇地解释道:“还不是嫂子……”
葛然狡黠一笑,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朝一旁和人聊得火热的谢景辞扬声调笑道:“现在不是,以后迟早是,谢大哥,你说对不?”
没等到谢景辞的回答,后脑勺上倒是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来人端着一大碗炒时蔬,正是面前这一大桌子菜的掌勺人——葛修的媳妇王芝兰。
她本就是个泼辣性子,见自家儿子没大没小的开起谢景辞和那位道长的玩笑来,直接上前就是一巴掌。
方才听他喊谢景辞大哥,将菜放稳当后,走上前又是一巴掌:“俺老早就跟你说了,要喊人谢叔叔,怎得还不改口?”
谢景辞年纪虽小,也还没娶媳妇,但是人家会来事,在这帮糙汉子堆里也吃得开,和自家老汉算得上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可自家儿子偏生不懂事,天天管人家叫哥可如何能行?
这般乱了辈分,说出去都得叫人笑话,不妥不妥。
“谢大哥就比我大六岁,这声叔叔我如何喊的出口?”葛安捂着头委屈极了,尤其还是在漂亮姐姐面前被打,可当看见他娘的死亡凝视后,慌忙改了口:“谢叔叔,以后我都叫谢叔叔。”
谢叔叔?
被这个称呼雷到的祝岚夕惊得瞳孔微缩,随即又忍不住轻笑出声,直接引得离她最近的那母子两看了过来。
王兰芝早就从她男人口中听说过这位祝道长对谢老弟有恩,前几天水井被投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老刘和老吴两家人的性命也是这位祝道长救回来的,因此对她很是好奇。
如今一看,果然是仙风道骨,不光长得好看,这气质也是与凡俗不同。
更何况这位可是被皇帝老儿请去宫里做事的仙人道长,医术这般高明,那其他的什么算命占卦的本事不得大大的?要是打好关系,那岂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祝道长,你别听这孩子瞎说,没大没小惯了,最是喜欢开玩笑,俺是葛修的媳妇,王兰芝,你就叫我兰芝姐就行。”王兰芝笑得和善,哪里有半分母老虎的暴怒样子。
祝岚夕摆手示意自己并未在意葛安所说之言,见她此刻慈眉善目,依言唤了声兰芝姐。
见她大度,王兰芝哈哈笑了几声,随即转身招呼散坐在院子里的汉子们开席吃饭。
众人吵吵嚷嚷围坐过来,一时间饭桌上拥挤了不少。
葛修将从史晧那里赢过来的两坛好酒摆在了桌面上,给每人都倒了一碗,不能喝的就没有,比如轻易就醉倒的祝岚夕。
“喝这个。”谢景辞给她递了碗甜酒,怎么喝都不会醉。
祝岚夕微微点头,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次下山光丢人都丢了两回。
聊着聊着,便提到了昨日之事。
不知是谁开起的话头:“常员外是锦川镇有名的恶霸,奸.淫掳掠的事他可没少干——”
方圆十几里的漂亮姑娘可没少被他祸害,可常家盘踞此地百余年,除了家大业大有底气以外,还有个在京都里做大官的亲戚。
背靠大树好乘凉,寻常百姓哪儿敢得罪?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就连他们这些为虎作伥惯了的土匪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常家,免得惹了一身骚。
“祝道长你也是倒霉,怎得就碰上这档子脏事。”葛修闷了口酒,含眉轻叹道:“索性没出什么大事,老幺往后可得把人护严实了。”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朝谢景辞望去,可没等人正主发话,偏偏有人没眼力见的抢先搭腔:“要我说啊,虽然那常家人不算什么好人,可那些姑娘家自己也不检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怎能不让人惦记?要我说啊,都是活该——”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受害者有罪论听的祝岚夕眉头紧蹙。
而他丝毫没察觉到饭桌上逐渐诡谲的气氛,夹了块肉扔进嘴里又继续道:“祝道长那时乖乖待在院子里多好,偏生要出门,不然也不会出这事,咱也不至于得罪常家。”
“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人拽他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
“我又没说错什么……”
话里话外全是挤兑和埋怨,原是怪她给他们招惹了麻烦。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陷入了无止境的尴尬,碍于谢景辞面子倒是无人再多说一个字。
祝岚夕抿嘴一言不发,这人所言她半个字都不认同,受害者遭受不幸,反倒为加害者脱罪辩解,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若世道是黑暗而纷乱的,女性就连出门都是有罪的。倘若这个世道是光明而安宁的,又怎会有女性被害?
怒火在心中翻滚,正准备出口反击,桌子下的手就被身旁人握住。
两人对视一眼,他眉梢带怒,不似往常的清冷疏淡,淡薄的嘴角很倔强地向下拢着,深墨色的眼眸宛若寒冰一般冷冽刺骨。
“没说错什么吗?”谢景辞语气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意味,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方才说话的那人。
只见他忽而起身,大步走至那人身前,将人单手拎了起来,手臂上紧实的肌肉凸起,然后一拳打在那人的胸口,强大的力道直接将人打退两三米远。
“阿辞!”
“谢大哥!”
室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似乎是不敢相信他会突然出手。
“你还手啊?”谢景辞漫不经心整理了一下袖口,阴鸷的眼神死死锁定在那道捂着胸口瑟瑟发抖不敢上前的身影。
嗤笑一声:“我现在打了你,谁让你没事来这儿吃饭,嘴贱骂我女人的,要是乖乖待在家里一动不动,也不至于会得罪我,挨了这顿打,要我说啊,就是你活该。”
他本就生得高大,比那人生生高出了一个头,此时睥睨的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