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小孩儿最讨厌的便是打扫的嬷嬷离开后那段时间,明明嬷嬷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然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却只觉得自己生活过这么久的家既陌生又令人害怕,但现在却不是这样了,小孩儿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嬷嬷走之后。

不过这样想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嬷嬷。

一如既往蹲在树下,身前放的是打扫的嬷嬷新送过来的吃食,小孩儿开始放空自己的思维,旁边的树干上是一长条刻印,如果神明大人会来找自己,小孩儿便在上面划下一朵小花,如果不来便只随便刻上一条印记,他一抬头看着那树上的标记数了数便直直的低下头将自己抱成一团。

三个印记,神明大人已经三天没来找过自己了。

“你在干什么?”

“哎?”

抬头时看见的是和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的下摆,一双沾满灰尘的脚踩在地上,露出的小腿上似乎还有水,跟那灰尘和在一起变成了发黑发黄的泥水。

神明大人是不是又脏了一圈?小孩儿一时没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眼前头发上还滴着水的神明想。夜斗也不说话,背光站在缩成了球形的小孩儿面前只是盯着他,一双冰蓝的眼睛藏在湿润的头发下面眨了眨。

小孩儿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本来还带着沮丧和惊讶的小脸往上一拉,露出一个微笑,换牙期缺掉的牙齿大方的刷着自己的存在感,小孩儿也不管在自己面前的神明是否会弄脏自己新换上的衣裳,他向前一倒下去抱紧了面前的神明,将自己的头埋在其腰间蹭了蹭:“神明大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孩儿身上穿的是好看繁杂的衣物,大多数是白色,袖口衣领之间还用金丝绣着好看的花纹,布料柔顺至极感受着只觉得滑滑的,普通人绝对穿不起的衣物,却被这小孩儿直接碰在地上糟蹋,那身上一大块白色的布料接触到神明身上的污物直接被染成了别的颜色,脏兮兮的神明愣了愣想要往后退,那小孩儿却像感觉不到一样直接放开了被自己抱住的神明,他猛地跳了起来,似乎是蹲久了还踉跄了一下,最后甩甩头缓了缓才站好。

“今天嬷嬷带来了书!神明大人要一起看么!”

也不等别人回复,小孩儿将神明拉了过去两人坐在屋外的地板上,顺便将那摆在外面的糕点

也一起带了过去。小孩儿在自己身上掏了掏,从自己的袖子中抽出一本已经有些破损的书籍,外壳上的字已经被磨损的差不多了,这书大概是被水泡过,里面的字大多也是花了个遍,但偶尔还有一些插图,小孩儿也算是看的津津有味。

两人偶尔猜着那画上面是什么,偶尔猜猜那糊掉的字是什么意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争论一下也满是趣味,下午光线十足的时候过得很快,两小孩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之后再看天气的时候已经有些昏暗了,家里没灯也就看不了书。

那书籍不如说是画本,上面尽是一些人文风俗的图画,用墨汁勾了些人物倒也十分惟妙惟肖,绿眼睛的小孩儿趴在地上不舍的关上了书,之后还在封面上蹭蹭,神明坐在一边似乎也是有些余意未尽。

“呐,神明大人,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小孩儿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的望着身边那神明,刚刚那书中的描写以及图画勾起了他心中所有的好奇。

“祭典是什么?”

“大海是什么?”

“还有那些动物!不过妖怪真的存在么?”

将自己刚刚所看见的所记下的词汇一一念出来,童年仅仅只在小院这一方土地度过的小孩儿惊讶于那书中的描写,对这些未听过的词汇更是像进一步了解更多。

“神明大人!你能带我出去么?”

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小孩儿向往的看着那前方的高墙,似乎是透过那高墙看到了自己所想的一切。

“我小时候曾经问过打扫的嬷嬷,她说等那树长大,我就能出去,”小孩儿指了指那颗攀附在墙角的树继续道:“可是我当时不知道长大是什么意思,而且这树也很久没变过了,但是之前我在树下的时候神明大人出现了!呐,神明大人!现在树长大了么?”

小孩儿满眼都是期待,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身边沉默着的神明,想要隐藏住自己眼中闪着的兴奋的水光:“我现在,可以出去了么?”

神明低着头,看见的是自己脏兮兮的手以及破烂的衣物,身上大概还如同路边的乞丐一样散

发着臭味,他突然想起了那小孩儿的委托,他想要出去,这就是小孩儿能跟自己结缘的原因。

那小信徒如同宝石一样迷人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真好看。

神明这样想着抿了抿嘴,将头更加低了些。

【还……不行,树还没长大,还要等一段时间。】

身体还沉浸在好好睡一觉后醒来时的怠倦之中,盖在身上的被子上尽是熏香有助于睡眠好闻的味道,归音半眯着自己的眼睛尽可能将那慵懒的气氛再延长一些。

不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嗯……归音,你怎么又哭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那神明脸上挂着不正经微笑,把躺在床上的归音吓得反射性弹起上身,只听见一声闷响,屋中的神明与神器一个蹲在床边,一个将自己的身体弯着,两人均是捂着额头发出痛苦的□□。

夜斗:“你干什么啊归音!”

归音:“还不是你的错!”

夜斗:“哈?!谁叫你最近动不动就哭!”

归音:“我只是做梦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一边轻轻揉着发红的额头一边还不忘跟自己身边的人拌嘴,两人互相白了一眼最后谁也不理谁,只是自行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还有衣服。

起床,将自己的被子叠好,顺便将自己满脸的眼泪擦干净,归音别扭的撇撇嘴觉得最近的自己更加奇怪,每天晚上都做梦,还不知道自己梦到什么居然就哭成那样,偏偏又睡得极好,第二天精神百倍,要不是脸上还有眼泪,他几乎都要直接忽视掉自己做了个梦的事实。

看着自己满手的眼泪,脸上似乎有些痒,他反射性的舔了一下那残留下来的泪珠便滑进嘴里,咸咸的,的确是眼泪,这样想着神器盯着自己手中泪水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暴躁的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将那柔软的发丝压下去,啊啊啊……所以说我到底梦到的是什么啊?难道是因为那梦魇的原因?

“夜斗,我记不起来自己做的什么梦,难道是那梦魇的原因?”

“不会,昨夜没有梦魇过来。”

“……昨夜?”

“你别想多了我只是夜起而已。”

夜斗也不看自家神器只是快速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穿上,扯过旁边的布料蘸些水擦了擦脸便快速走了出去,但走到门边又突然转了个身从自己怀里扯出一个御守随便一丢:“归音,这可是夜斗大人的幸运道具,很贵的,你可不要弄丢了,然后梦的问题,等委托结束之后我会帮你问问的,不用担心。”

姿势满分,表情满分,虽说很帅气……

归音捧着手中的御守,摸了摸上面那精致的刺绣无奈的笑了笑。

但依旧掩盖不住笨蛋神明的事实。

今天与委托人有约,商量的依旧还是那梦魇的问题,还是那会客厅,委托人端坐在座垫上,眼睛似乎还稍微有些红肿,脸色依旧苍白神色中带着些悲伤,但大概是拜托了梦魇的纠缠,单说精神方面却依旧好了不少。

“最晚睡得怎样?”

“多亏您的福,昨晚并没有被那梦魇缠身。”

男子脸上的感谢不假,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心酸也是做不得假,归音心里暗叹着,但该说的依旧还是得说:“我们商议了彻底摆脱梦魇的方法,无法也就是斩断您与夫人之间的缘,无缘便无梦,这是最直接也是唯一的办法。”

“缘断,会如何?”男人紧握着拳头眉头皱了起来,嘴角微微抽了抽,脸上的悲痛像是要倾泻出来却被阻断一样。

“忘掉现在的悲痛,或者直接……忘掉那个人,但总归都是一个结果,你将不会纠结于过去。”

男子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更是显得有些灰败,眼睛震惊的看着自己身前的两个少年似乎是在确认这些话的真假,不知长达多久的对峙,男子终究还是决意的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能说出话来。

大概是给我一点时间道别。

大概是询问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归音顺着那男人的眼神看过去最后落到旁边的小抽屉上,那是放置女人画像的地方,男人毫不眨动眼睛就这样盯了许久,终于还是看向了对面的两位大人点了点头:“那么就拜托您了。”

“归音。”

夜斗手中握着由归音幻化出的太刀,血槽上闪着的光芒更亮了一些回应着自己主人的呼唤。

男人紧盯着那太刀,樱花飘落在这屋中带来一阵清香,握着太刀的神明在空中划了划,呼的出现的那不知连在何处的红线便被切断,那线的一端掉在地上只得消失殆尽。

女子的一颦一笑,过往的所有回忆便在这一瞬间碎了个尽,心中所怀的悲伤怀念以及种种情绪,就如同被什么抽出一般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缘分,已尽。”

男人脸庞却已经满是泪水:“多谢您神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