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是真不知道黎清清行踪。
虽然他和阿清一路同行,但是这都到了剑宗,众弟子的宿处也是男女分开,他都有好几日没看见人了。
而且……
江非摸了摸腕间的印痕。到剑宗之后,谢前辈也只露了一次面,留下这道印记便就离开。
发现江非竟真不知晓黎清清去向,孙颜韫皱眉收剑,转身就要离开。
那张艳丽面孔紧紧地绷着,好像是要去寻仇似的。
这下子轮到江非着急去拦人了,“你找她做什么?”
孙颜韫睨了他一眼,她虽然身高不高,但却自带气场,看谁都像是在俯视。
她冷道:“干你何事?”
江非:“……”
到底是哪个刚才拦着他追问行踪的?
孙颜韫显然从这沉默中误会了什么,她想起灵舟上江非那振聋发聩的一段话,登时神色一变。再看江非,左脸写着“不知”,右脸写着“羞耻”。
江非竟然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觉自己可真是冤枉,虽然心里确实存着些别样的心思,但江非却也知道,女子声名不容玷污,后面几日都在费尽心力澄清这事。
江非明白,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辩驳是最下乘的做法,旁人大约只会将其当成心虚辩白,反倒让事情更难收场。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似是而非地透些流言,让人自己去挖掘真相,虽是慢些,但却更有效果。
只不过,孙大小姐显然不是听信流言的人。
按照这大小姐的行事作风,那些私底下的流言蜚语恐怕都传不到她的耳中。
对这种人倒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直接讲明情况,解释清楚便罢了。
江非这厢刚待开口,那边孙颜韫已经打量了他一圈儿,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分外不满,“你既已那般说了,该当信守誓言……”
江非摇头想要解释:“不……”
“锵”长剑出鞘,女修上挑的凤眼眯起,声音阴恻恻的、几乎带着杀意,“你莫不是想要做那等始乱终弃、忘恩负义之人?!”
江非一个激灵,立刻否认,“不是!”
那段锋刃这才重新入鞘,孙颜韫表情稍缓,“那便好。”
她扬了扬头,又道:“你们既然是……同道……人,该当共寻道途,你怎可放任她不管不顾?”
江非在那莫名凛冽的凤眸下,艰难道:“……阿清有她的打算。”
孙颜韫眉头打了个死结,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极了。
江非赶在她开口之前,赶紧打断,“所以,你找阿清是做什么?”
孙颜韫脸上的愠色霎时一僵,神色显出几分不自然来。
过了好半天,她才硬邦邦的吐出两个字,“……道谢。”
前几日,她自持武力,强闯剑阵,最后却狼狈出来,带着满身伤势血痕、晕倒在剑阵外。
等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被包扎好,人也被送到宿处。
她本以为是和自己同屋的女孩做的,但准备去道谢时,却发现并非如此,对方甚至都不知她受了伤。
显然那人顾忌她的脸面,将她送回来时竟未惊动一人。
那人虽是不图回报,但孙颜韫却非知恩不报之人。
外峰上女弟子本就没几个,稍微试探一圈,排除也能排除出人选了。
——竟是她……
孙颜韫心情复杂。
只是,人是知道了,但却遍寻不到她的行踪。
这才有了她在叩仙堂外堵江非的这一遭。
而那边,听见孙颜韫这话,江非顿了半晌,才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哈?”
他甚至还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这大小姐说什么?道谢?
江非脸上的不可置信实在是太明显,孙颜韫面上不由露出些恼色来。
她威胁地看向江非,直到把人看的神色僵硬,这才冷冷的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出去几步却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回头道:“你既然继承那人禀赋,也该有他一二风姿。”
她上下扫了江非几眼,脸上露出些不满,又被自己强压下去,“虽无拯救天下苍生之能,也该护好身边之人。”
江今天还没引气入体成功非:啊?
还拯救苍生?
这大小姐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
孙颜韫的话虽然没头没脑,要是说让江非半点触动都没有,那也不太可能。
江非交叉着手臂枕在脑后,整个人躺在树枝上,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浅蓝衣衫上洒下斑驳光影。倘若不看他神情的话,这真是一派闲适之态,懒洋洋的只想让人睡上一觉。
江非也在尽力放松身体,好让自己舒服些。只是那眉间的褶皱到底透露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这时本该是剑峰师兄授课的时辰,江非却没去叩仙堂。
……
…………
今晨又一个弟子引气入体成功,至此,江非已经成为这个峰头上唯一一个凡人了。
得益于他的好人缘,他倒是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排挤,甚至还有不少人出言安慰,江非当然也是笑答应下,并无什么困囿之态,倒是让人高看一眼。
只是到底还是个少年人,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豁达,只剩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也不由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自己真的该来吗?自己真的适合修仙吗?自己有那个资质吗?
江非以前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天赋,但再怎么样卓绝的天赋,也只是凡人中的佼佼者。而这座山上,何人不是人中龙凤呢?
他忍不住抬手,看向腕间那道似疤的痕迹:谢前辈留下这个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是不是……也对他失望已极?
鞋底踩在枯枝上的吱嘎声传入耳中,有人过来。
但江非却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并不想动弹,直到那声音停在他所在的树枝下方。
——来找他的?
江非猜测或许自己早上的神情露了什么端倪,让朋友不放心找了来。不过竟然放下剑峰师兄的课跑来寻他,也是够兄弟。
江非这么想着,扯出一个笑来,正待打个招呼示意自己没问题。
但等瞥见下方那个人影,他却差点身体一歪、从树上摔下来。
“阿清?!”江非险险稳住身体,以一个不太狼狈的姿势跳下来,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黎清清:“我路过的时候,觉这片林中有人,过来看看。”
她往树林深处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视线,“你有心事?”
江非一怔,遮掩般地咳了一声,含糊道:“阿清你怎么这么问?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这几日的课业太多,有些累了……”
在那双宁静澄澈、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眸注视下,江非渐渐消音。他抬手盖住脸,试图遮掩住自己的狼狈之色。
许久,他才缓缓道:“阿清,你说……我是不是资质太差,不适合修行?”
黎清清微挑了一下眉,没想到她指点过的弟子有一日竟然会说这种话。
遥想当年,剑宗的掌门师兄简直是哭求他别随意往试剑台上去——
【算是师兄求你了,你不知那些小崽子是多不知天高地厚,得你一句指点,恐怕明天他们连单挑我这个掌门的胆子都有了……谢师弟你可行行好,你师兄我还想安安稳稳干满百年,把这掌门位置给传出去……】
江非却不知这些,他说了个开头,也打开话匣子,将近几日的经历挑挑拣拣说了一遍,又叹气道:“不过是静心感悟,与灵气沟通……我试了几次,就如这般,却……”
说到这里,他话却一下子顿住。
黎清清看他双眸放空,身周灵气聚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手指动了动,一道灵力飞出,上方一根正坠落的树枝被这道灵力弹飞。
引气入体须得凝神静气,要是被这么砸一下,还怎么凝神?
半刻钟后。
江非身周灵气聚集,竟然已经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灵气漩涡。这灵气浓度,不像是引气入体,反而更像是筑基。但想到他在系统定义下的等级,黎清清却也不意外了。
不过,黎清清却不敢放松警惕,这短短半刻钟内,她已经弹开了五根树枝、四块碎石,还有几只被这气息惊动、想要落下来的飞鸟。
这还都只是小事……
随着江非身周的灵气越来越浓、聚集越来越快,黎清清的眉头锁住,视线向林子的深处落去,脸上的神情也渐显凝重。
那里面有东西……
依照黎清清现在这个马甲的修为,还分辨不出它的境界,但若换谢行来,又免不得把它从沉睡惊醒。
就是不知剑宗知不知晓这东西的存在。
黎清清猜是不知道的。
毕竟,剑宗总不可能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弟子和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一起。
……
…………
这灵气的变化终于将林中沉睡的生物惊醒。无形的气浪从中央掀开,林中的走兽飞鸟受惊,纷纷逃离。
黎清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把号换成谢行。
没有沾染血气,应当是可以沟通的类别。
但若是换谢行来,那便……不一定了。
地面震颤,那东西缓缓接近,黎清清往前走了几步,挡在江非身前,凝神望向那它来的方向。
树木倒塌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团阴影缓缓逼近,地面的晃动也越发剧烈。
随着距离的接近,黎清清也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是一只巨大的狐狸,足有数人之高,身后两条堪比身躯般巨大的毛绒尾巴摇晃着,但却远没有它外形那般乖顺,参天古木但凡被碰上一点,就轰然倒下。
妖兽?九尾?
黎清清认出了它的种族,却一点点皱起了眉——
幼崽?
比之成年九尾似小山般的身形,这一只的确是只幼崽无疑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更严峻:它为何会在此处?
妖兽对幼崽的保护之强,是其余种族难以想像的。而九尾这种天生的大妖,更是子嗣艰难,族群中千万年都不一定有新生命诞下,这般情况下,幼崽说是他们的眼珠子也不为过。
所以……这只幼崽,到底是怎么从妖界九尾族地,跑到修真界来的?
黎清清皱眉间,那硕大的狐狸头已经逼到了近前,呼吸带起的气息吹的衣袍拂动。
它张嘴,露出口腔内尖锐的、独属于捕猎者的獠牙,猩红的舌头也露出一点尖端——
“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