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在拥抱着塔木的同时,煜几乎是不自觉的,在左右的妃嫔里,寻觅着一个个类似赵苏的影子…

 就如红袖──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如果赵苏其实并没有死呢?这个事实煜从来连想都没有想过。

 ──但是,那天从西夏回来的宁王完颜希尹却秘密地告诉煜:他在西夏的皇宫里见到了赵苏…煜当然震惊。非常震撼的震惊。但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他突然记起那天──三年前的那天──当时并没有谁确认过赵苏已经死去!

 当时心志混乱的自己,胡乱地叫塔木过来看,而塔木并没有遵从自己的意思。然后呢──赵苏被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还一脸傲慢地说是他哥哥的男人抢了过去──对了,一想到那个尚且不知名姓的男人煜就一肚子火!但是,无论怎样──激动心情使他坐立不安…赵苏还活着?赵苏没死?赵苏在西夏?

 翥凤这个臭丫头,居然藏匿赵苏也不派人来通知自己一声!咬牙切齿地骂一声翥凤,煜又沉浸进了自己飞快旋转的兴奋思绪里──苏儿没死…那个总是温柔而慈爱的人没死…好怀念那苍白憔悴的人,好怀念他依偎在自己怀抱里的感觉…

 煜按捺不住,想立刻去到西夏,立刻把那个人抓回自己的怀抱!可是,他终究还是有理智。──于是有联姻之举。煜冷静地道:“我知道苏儿在你这里。──把他交给我。”

 他笃定的眼光和强硬的口气,使翥凤意识到继续装成一无所知是没有用的。她也松弛了表情,淡淡地道:“是的。他是在我这里。”

 “把他交给我!”煜提高了声音。翥凤冷冷道:“你要我把他交给你,我就得交给你?──你是他什么人?再说了,他又不是物品,愿意呆在哪里是他的自由,你怎么知道他愿意跟着你回去?”

 “…”煜无话可说──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想要什么,只要一伸手:我要什么!就会有人快快地给他献上来。要不到,那就抢就硬夺,也要弄到自己手里。

 当年对赵苏和塔木,他还不是都是这样硬掠夺到他们身心的。但是,此时自己却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这样做。他记起了一直佩在身上的暖玉──心头突然轻松──他知道赵苏是爱自己的!煜说:“那你让我见他。──苏儿他一定会跟我回去的!”

 翥凤看着踌躇满志的煜,也不说什么,淡淡地冷笑一声。──完颜煜,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要知道,时间会改变一切…包括情感…翥凤在前,煜在后。御花园里,曲径通幽。渐行渐深,渐行渐静。

 翥凤停步处,──但见…万竿绿竹,一进粉檐。依稀有香气仿佛。“你让苏儿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简直难以置信,煜瞪大了眼睛!──以前赵苏住在自己宫殿里的时候,他给赵苏准备的一应衣食用物,可都是最名贵的──就算赵苏后来寄居奉国寺,那他也记得时时给赵苏带一些珍贵精致的物品去的…那个曾被自己那般如珠如宝地宠着的人,居然被翥凤打发到这种只有贫民才住的地方──真的,…他突然好生心疼那个差点就成死别的人…

 “是他自己要住这里的!”翥凤有点不耐烦地冷视了煜一眼,正想噎他两句──然看煜一脸关切怜惜的表情,却又把话吞了回去。──你真的了解你的“苏儿”吗?…自以为是的男人…她抑制住不快,──这时两人已到门前。

 “谁?”阳光从南窗里投射进去,缓缓转过头来的男子就坐在这明暗的阴影里。光线里升腾的尘埃,其中淡泊寂静的人──煜从来没有体会到生命是如此可贵…他的心脏都颤抖起来,期待地望向赵苏──他在期待赵苏眼里的惊喜。

 ──他笃定这个慈爱温柔的人一定会对自己的到来感到惊喜!可是,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瘦多了,几乎就只剩一把骨头…头发还是那么云雾般的又多又黑,没有血色的脸几乎给人一种透明般的错觉…还是剔透的眼珠儿,张着眼睛看着门口,青阴的睫毛下,再没有往日伤心流动的目光…只有,空灵而死寂。

 “…怎么回事?苏儿他──”突然意识到──煜的心脏缩紧了──张惶地回过头!是翥凤冷静的目光。翥凤说:“我忘了告诉你──他──看不见了。”

 “为什么?!”翥凤冷笑道:“为什么?──你问得真好笑!我怎么知道?他眼睛莫名其妙就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

 翥凤的冷酷态度激怒了煜,他吼道:“你为什么不给他治好?──你居然忍心坐视苏儿的眼睛瞎掉?!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见他大动肝火,翥凤冷笑一声,眼睛里露出明显的鄙夷之意,轻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给他治?”

 见煜语塞,她又冷冷道:“只是一直没治好而已!是呀,我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是侠骨柔情的大丈夫!

 ──那么敢问当年把他一个人扔下几个月,几年不管,害得他腿坏掉,人差点死掉,眼睛现在快瞎掉的人又是谁呢?──我知道那个人肯定不会是阁下,对吧?”

 煜答应不出──可是又岂肯服输,辩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那天掉进水里的阴差阳错的会是苏儿?我又怎么知道他其实还活着?──我要是知道,早就来接他回去,好好照顾了!你不要把什么罪名都推到我头上!

 “翥凤冷冰冰地说:“哦,原来如此!你不是故意的!──那塔木又是怎么回事?”这正是煜的心病,他自己还时时困扰──何况此时被翥凤如此刻薄,早已超越他的忍受程度了,不觉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塔木是塔木,苏儿是苏儿!你别老把他们扯到一起混搅!──把苏儿交给我,我要带他回去了!”

 见这男人到这地步居然还不思悔改,翥凤心里真是替赵苏不值到了极点!她实是怒极,反笑道:“好罢!我不懂!──那你自己处理!恕我不奉陪了!”

 脚步蹬蹬就走了出去!煜心里烦恼,也懒得去理她!──一定神,目光立刻牢牢捕捉住那角落里的人。

 可是他好生失望,心都凉了半截。方才他跟翥凤争执一晌,声音既大,语气也激烈,就算是睡着的聋子,也该被惊醒了吧!──可是,不远处这个人居然还是漠无表情。苍白的脸上简直象戴了一副面具,看不出一点神色变化。

 ──双目静静地望向他,跟看着空气没两样。煜心里又惊又急,几度设想过的那些甜蜜惊喜的重逢场面全成了泡影。

 ──他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面对自己却毫无反应的人,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可怕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他以前那个温柔慈爱的赵苏吗?──是不是那个香魂寂寞的赵苏,早已在那场大水里死掉,这个一模一样的躯体里,只是寄居着另外一个陌生的灵魂?他试探地叫了一声:“苏儿?”

 赵苏没反应。煜急了,又叫了一声:“苏儿?──我是煜儿呀?你忘了?你不会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吧?”

 同时向那苍白清瘦的人走去,想在他身边坐下。赵苏任他抱进怀里,──煜紧紧抱住这具久别几年的身躯,竭尽全力地──用几乎想把赵苏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他俯下头,怜爱地看着──因为赵苏苍白的脸紧贴在他胸膛上,所以从煜的视线下去,只能看见赵苏苍白的额头,凌乱的黑发,还有鼻梁上方青阴的睫毛。

 不知道为什么,煜会在瞬间产生──赵苏睫毛濡湿的错觉。他心里一紧,轻轻地伸出粗糙的手指,温柔得象怕碰坏易碎的纸花般,去碰触那一动不动的睫毛。──是干的啊。你明明连表情都没有,为什么我觉得你象是一直在哭泣的样子?突然的心酸涌上煜的心头,──赵苏静静地伏在他的胸膛里,还是没有反应。

 煜只能无言地拥紧了这瘦骨嶙峋的身体。此刻抱着赵苏,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清冷温柔的感觉了,象是冰凉的。现在麻木地蜷缩在他怀里的这个人,象是从肉体到灵魂都死了大半一般──只有冷的感觉。

 煜无言地抚摸赵苏长长的却繁乱的头发,闻到了那依旧氤氲的香气。有很多的往事,一幕一幕地滑过心底。

 他想起了风雪的关外,初次见面时,那时自己还是孩子。赵苏还是少年。汴京城外面,干离不的营里,那时自己已经成了太子,赵苏是北宋的亲王。

 北宋的皇宫里,自己是锦园的驸马,赵苏是大宋的皇帝。大金国的皇宫里,自己是大金国的帝王,赵苏是…而现在这样相拥,我们彼此什么都不是…只知道,我要你。要你到我身边。轻轻地把赵苏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眼光审视着眼前这沧桑憔悴了不少的男人,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怜爱。

 从前是他依赖着赵苏,从赵苏的慈爱和抚慰里寻找力量。如今是倒过来了,此时,明明是抱着一个比自己整整年长八岁的男子──而且从辈分上讲还是自己的岳父,煜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搂着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无助爱女。

 “苏儿…”叫着久违的爱称,轻轻把赵苏的脸抬起来。心疼地看着那苍白而干枯的嘴唇,轻轻地把吻印上去。重叠的嘴唇,炽热覆盖了冰凉,从那干涩而冰冷的口腔里,仿佛要输送进去自己的温存和热量。

 ──察觉到怀中麻木的身子有不易发现的惊颤──煜的心头浮上了一丝满意:你怎么会忘掉我呢?苏儿,只有我知道你有多么爱我…更搂紧了怀中的躯体,狂猛地更加深了这个吻──仿佛火山爆发般的疯狂地啃咬吸吮,煜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情欲高涨!

 他的身体里是那样的热度,几乎把赵苏冰凉的身子都传递了温暖──挣扎起来了──原本死人般的赵苏果然有了反应。

 “放开我──”被煜吻得嘴唇红肿,又被他搂得几乎无法呼吸──仿佛突然从一场大梦里醒来,赵苏疲倦地推拒着煜的强势的拥抱──可是他推不开,虽然自己也没有用力。

 “苏儿,…是我!”不顾赵苏无力的反抗,把怀里的人尽情地吻够亲够后,煜这才松开了钳制般的力量,腾出双手捧住赵苏的脸。看到那无神的双眼,想起从前那般清心流动的样子──煜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