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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被强大的武力所打断,宋阳乐和泰逢最后还是没能对涂姐最近的反常归结出一个正式的原因,不过这个晚上,大家都能算是过了一个快快乐乐的儿童节——不管是再次被单独追打的泰逢、凶神恶煞打神的涂姐、围观嬉笑的饭店客人、因为儿童节受到多加一餐的优待的饕餮……还是回到楼上睡懒觉的应老板和差点因为闪躲不及被签字笔扎个对穿又蹭了吉神一波欧气“收”到红包的宋阳乐,都充分表现出了“智|障|儿童欢乐多”的属性。
及至夜晚九点,山海街。
“貔老板/貔貅叔叔明天见。”宋阳乐坐上7092,系好安全带,目不斜视地跟肩膀上的小灰鼠同步对杂货铺的貔貅挥手。
“明天见!”貔貅护着自己脑门周围稀疏的头发,朝他们摆手。
车窗关上,宋阳乐才放下手,转过头隔着一层玻璃往杂货铺后面看:山海饭店二层的某扇窗户亮着,躺坐在灯光下的某个闭着眼的“人”手边,他送的仙人掌在窗台上含着苞,影子氤氲;像是发现了他的目光,旁边的“人”手指若有所觉地动弹了一下……
“……”果然明明就是醒着的吧,装什么装。
已经在上个月里摸清了对方其实睡眠很浅、窗户开着就隔不了音这两件事的宋阳乐镇定地转回头,假装自己没感觉到窗后投来的懒散视线,游刃有余地和小灰鼠交谈:
“今天车怎么还不开?”
“哦,最近妖管局整|改,合虚增设公交线路加了7093今天中午开始正式运行,7092只负责内陆,所以以后每站都会多停两分钟,司机叔叔说‘留给谈恋爱的人用’……哥哥,你怎么耳朵又红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
“啊?是吗?可是我觉得不热啊?”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的,我说热就是热,好吗?”
“啊。”没得到答案的小灰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然后出于好奇下意识地扭头想顺着人类刚才的视线落点去看——
余光就没离开过车窗的人类青年伸手镇定地揪回对方的小脑袋:“坐好,系安全带。”
“……哦。”
今天也照旧什么都没看到的小灰鼠垂头丧气,然而很快振作起来,礼貌地询问了一下旁边靠得过近的大妖怪能否空出一点地方给自己稳定化形术;在征求到对方的同意后,小灰鼠跳下青年的肩膀,落到空中的柔光变化,穿灰色小背带裤的小小孩出现到旁边的座椅上,小手乖乖地系上安全带。
车子开动。
……
行驶的汽车从山海街出发,虽然每站都多出了两分钟停靠时间,但依然在四十分钟内行经了包括滨河路在内的大半个C市区域就要到达文景公交总站,宋阳乐用手机在山海APP的论坛里查了一下,发现根据新的行车路线规划,7092在文景总站的停靠时间提早到了八点半——这么一想,应老板倒好像顺势而为似的……不,不要抱什么莫须有的期待。
车窗外的景象渐渐固定,心脏处的热还未来得及表现出来便已在冷却……打散短暂失神的想法,宋阳乐收回余光,摩挲了一下手机表面,没有提醒还在手舞足蹈的小灰鼠自己即将到站的事情,仍然侧着头听对方欢欣鼓舞的分享:
“后来啊,我就跟小象哥哥说……”
“——滴——文静公交总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公交广播响起,车门打开,小灰鼠的话语戛然而止,小小孩脸上露出明显的失落,瘪瘪嘴:“啊?怎么这么快又到了。”
宋阳乐摸一把他的头,起身:“没事。今天多了两分钟,我先下去,我们车上车下继续说。”
小小孩瞬间又高兴起来:“好!”
然而和同龄外表的人类小孩一样,作为逻辑体系尚不完善的小朋友,小灰鼠的思维是跳跃式的。于是等宋阳乐下了车再到车窗前,其间不知思考了什么的小灰鼠已经趴到车窗边上,跟他说起了另一桩自己认为很有趣的事:
“隔壁小班的太阳花妹妹在学校的仓库里看到葵花籽,哭得好大声……”
“中午老师给我们发了一个大苹果……”
“对了。”小灰鼠忽然想起了什么,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转向他:“哥哥,‘它’今天身上的衬衣好像更破了,肚子上的血也更多了,可是‘它’明明已经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小灰鼠没有具体说“它”是谁,但联系到“衬衣”、“血”和“死”三个关键词,宋阳乐还是轻易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指代——符合这三条的,只有两个月里从偶尔出现到如今三五不时要登一趟公交的“接女儿回家”的胖大叔。
他顿了一下,抬起目光和坐到小灰鼠身旁的小灰鼠妈妈对视了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转回视线,对上小灰鼠映着亮光的黑眼睛,平静地答:
“这是因为,从存在的角度而言,普通人类的|死|亡,其实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肉|体的死|亡,就存在而言,因为轮|回制度,魂|体进入冥|界还可长存,所以三界通称这一种死|亡|方式为“假|性|死|亡”;第二种,是魂|体的死|亡,因为魂|体附有着万物生灵区别于‘死|物’的真正精|魄,一旦|死|亡则不可复制,所以,这一种死|亡,才被称为“真实|死|亡”。
“凡是会死的,即为生。因此,尽管只有魂|体,但鬼|魂也一样会‘生病’,遭遇事故;而由于它们的特殊|性,冥界之外,其余世界没有约束它们的法条,自然也就没有保障它们权益的义务……”
魂|体在冥|界之外逗留过久,最终只会因没有肉|体的保护被周围世界慢慢抽取出能量力衰而亡,而想要在非冥界的混乱秩序中继续“活”下去,只能去啃|食、吞|噬、侵|蚀|别的魂|体以维系自己的稳定;然而被抽取走的本身的“能量”,其实是记忆、知觉、感情……这样东拼西凑出来的,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人”了。
——这样的结局,本可以避免。
回家,钥匙插|入锁孔,小黑狗刚迎出来,身后的楼道灯光闪烁;宋阳乐顿下手中动作,转过身,就见对门的老太太拄着拐走出来,看到挡在他脚边不停叫唤的小黑狗,怒气冲冲地敲着拐杖骂咧:
“我就说!我就说!我早就说这家肯定养狗了!死|老头还不信我!……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听人说你也搬来这里好几个月了吧?不知道我们这是专门的疗养小区老人多、明文规定不准养狗的吗?啊?!……诶,说话!问你话呢?怎么不开腔?!哑巴啦?!”
没有回声的楼道里,小黑狗“汪汪”地叫着,宋阳乐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半夜三更,没有其他人的楼道上,这样一个始终不说话的青年和一条“汪”声不断的黑狗总是有几分瘆|人的,老太太心里生出害怕,有点后悔自己因连续几天的狗叫声困扰而不假思索地单独一人出来了,她扶着拐杖,警惕地往后退了一下,想喊老伴:“老头子,老头子……”
门响了一声,里面没有及时传来回应。
老太太疑惑地转过头,却看到自己敲门的“手指”虚虚地穿过了防盗铁门……它愣住了。
在它愣神间,紧闭的门终于打开。
囫囵穿着工装背心的老大爷满脸疲惫地从弓着背门里走出来,看到门外单单独独的青年人,皱了皱眉:“小伙子,敲门有什么事吗?”
宋阳乐淡淡答:“不好意思,喝了点酒,敲错了。”
“哦。一个人住着,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
得到了答案的老大爷说完,转身,郁郁地低声囔囔:“唉,这什么话,关我什么事,怎么跟啰嗦的死老太婆学起来了……真是,人家狗都没养,哪来的狗叫,就会瞎说……老太婆,关门——”
话音落,老人弓着的身形陡然僵了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像凭空被抽去了什么似的垂下头,一边虚弱地回过身,一边喃喃自语:“对了,我忘了……老太婆今早去医院了,不在家,我得自己关门。”
“明天得去看看她,这老臭美毛病多,不喜欢消毒水味,得带上她的香水……”
“还要买点什么呢……”
老大爷絮絮着,关上防盗门,将从刚才起就跟着自己进门又出门的老太太关在了室外。
“……”
它拄着“拐杖”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门里,眼中是哀哀的情绪,眼眶里流出来的却是一行血|泪。
“汪汪汪……”小黑狗还在冲它凶狠地叫着,一刻不停。
宋阳乐冷眼看着,带着狗退进门里,才握着门把手,没什么情绪地出声:“阴|阳有别,你继续这样守着,只会害人害己。”
“你看得到我?!”它倏地转过身,睁着流|血的眼睛扑过来:“我……”
“——砰!”
门“砰”地一声关上,无形的力量将两边锁隔。
门内。
“汪!”“危险”被隔开,脑容量不大的小黑狗摇着尾巴围着他转圈,发出哈气的声音。
宋阳乐蹲下身,看到它凝实完整的身形,摸它的脑袋,黑|色|的小狗与手掌相贴——手上冰凉的水一样的触感流动而过;小黑狗舒服地呼噜了一声。
“……蠢狗。”
“都不知道躲。”
“那已经……”他收回手,漆黑的眼低垂,幽暗不见亮光:“不是人类了。”
***
同一时间,C市。
月下。
因为公路的荒废而总也跟不上外界发展的小村庄常年如一日地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则,银的星月辉光从无遮挡无污染的天空中铺下来,在起伏的林涛表面蒙上一层朦胧如流水一般的纱罩。
寂静的夜声中,独自坐在山坡上的人影丢开黑屏的手机,抬起头,看向头顶明亮的弯月,话音似叹息:
“不是人类了啊……”
“那么……”
敖椰曲起一条腿,将下巴抵上膝盖,遮去情绪的眼睛闭了复睁,盯着山下村庄中错落的房屋,平凡的面孔上,温和的笑容加深:
“就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