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仓促抓住被子往上扯,来挡住自己□□的上半身。
他现在无比懊悔自己昨晚犯了懒,把那件汗湿的中衣脱下就睡,未及换一件新的。
“阿清。”江非艰难开口,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可怕,“你先出去。”
黎清清完全没法理解他的尴尬。
毕竟货真价实地披了好几千年的男性躯体马甲,就算这个号重新换回了女孩子的身体,但她意识中对自己的性别定义早就模糊了,这会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
她没理会江非的话,而是皱着眉看他,“你受伤了?”
状态栏挂着“虚弱”debuff,但是血条没有减。刚才她检查过,也不是内伤。
大美人站在床前,满是担忧关切地问他是否受伤,这情形任由哪个男人来都要心下滚烫。
江非很快发现,这“滚烫”不只是心里上的,更是生理上的。他抬手摸了摸额,手背和额上都是相同的高温,这样显然测不出温度来。
不过,江非对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是心里有数,四肢无力身上发沉、脑中一阵一阵的眩晕,再加上方才嘶哑的嗓音,他这显然是发了高热。
“致死有些伤寒……”江非哑着嗓子道,又再催促了一遍,“阿清你离我远些,别被染了病气。”
黎清清真愣了一下,“伤寒?”
这是……生病了?
黎清清不由调出系统界面来,确定江非经过这么些天,已经升到了6级。
在她的经验里,这个等级基本相当于练气六阶,若是剑修可能境界更低些。这境界虽然离辟谷的筑基还有些差距,但是也是半只脚入了大道,怎么会生病?
黎清清又往前凑了些许,江非想要往后,却发现自己都已经抵在了床架上。
他隐约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点危险,但昏沉的脑袋却容不得他想那么多。
堵塞的鼻腔好像突然又恢复了,江非闻到了一阵浅淡的香气。
江非伸出手去,只是手掌在碰到那单薄的肩膀时却僵住。他一时竟分不清时想要将人推出去,还是拉到怀中……
黎清清可没猜到自己这个临时队友兼半个徒弟脑子里转着什么胆大包天的念头,见江非伸出手来,她就顺势把手搭在江非的手腕上,分出一缕灵气探入他的经脉。
预想中的阻碍抵抗并没出现,倒不是江非对她多不设防,而是这经脉里空空荡荡,半分灵气都无。
黎清清:“……”
她倒是忘了,虽然等级在这里,但江非还是个凡人。
她想起了秘境里江非接连五次引气入体都被各种意外打断的惨烈经历。这几日,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剑仙亲自护法下,引气入体还没能成功,整个修真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既然是凡人……
“生病”,好像也挺正常的。
黎清清一时有些为难,要是染了瘴气她还比较熟悉,但这“生病”?
黎清清开始考虑,是否要换上谢行的马甲给他来个“驱散”,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那只微凉的手搭在他的腕上,好像一块上好的冷玉贴着他的肌肤,有什么气息顺着碰触的部分深入经脉,像久旱后的甘霖,让人即便在病中也觉得身上一轻。
是以,在黎清清收手时,他忍不住伸手去抓。
对上黎清清诧异的目光,他才忙不迭地收了手,“对不住。”
许是病中,他不像是往日一样能控制好自己的行为,他甚至不确定,方才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眼中有没有透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
江非低着头,避开了黎清清的视线,他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阿清你不必担心,不过是昨日不慎受了寒,不是什么大事。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也不必用药,我休息一日便好。”
黎清清竟这么一提醒,才终于从那已经被千万年经历冲刷得稀薄的普通人记忆中,忆起了这一点——生病,是要吃药的。
……
等到房间门阖上,江非却没有如自己所说的“好好歇息”,而是举着手臂,怔怔地看着自己右手手腕,方才被碰触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些冷玉般的手感。
他偏了偏头,窗外郁郁葱葱的枝叶映入眸中,灵气滋养下,修真界的树木都要比凡间茂盛许多。
江非不期然想起昨夜最后的那一道剑气,那株树木比这个可要结实多了。
他叹了口气,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压下去,也收回手臂,老老实实躺好。
只是被褥之下,他忍不住伸手,在自己的右腕上摩挲数下。
……
…………
江非也确实烧得厉害,虽然心底沉甸甸地压着复杂思绪,但还是很快就昏睡过去。
朦胧恍惚间,好像有人喂了他什么。
清雅的香气十分熟悉,让他生不出反抗的意愿,顺从地张了嘴。丹药入口即化,药力游走四肢百骸,身上立即就轻松了许多,但眼皮却更加沉重,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识彻底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
等他再一觉醒来,已经月上中天。
江非恍惚盯着那月光洒下的亮影看了一阵,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腾地翻身坐起。
这个时辰?!要迟了!!
他仓促抓着衣服要往身上套,在注意到自己身上崭新的中衣之后,他手腕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衣衫扔出去。
——冷静点、肯定是阿清让店里的伙计帮忙换的。
毕竟阿清虽不在意男女大防,却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这么想着,脑中却不期然忆起午间醒来时,对方按在他丹田处的手掌的触感,又想起意识浮沉间,鼻端的那缕幽香。
江非:!!!
他深吸口气,走到一旁的木架边,猛地将脑袋扎入盆中的冷水。
过了许久,直到水中冒起了咕噜噜的水泡,他才猛地抬头,抹了一把脸。
——很好,冷静了。
把那些杂七杂八地思绪抛到脑后,江非三下五除二地将外袍套上,一边趿着鞋往脚上套,一边系着腰带的绳扣,他这会儿也顾不得形象了,就直接维持着这衣衫不整的情况用头抵开了门。
他刚推门出去,就和客栈内正进来的青年四目相对。
江非:“……”
他果然晚了,谢前辈竟亲自过来了。
江非在屋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墙之隔的黎清清当然听见了,也猜到他是着急干什么。
她自认不是什么严苛的师父,不至于逼着人病还没好就去练习,想了想,索性把谢行的马甲放出来。
这会儿正好从客栈外进来。
楼上楼下两人对视三息,江非僵硬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狼狈。
也不知是处于对指点他剑道的前辈的尊敬,还是那种不愿在情敌面前丢人的微妙情绪,江非往后退回一大步,房门啪地一关,里面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间或还有不慎撞到的嘶气声……等他再出来,已经收拾妥当了。
“对不住,谢前辈,今日我迟了……”
江非垂头耷脑下楼地到谢行身边认错。
知道内情,谢行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斥责人。
他依旧维持着淡漠的表情,点了下头,道:“既然身体不适,好好休养便是。过几日我来寻你。”
谢行交代完便要离开,却被江非叫住了,“谢前辈!”
谢行回头。
对上那宛若寒潭深井般冰凉的眸子,江非语声一顿。
但少顷,他还是开了口,“您……不见见她吗?”
月下仙人面上似乎显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但再细看,却恢复了平常的冷淡漠然,像是丝毫不沾染凡尘情愫。
“不必。”
他的声音也如冰玉相撞,让听者打从心底冒出一丝寒气。
但江非却见过,这仿佛冰雪化作的仙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姑娘的。
他还待再说什么,可再看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
江非心情复杂地看着谢行刚才站的地方,却听身边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公子,那……是您的师父?”
虽然知道谢前辈恐怕并不在意自己借他名号,但江非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幸得几次指点,还远不够资格被前辈收入门下。”
江非此时心思烦乱,也没注意自己这话落后,那伙计在最初惊讶过后,又转为愧疚,紧接着格外殷勤甚至有些讨好的姿态。
他不清楚自己方才的那贸然询问,有没有惹怒谢前辈?
但……想必是不快、甚至觉得冒犯了。
江非摆摆手,拒绝了伙计热情又讨好添得茶——本来都睡了一整日,这会儿再喝了茶,他晚间也不必歇息了。
*
这边江非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那边黎清清换回马甲之后,却陷入沉思。
因为这几天江非奇怪的态度,黎清清本来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但是今日这一遭追问,江非的“发现”和真实情况恐怕有些出入。
也对。
一般人也不会将大乘巅峰的修士和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姑娘联系起来。况且受到身体的影响,她换躯体之后,性格和一些下意识的习惯都有改变,几乎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分不出来才是正常。
既然江非没猜出什么来,黎清清也无意透露,并非因为系统的警告,而是在无数次在对立阵营中切换的一种自我保护。
她在有意识地将每个马甲的情感都独立起来,每次换号几乎被她视作一次转世,她甚至会主动将过往的记忆淡化:不然,她早就在一次次的对立中陷入疯狂。
而现如今,她是“黎清清”、只是“黎清清”罢了……
检测到宿主突然飙高的精神压力值,系统吓得差点弹出去。就在他慌得数据流乱窜,准备采取治疗措施时,那警报陡然一停,宿主的神识又恢复了如水的平静。
而方才那一瞬间,在黎清清意识海的深处,一个被重重锁链封住的黑衣男人倏地睁开眼,血红的眸子好似翻涌的血海,显得颊上的魔纹像是活过来一样妖异。
那双眼只是睁开一瞬间又阖上,但若有人在此,恐怕要被这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
无人怀疑,这是一位尊者。
踏着败者尸骸、趟着鲜血的河流,最后,在累累尸骨上登临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