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自张大户死后,主家婆余氏就过继了一个念书的侄儿,养在膝下,继承了家业。张大户好色,那侄儿更是个好色的,又正值年轻力壮,几乎将张府里略平头正脸些的丫鬟们都招惹了。余氏自从和潘金莲那小蹄子斗法后,一口气憋成了内伤,卧病在床,早不理事,眼见就要撒手人寰。

那张侄儿更是关起门来,肆无忌惮地行乐,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沾染的。张府里下人见无人约束,男盗女娼,猖獗成狂,这其中有一个叫做张小乙的小厮,外号叫做“小蚂蚁”,他人虽小,却如同蚂蚁搬家,暗地里往自家搬了不少张府的银钱。

这日,张小乙背着一个小包袱,哼着小曲正进行“蚂蚁搬家”。他出了张府,刚拐进附近的小巷子里,忽见一个黑影,瞬间桎梏了自己,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他赶紧求饶,说自己包袱里有十两银子,好汉尽可拿去!

那黑影冷哼一声,“我不要你的东西,却要向你打听一人,若是你有半点扯谎,我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张小乙忙不迭地点头,说自己知无不禁言,绝不敢扯谎。

那黑影便低声问道:“潘金莲……她的事,你可知道?”

张小乙捣蒜式地点头,便将潘金莲之事如筒子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从余氏花了三十两银子从王招宣府买来,养了七八年后被张大户收用了,又被不要一份妆奁白白送给了赁房的武大郎,到最后那张大户强|奸一事,从头到尾,绘声绘色地讲来。

张小乙越讲越兴奋,甚至忘记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子,吐沫星子乱飞:“那老儿强上了那雌儿,回去累得就如同一头累脱力的老驴,口吐白沫,两腿一蹬就死了,哈哈哈。”

张小乙干笑之际,觉得面前那黑影周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压迫感,当下便不敢说话了,“好汉……俺说的句句可都是实话。”

沉默半晌,那黑影才出声道:“那她的官人武大郎,也肯罢休?”

张小乙鼻子又逸出一丝嘲笑:“武大郎?那个三寸丁谷树皮?他那日见了那三百两银子,喜得都合不拢嘴了,哪里还会多说一句。”他是个嘴快的,脱口而出:“他算甚么男人!怕是以后要靠潘金莲做这生意养活他呢!”

“闭嘴!”那黑影一拳就直愣愣地招呼在张小乙的鼻子上,顿时揍得他鼻歪嘴斜,狂流鼻血,连忙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黑影冷若冰霜地说了一句:“滚!”

张小乙如得圣旨,屁滚尿流地滚了,直到跑回家锁上门这才舒了口气,心中不由得纳罕,那厮到底是谁,难不成是潘金莲相好的,来替她报仇的?嘿!自己可是招谁惹谁了!

那黑影正是武松,他听完张小乙讲述的故事,沉默不语,零零地站在昏暗的巷子中,似一座漆黑的雕像。

如今,一切都明白了,武大的懦弱,她的决绝。若他的女人受此大辱,定会手刃仇人,将那张大户千刀万剐。便是死了,也会将其挫骨扬灰!断然不会像一个缩头乌龟躲在女人后面数钱……

他心中泛起苦涩,他该怨武大懦弱吗?可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啊,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啊。他该愿潘金莲绝情吗?可她到底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残酷现实……又下雪了,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地飘着,掩盖了世间一切腌臜肮脏。

过了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金簪,正是那夜潘金莲慌忙之中遗落在雪地上的那只金簪。原本冰凉的金簪因他贴身带着,触手生温。

他闭着眼,手指摩挲着金簪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风雪夜,她的那双眼睛,就像那只吊睛白额虎的鬼魂附在了她的身上,挑衅注视着她,冲着他怒吼,来找他寻仇,至死方休……

他浑身紧绷,用尽所有的理智将这股冲动强压了下去,待他再次睁眼,只剩下冷漠。

他不是那优柔寡断之人,片刻之间,心中已有了决断,大步流星地从昏暗的巷子走出,衣袂生风,像是战场上横扫一切的杀神!

***

“嫂嫂,武松有事与嫂嫂商议,可否方便?”武松立在门外高声问道。

大雄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扇门,心中既惧又怕,却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兴奋与期待。梦境与现实重叠在一起,她的身躯不可察觉地颤抖起来,此时早已分不清,这是潘金莲的欲望,还是自己的欲望,喉咙却不由自主地逸出一丝欢喜:“二哥稍等,我这就来。”

待她梳洗,换了一件鲜亮的衣裳,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下了楼来,瞧见武松正独自坐在火盆旁向火,桌上摆着一壶酒并两个盏酒盏。

武松瞧见她来了,虽是家常打扮,却也那般动人,不由得把头低了,低声问道:“哥哥哪里去了?”

“好像是往一个大户人家送炊饼去了。”大雄近来不大管馒头铺子的事情,只让春梅跟着自己识字学记账罢了。“二哥找我何事?”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暖酒,喝了。

只见武松从怀中掏出一块青布,里面包着一个东西,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由得一怔,这不是自己遗落的金簪吗?

武松将那金簪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这个金簪,是我那日在雪地里捡到的,今日还给嫂嫂。”

大雄看着那只金簪,怔了出神,那夜的风雪夜发生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

武松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寻了个工匠,将这只金簪稍加改造,若是下次嫂嫂要用这金簪刺杀人,可这般做。”

只见他轻轻拨动这金簪的顶端镶嵌的翡翠小圆珠,金簪竟伸缩出一小把薄如纸刃的小刀!

武松有些得意地含笑道:“休看这把小刀,却也是吹毛利刃,关键时刻刺向喉咙等要害,也是一刀致命的。”话音刚落,他用这把金簪内中的小刀毫不用力地割断了一截麻绳,果真是锋利无比。

大雄睁大眼睛,眼中闪过惊喜之色,这金簪正合她的心意!一连遭遇这么多事,她正思索如何防身,但这个身子太过娇弱,就连挥动匕首也很吃力。而这把轻巧的金簪最合适不过,因而她满面春风地笑道:“谢谢二哥!”

他好似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笑容,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嫂嫂,除了这金簪,还有一件事。”

“二哥请讲。”大雄对这发簪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仔细观摩,又随手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这是一百两银子,请嫂嫂收下,你与哥哥和离之事,以后休要再提了。”他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明晃晃、沉甸甸的银子。

他思来想去,哥哥生性懦弱,潘金莲若要执意和离,哥哥也只能顺从她的意思。如今,只有说服她放弃和离一事这个法子了。武大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哥哥失去所爱之人。

武松没有察觉对面女人的沉默,继续说道:“以前的事武二都尽知了,请嫂嫂放心,有我武二在,日后断然不会叫旁人再来欺辱你。”

空气突然凝固了,变得冰冷、粘重,寂静之中,房中只听闻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似是虎兕相遇之际,彼此的打量与伺机而动。

这种寂静让武松内心感到焦躁不安,忽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对面的女人好似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她笑到眼角都流出泪来:“你?保护我?”

武松暗中攥紧了拳头,她这是什么语气!难道是在嘲笑自己的实力吗?

她高高扬起下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那双漂亮的秀目中写满了不屑、嘲弄、还有明目张胆的勾引和挑衅,就像是一把勾子,将武松心底那嗜血的兴奋全都勾了出来,只觉浑身血液沸腾,唇焦口燥。

她嘴边依旧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嘲笑,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起头注视着他,一面来回地晃动手中的酒盏,盏中之酒来回晃动,就像汹涌澎湃的湖面,风情万种地说道:“你来保护我?怎么,和我结为夫妻的不是武大,而是你不成?”

她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那枝金簪摇摇欲坠,一双媚眼觑着他,写满了赤|裸裸的挑衅和勾引:“那句话怎地说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我的夫君是你,那一纸和离书便作废,如何?嗯?”

说完,她将那酒盏中的酒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盏酒,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武松听了这话,匹手夺了那酒盏,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睁起眼来说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髪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如此人世上却无,吾正怪其不近人情。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①

她却拍着手大笑起来,眼中的勾引已经全数褪去,只剩下愤怒和挑衅:“老娘不是你的亲嫂嫂,你还整日里一口一个嫂嫂,我呸!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武松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疯了!他怒吼道:“我哥哥爱你,我武二敬你,你到底还有何不足?”

此时的大雄已然是杀疯了,她将那酒壶中的酒全数泼在了武松的脸上,反语相机:“你以为老娘是个甚么玩意儿?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让你们兄弟让来让去的玩意儿?我告诉你,你和你哥哥武大,是这世上最厌恶人!”

武松恨不得掐死她,咬牙切齿道:“好、好,好狠心的女子。若知如此,那夜我不该救你!”

大雄眼中写满了疯狂:“若是那夜我知是被你救了,我宁愿沦落在那最下等的窠子里,让这世间所有的男人都上!也好过看你们兄弟俩在我面前表演兄弟情深!”

听了这话,武二已经红了眼,如同一只凶猛的恶虎,扑上前,一把用双手扼住她纤细的脖颈,理智全失,他再也无法抑制心底那嗜血的冲动,掐死她,掐死她,掐死这个女人,她就再也逃不掉,永远乖巧地待在自己身旁!她的命是自己救下的,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该属于我!

他的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她呼吸变得急促,挣扎着想要掰开他扼住自己喉咙的双手,却那么无力,那么柔软,那么无济于事。她绝美的面容变得赤红,像落日离去前天际最后绚丽的云霞,而她的双眼神,仍然毫不认输,充满着嘲笑,挑衅的。

“叔……叔……奴错了……”她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却无疑是火上浇油,头发上那只金簪摇摇欲坠,晃得他眼花,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二哥!你再做甚么!”武大郎忽然闯进来,一头撞在了他的腿上,拉扯着他扼住她喉咙的双手,怒吼道:“快放开金莲!!!”

武大的突然出现,唤醒了武松的理智,他猛地回过神来,立刻松开了双手,她的身躯像一只破碎的蝴蝶慢慢飘落在了地上,急促地喘着气。

“金莲,你没事吧?”武大忙关切地看向潘金莲,看向弟弟武松的眼神,却充满了仇恨和警惕,“二哥,你恁地做甚么!”

武松双手还残留着她纤细脖颈的温度和手感,他看着充满敌意的哥哥,突然醒过神来,刚才她那么做,就是为了故意激怒自己。因为这个女人,他永远失去这个哥哥了……

隔着武大那弱小的身躯,她冲着武松微笑,那是胜利的笑容。

她绝不做被人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所有阻碍她自由的人,都得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这段文字直接引用《金瓶梅》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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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和大雄的对手戏的灵感来自《婚姻故事》电影,里面最精彩的夫妻二人争吵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里的大雄是直接面向武松的,也是对文中武松代表的父权一种挑战和嘲弄,再次提醒,本文不建议磕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