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后还是连涂摆着一脸心累的表情把桑鱼拎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桑鱼还在问自己师父:“温师弟刚刚告诉我,在阴暗的地方摆上一盆植物,它会向着有光的方向生长。这是真的吗师父?”

连涂垂着眼睛大步往前走,面不改色道:“不知道。”

“哦。”桑鱼点头,“那师父你知道谁是达尔文吗?”

连涂:“不知道。”

桑鱼:“但是……”

连涂:“我知道你刚刚输给了温勉,回去挥剑一千次。我还知道你要是敢在霜旻峰上养仙人掌,我就把你腿打断。”

桑鱼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终于不提问了。

温勉把充当维基百科的系统界面给关掉,长舒一口气。

就像桑鱼之前所说的那样,见到温勉打败了金丹期的师姐,再也没有人会脑子一热想要跑上来挑战他捡漏。各个主峰上的内门弟子有时间参加大比的就那么几个,外门弟子更倾向于挑战那些被实力较差的同辈占领的台子。所以估计直到比赛结束,温勉都不会再需要出手了。

想到这一点,他还挺感谢桑鱼的。

……要是桑师姐能少问点问题就更好了。

他回到山上继续收拾行礼,一日后就整装待发、轻身上阵,只差贺惊帆的爱心包裹没拿。

他师兄许是致力于把整个袭常峰都包起来给温勉带走。

温勉亲眼看到他师兄站在峰顶一片竹林旁沉思半天,削了一块竹子塞进储物袋里。

——你在做什么啊师兄!

我只是出门游历并不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啊!

并不需要竹子睹物思人,也不需要成套的枕头和棉被!

临行的那天他拎着那个大肚能容的储物袋,第四次阻止贺惊帆下山送他。

“真的不用。”温勉强撑着笑脸,感觉自己下一秒就想要放弃出行计划、干脆一直留在袭常峰上算了,“燕台集前我就会回来……所以灵石带够就可以了。”

“不也用不上那么多……灵石矿脉就真的不必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

其实贺惊帆也没说太多话,他是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贺师兄甚至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仅仅是周身的气势比平时更低沉一点。

然而和自家师兄相处的久了,温勉就知道这人虽然看上去十分平静,但心里的担忧之情都快凝成水溢出来了。

“内门大比的决赛我也不去了。”温勉最后说道,“师兄帮我弃权吧,不然比完之后都快立冬了。”

“好。”贺惊帆应了下来,想说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能再次抬起手揉揉温勉的头,“注意安全。”

温勉冲他笑了笑,踏上飞剑很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层峦叠嶂之中。

直到飞出卧沧山的范围很远一段距离之后,他才慢慢减速落地,根据太阳光的位置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在的方位,然后毫不犹豫的向着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走去。

在系统的帮助下确定了安全无疑之后,换上马甲再次走出来的温勉已经是另一幅样子了。

他比之前的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面容成熟很多,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衣,脑后的黑发也被放了下来,随意的披散着。行礼被他收在了储物袋里,黄鹤楼楼主的玉佩则揣在袖子里。

走出林子的男人抬头看看天色,忽然抬起手吹了一声口哨。

声音未落,一只巨大的白色乌鸦飞到他头顶上空,在树梢附近盘旋。紧接着,有动物在树林中快速穿行的细细簌簌的声音。一个熟悉的白色脑袋从高大的灌木丛之间伸了出来,来人见到温勉眼睛一亮:“老大!”

“支涿,是你。”成年版的温勉声音低沉,即使是这样平静和缓地念着他人的名字,再配上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也能给人一种缱绻温柔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罢了。

作为跟着老大整整八年的人,支涿自认还算了解这一任黄鹤楼楼主,十分清楚对方警惕冷酷多疑的性格。说实话,对方能够信任自己到摘下面具,让他得以看到一张不知是真是假的面孔,他已经觉得十分受宠若惊,乃至于还略有几分感动和小心酸。

看吧!这么多年对着老大的艰辛付出还是有成果的!

就算是北地的冰块都已经被捂化了——而他换来那么一丁点优待还激动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跑去树荫底下数星星,支涿觉得自己真的挺不容易。

只是觉得在总是见面的下属面前挡脸实在有点中二的温勉:……

有一个熟悉之后暴露本性放飞自我、总是脑补太多的部下也不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随着他对敌的手段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而黄鹤楼已经变成了他自己坚实的后盾,温勉就越不是很在意‘在楼内露出真实面孔’这样的细枝末节。

就算他们凭借着长相猜测楼主来自翮州温家又能怎么样呢?

这条消息最大的价值,可能也就是震慑一些不足为虑的宵小罢了。

以温家当初的实力,想要接触到高深的秘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一个普通的、有可能还从未有人开采过的秘境已经很让无门无派的散修与那些实力低微的弟子心动了,温家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叵测,墙倒众人推。

当年那些对着温家下灭门之手的修士,温勉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这里面也就原书男主纪拓一个人,还稍微值得他付出点心思。

不过现在看来,男主虽然运道极佳,作死的本事也不差。

他想起之前纪拓联络黄鹤楼要调查‘温勉’的事,顿时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露出笑容。支涿余光瞥见温勉翘起的嘴角,连忙移开视线。

妈耶,是哪个倒霉蛋干的蠢事惹得楼主不高兴了!

楼主不高兴大家都要组队迎接不幸,这不是给老子添麻烦吗?

他磨了磨一口利齿,杀气腾腾的准备把那个作死的人找出来做掉。

结果温勉特别柔和的问他:“怎么是你过来了?楼内不要紧?原本接洽的人呢?”

“因为老大说这次要下山待上一段时间……”支涿迅速回神,小心翼翼看了温勉一眼,像只警醒又小心翼翼收起獠牙、生怕触怒眼前人的兽类,“属下当然指的不是卧沧山。”他飞快的、掩耳盗铃般的否认,“既然老大亲自来了,楼内自然不敢怠慢。您放心,楼里各项事务已经安排好了,和往常的规矩一样,绝对不会出差错。”

支涿是北地人。

他是那场北地之战的遗孤,父母均在战场上身亡,留下一个孩子无依无靠,被门派收养。

八年前他是准备带着自己视若亲弟的师弟参加燕台集。却因为一个天赋高又肯努力、却没有背景的年轻人的出现本来就挡住了许多人的利益,再加上他白发黑肤、在那个有着雪魔传说的地域向来被谓之不详,很快他就被有心算无心的一群修士联合起来诬陷追杀,凭借着元婴巅峰期的修为硬撑着逃进西陆,撞在了黄鹤楼前,这才从重伤濒死的危机中生存下来。

是黄鹤楼楼主为他治伤,为他提供容身庇护之所,给了他新生。

哪怕他当年经脉受损,整整八年也没能突破,有段时间他自己灰心丧气、都不知道这样的废物是否应该厚着脸皮继续苟活的时候,也是那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摘了面具,告诉他有人愿意承认他。

他就从此决定把自己的命卖给对方。

支涿本来就是个孤儿。

过去他人生的支点是门派友人、是师弟师长、是自己前程似锦的未来。

但是现在他一无所有,只温勉一个人系着他,让他不至于滑倒深渊里头去。

他管黄鹤楼楼主叫老大,他的世界中只有这么一个人,他的眼中只能映出这一个人身影。如果温勉叫他去死,他都能从黄鹤楼所在的山头上毅然决然的跳下去。

“好。”温勉并不介意支涿一时嘴快提到了卧沧山,整个黄鹤楼都是他的后花园,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人们私底下的猜测?但这些就跟上班时谈论老板无伤大雅的八卦一样,是人之常情。

温勉向来觉得自己很讲理。

讲理的楼主一锤定音:“那现在你跟着我去翮州。”

“啊?”支涿一呆,很快反应过来,“您不回黄鹤楼吗?”

“会回去,但是先去翮州看看。”温勉抬起手臂,摩挲了一下自己带着薄茧的手指,迎着阳光看向苍白中带着一丝血色的肌肤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支涿,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