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六

紧接着的便是那微微闪着光的暖玉扳指。

悠宁的泪一瞬间落了下来,这么久的失魂,这么久的不见,终于在今天,她见到了裴子玄。

悠宁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刚才的那份激动的感觉,瞬间被不安冲淡。

不对,裴子玄的扳指在这么低的地方泛着光。

难道说,他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难道他晕倒了?

悠宁匆忙地跑上前去,跪在地上,混乱地摸着,她确定裴子玄一定是倒在地上了。

这里很黑,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悠宁只是摸出他的手特别冰冷,脸也是凉凉的,整个人了无生气的样子。

她一点章法都没有的,在他的脸上摸索着,还好,没有得到令她恐惧的消息。

裴子玄的鼻息还尚在。

虽然虚弱,但是很是稳定。

悠宁的手还在不安分地摸着,突然一个沙哑的嗓音。

“别乱动。”

裴子玄的声音很慢,但是和以前相比,少了那种漫不经心,和气定神闲。

里面,慢慢地倦怠感。

悠宁听到了裴子玄的声音,他身上的香味也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在这样一瞬间,她体会到了人世间似乎最不可兼得的情感。

安定与不安并存。

这话说与别人听是不信的,可能别人还会反过来嘲笑,这安定和不安就是一对反义词,怎么可能会并存。

但是这一刻,悠宁的心,确实是如此。

“好,不动。”

悠宁强忍着哭腔,却早已在黑暗里泪流满面。

她的泪水滴到裴子玄的手腕上,他的身体冰凉,自然是一下便感觉到了。

黑暗里,裴子玄眯了眯自己的一双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当她的泪水滴到他手腕上的时候,裴子玄的心猛得疼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败了,彻彻底底。

他愿意为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

听到他叹气,悠宁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她是不是嫌弃他太吵了?

“老师要是嫌弃宁儿,宁儿可以不说话的。”

裴子玄狼牙轻轻地擦过唇畔。

几日而已,她怎么如此生疏?

猫儿当真是不好养的,又或者说,养了就不该晾着,许是晾着了,就不再理你了。

不理便也就罢了,反正,她已经与笙河定下了婚约。

裴子玄强行在脑海里不去想这件事。

“不必,你随意。”

黑暗里,裴子玄的视力依旧十分好,他看得清眼前悠宁的样子,她戴着一方面纱,一双眸略微有些肿,看样子,是哭过了。

裴子玄伸出手,轻轻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滴,然后把她的面纱摘了下来。

狭窄的角落,裴子玄把她的貌美尽收眼底,好像几日不见,出落得更好看了些,但怎么又有点瘦了。

怎么一不在他身边养着,就瘦了这么多。

“别哭了。以后,多吃点。”

悠宁没有想到见面的前几句话竟然回扯到吃东西上去。

“好,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子玄淡淡嗯了声,然后站起身来。

“外面凉,走吧。”

“嗯。”

悠宁一直盯着裴子玄的脸,想仔仔细细把他看清楚,可惜太黑,实在是看不见。

此时,悠宁已经没有了像刚才那般冲进来的勇气,什么都看不见,让她有一种无从下脚的感觉,不知道怎么迈步,也不敢迈。

裴子玄看出了她的犹豫。

“怎么,害怕。”

悠宁点了点头,又嗯了声。

裴子玄眯了眼睛。

“刚才来的时候怎么就不害怕?”

悠宁一双好看的眸眨了眨。

“这不一样。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裴子玄极低地笑了声,窝出一嗓子的淳。

“好。”

一个字里面藏着舍不掉的宠溺。

“把手给我。”

悠宁看不见裴子玄的手在哪里,只是虚无地把手放在了空中,然后眼神中有几分茫然。

裴子玄盯着她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跟本座走。”

悠宁糯糯地嗯了一声,然后把手腕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裴子玄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以为她是不愿意,眉皱了下,然后松开了手。

没想到,下一秒他的手心里却闯入了一个温暖。

悠宁把自己的小手蹭到了他的大手里,之后十指相扣。

“你的手太凉了,这样可以暖一些。”

裴子玄没有说话,任由她牵着,两个人向外面走去。

出了这块狭窄的角落,终于是又有了些从大堂里传来的微弱的烛光,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也足有悠宁看清楚裴子玄。

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裴子玄。

悠宁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他的脸,几天不见,他看起来也瘦削了几分。

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瞳仁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鼻子的高度又挺拔了些,从悠宁的角度上来看,他的下颌角清晰可见。

裴子玄自然是注意到悠宁一直在看她,她贪婪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过。

他轻挑了下唇角,心情莫名有些好。

“看什么呢?”

“看你。”

两个人的对话幼稚地仿佛三岁的孩童。

“我本座做什么?”

“没什么。”

悠宁小声地说出口,然后又顿了顿。

“好久没看见了,还怕你再离开。”

裴子玄没有接话,这次遇见后,他是不会再离开了,但是她呢,到底是要到陈国去的。

他的眸色沉了些,带着些许冷。

见着裴子玄没有说话,悠宁也是没有琢磨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想起来了他刚才对她说得一句话。

之后又看了一眼裴子玄,悠宁在心里默默点了下头。

“老师也多吃点。”

说出来以后,悠宁突然发现她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

裴子玄本就因为体内的毒,而不能多吃,而她现在还说这样的话。

听过悠宁的话,他挑了下眉,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些什么。

悠宁终于见到了裴子玄,有些过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是千盘算万盘算,刚才那句话说的还是不对。

她越想越气自己,越生气也就越觉得委屈,眼泪慢慢就涌了上来。

裴子玄明明不能多吃东西的,每天饭菜动两口就一直喝茶水,她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竟然还说出这种愚蠢的论断。

本在一边走的裴子玄突然听到了悠宁的抽泣声,侧过身来看她,见着女孩脸上的晶莹泪珠,他狼牙舔了下唇。

“哭什么?”

“宁儿知道老师平日里不能进食过多的,刚才却又说那样的话,实在是……”

裴子玄听了悠宁委委屈屈,红着一张小脸的言论,整个人心下发软,竟抿了下唇。

“宁儿,何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他与她目光对视着,少见的温柔。

“宁儿……宁儿是怕以后老师嫌弃宁儿……”

裴子玄在嗓子里窝出一声哼,之后又换上了原来那种漫不经心的论调。

“本座有何嫌弃,就算嫌弃,也是笙河吧,不过我们宁儿如此乖巧,嫁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嫌弃的。”

裴子玄这一番言论说得气定神闲,仿佛之前为此事揪心痛苦的不是他一样。

悠宁听了他的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正正经经把那所谓婚约放在过心上。

当时答应笙河的时候也只是为了离开皇宫,后来在宫宴上答应,也是为了快点来找裴子玄。

悠宁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人,但是她总觉得应该是和现在的这个感觉不是很一样的。

不过她现在并无心谈这个话题。

“不是的,我们先不说那个,老师,请问你可不可以,允许宁儿待在你的身边,直到你……”

悠宁后面的话停到了那里,没有再继续言语。

“直到我死?”

裴子玄倒是抢先一步把话说了出来。

听到死这个字,悠宁的眼圈又忍不住地红了起来。

“老师我不想让你死,真的,有没有什么办法,之前我听阎若说,我的血是救你的药,那能不能我每天都喂你血喝,然后你就不会死,可以吗?”

裴子玄的眉不经意地挑了下,尖利的狼牙狠咬了一下血唇。

“先进来吧。”

两个人走进了裴子玄的房间。

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洒脱自然地捏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本座一炷香前泡的,有些凉了,但味道还可以,尝尝?”

悠宁接过茶,放在唇边品了品,裴子玄泡的茶味道一直都是上乘,饮过他泡的茶以后,喝别人泡的茶难免觉得索然无味,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今天,品茶并不是什么要事。

待悠宁放下茶杯的时候,裴子玄也刚好放下了茶杯,接下来,便是两个人长久的对视。

直到他轻轻挑了一下眉尖。

悠宁的心略微颤了颤。

“老师,你觉得宁儿的提议怎么样?”

裴子玄再次拿起茶杯,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怎么样?那就让本座来告诉告诉你,怎么样。”

他狼牙轻轻舔了下唇,目光里带着冷意。

“你的血,确实可以解我的毒,可日日取血,便意味着伤口不能愈合,然后,每日都要在心口处取半碗,日复一日,每天刀尖入半分,一日三次,切肤之痛啊……”

裴子玄的声音略微带着些哑意,听着更让人觉得冰冻三尺,极为寒冷。

悠宁听着他的话,便觉得好像真的有一把刀,切上了她的心口,整个人头皮发麻。

裴子玄看着她被吓到了的样子,血唇勾了勾,又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