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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禛松开西窗缓缓落座,眼睛虽是盯着西窗,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西窗吓得不敢动,只是缩着肩膀躬身站着。
室内的气氛格外紧张,许是那炉子的火太热,西窗的额角很快见了汗。
沉默中只听“啪”地声响,原来是炉子上的一枚栗子给烤爆了!
那栗子炸裂后,白色果肉四散,屋子里却在瞬间充溢着那股半焦的香气。
西窗这才能动似的,忙过去把炉子上的其他果子都扫落在地上。
赵世禛盯着那迸溅在桌上的一点栗子粉,终于道:“从你回来后,就跟掉了魂儿似的,怎么,心还在外头?”
西窗一个激灵,忙道:“奴婢当然不敢。主子口渴吗?奴婢给您倒茶……”
“别动,”赵世禛道:“本王问你,你是不是跟鸣瑟一样,满心里都只惦记着舒阑珊?”
西窗一愣,目光有些鬼祟的溜来溜去,终于还是低头讨好地陪笑道:“奴婢没有,奴婢是伺候主子的,当然满心满脑都是主子。”
赵世禛冷笑道:“以前是,现在就不一定了。以前你哪时哪刻不是都紧守本王身边的,但是现在,你能躲懒就躲懒,什么事儿只指使别的人去做。”
西窗死死地低着头:“主子……是怪奴婢,那奴婢以后再勤快点儿就是了。”
赵世禛道:“本王不想听这些没有用的。”
他垂眸看着西窗道:“你告诉本王,之前你,飞雪,还有鸣瑟,是不是都是本王派了去给舒阑珊的?”
西窗张了张嘴,却又忙闭紧了,他伸手在嘴上堵了堵,似乎怕不小心漏出什么来。
最后他小声道:“主子怎么忽然这么问呢?我们、我们不是随着主子往南边去处理官银沉船案子……迟了回京而已的吗?”
“你这是供认,还是反问?”
西窗咽了口唾沫:“是、是供认吧?”
赵世禛自然看得出来他的言不由衷,竟笑了出声:“是吗。”
他没有再继续发问,只是抬手拄着桌子,手背抵着腮。
“五哥,我不怪你……”
“但要是这个孩子有事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他的心原本平静的就像是一面冰湖,结了很厚的冰层。
但是现在,底下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鼓动,仿佛想要撞破那坚冰直冲出来一样。
“舒阑珊的那个孩子,是谁的。”终于,赵世禛问。
西窗的眼睛蓦地睁大。
赵世禛对上他的眼神:“她有身孕,你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当初你才跟本王说,她不顾身子也要赶回来见我……”
西窗又咽了口唾沫。
赵世禛道:“你还不说吗?”
“主子……”西窗的嘴唇发抖,泪在眼睛里打转,终于他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求主子别问了!”
西窗跪趴在地上,脸朝下,不敢抬头。
“还是不说啊。”赵世禛垂眸看着地上的西窗,微微点头。
“主子别问了,算是奴婢求您了!”
赵世禛看到西窗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显然很害怕。
但是荣王无法说明的是,在他心中同样有一种无端莫名的恐惧,或者说……是对于某种预感的恐惧。
只是这恐惧如此强大,强大到他几乎不敢去面对。
“你不说?也好,那就让本王说。”又过了会儿,赵世禛才淡淡地开口道,“你今儿没跟着本王,所以应该还不知道,今天本王在东宫见到了舒阑珊,才发现她居然有了身孕,只可惜她好像动了胎气,那小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
荣王慢慢地说到这里,本是要说严重些威胁西窗的,可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
但这对西窗而言已经足够了。
“什么?!”西窗失声,不顾一切地抓住赵世禛的袍摆,仰头瞪着他叫道:“主子您说什么?小世子怎么样?”
“小世子”三个字,赵世禛当然听得很清楚。
西窗却没有意识到,见赵世禛没有回答,便飞快地跪蹭着着上前,他一把拉住了赵世禛的袍摆,流着泪嚷嚷道:“主子你快告诉我,孩子怎么样了?小舒子呢?您快说别吓我啊!”
“你叫那孩子‘小世子’,这么说……”赵世禛微微俯首:“她怀的,真的是本王的……孩子?”
西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毫无办法,松开赵世禛的手,西窗放声大哭起来:“主子,你别逼我!我不想小世子有事,不想小舒子有事,可是我更加不想主子你有事啊……”
他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推开赵世禛,俯身趴在地上,用力把头往地上碰了过去,一边哭道:“我什么也不能做,索性就让我死了吧!”
东宫。
阑珊迷迷糊糊中听见郑适汝的声音,温柔而笃定的,时不时地叫她的名字,让她安心之类。
她感觉到太子妃的手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郑适汝的手那么温暖有力,这让阑珊觉着欣慰。
虽然提不起力气,她知道有太医来过,给自己把脉,阑珊想知道自己怎么样了,但是太医们说话的声音一概的很低。
阑珊很害怕,她隐隐觉着那孩子仿佛要离开自己了,这种恐惧,甚至比当初第一次新婚的遭遇还要令她害怕。
幸而还有郑适汝在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起初阑珊还想不起是谁,半晌才模模糊糊反应过来,那是杨时毅。
杨大人怎么也来了……他那么忙,难道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跟太子向来不算和睦,居然也肯劳驾来到东宫?
阑珊觉着心里愧疚,很想跟杨时毅说几句什么,但是却又无法张口。
她仿佛给一张无形的网困在其中,半昏半醒昏昏沉沉的,直到眉心处有一点沁凉投入,就如同醍醐灌顶,才把原先有些昏沉的神智唤醒了。
那沁凉的感觉有在两侧太阳穴处出现,然后是耳根,颈间。
“不打紧,只是先前受了刺激,心绪不稳,自然影响到胎儿,”是陌生的,有些许苍老的声音,“我已经用金针刺穴,重新让气归于脉。”
“多谢夫人!”这却是郑适汝的声音了。
“什么夫人,不过是个乡野老婆子罢了。”那人缓缓说了句,又道:“只是我看,她怀身孕的时候就吃过药,后来又七情入窍的受了些心伤,可偏偏不思保养,又经历了一番劳顿,真是五毒俱全啊,唉……”
郑适汝忙问:“可、可有妨碍吗?”向来镇定如她,声音竟也发颤了。
老太太道:“换了别的,恐怕早保不住了,只不过她怀的这孩子很倔强,方才探他的脉,也显得很强韧,知道拼命求生,是个不错的孩子……”
阑珊虽还没有醒来,泪却顺着眼角悄然流了出来。
郑适汝的声音里显然也带了些许哭腔,毕竟同是将为人母,感同身受,便道:“多亏了老夫人,还求您施加援手,帮帮他们。”
老太太道:“不用多说了。鸣瑟找过我几次。原委也都告诉了,我知道是谁造的孽……不会不管此事。”
到傍晚的时候阑珊才醒了过来,身边除了郑适汝贴身的宫女外,还有个半大的脸熟孩子。
那孩子正捧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阑珊,见她睁眼,才惊喜地叫道:“你醒了?你还认不认得我?我是阿纯呀。”
阑珊正在心中思索哪里见过这孩子,看到他圆圆的双眼,纯真的笑容,蓦地想起来:“啊……是你啊!我当然认得。”
这阿纯,自然是曾经赵世禛带着她去见养伤的飞雪,在城郊住处遇到的小孩子,当时阿纯还送了花儿给她。
阑珊又想到半梦之中听见的那苍老的声音,恐怕就是当时缘悭一面的“陆婆婆”了。
一想到这个,阑珊又有些紧张:“鸣瑟呢?”
阿纯眨了眨眼:“鸣瑟哥哥,他在外头呢!”
“在外头?”阑珊屏息,“真的?他没事吗?”
阿纯认真道:“没有,就是手臂受了伤,婆婆给他看过了,已经上了药了。”
阑珊悬着的心终于又放下了。
此刻外头听见了动静,也陆陆续续有人走了进来,除了郑适汝外,还有一位满头银发,看着年纪颇大的老妇人,一手拄着根黄花梨拐杖,自然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位老婆婆。
阿纯一看,忙跑去扶着。
阑珊也要起身,却给郑适汝制止了。
陆婆婆道:“不要动了,才调了气血,若还妄动,或者乱了心神,会影响到那小家伙的。”
阑珊听了这话便不敢了,只望着对方道:“多谢婆婆。”
陆婆婆看着她清澈宁静的目光,微微一怔之下笑了笑:“不用谢,有人造了孽,自然得有人收拾。”
她说了这句,上前搭在阑珊腕上,静静地听了会儿:“还成。待会儿有一剂药,你喝了就睡下,安安稳稳先过了今夜再说。”
陆婆婆说完后,扶着阿纯的手自顾自转身去了。
阑珊目送老人家离开,才对郑适汝道:“李府里可派人安抚了?”
郑适汝叹息道:“我也知道晏老先生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就只派人去说,我留了你在东宫过夜。李尚书那里怕瞒不过去,因为下午的时候杨大人就得了信儿特来过一次,傍晚时候李尚书也来了,我趁机叫太子告诉李大人,只别张扬给晏老先生知道。”
阑珊松了口气:“正是这个意思。万万别吓到了晏老,只是又让义父跟杨大人操心了。”
郑适汝道:“是我的错,我本来觉着……让你跟他见一面,或许会有好处,没想到适得其反了!”
阑珊本也怪罪郑适汝自作主张,可见她如此自责,反而笑道:“跟你无关,要见面……哪里见不得,既然都在京内,始终会有碰头的时候。趁机说破了也好。”
郑适汝咬了咬牙道:“他欺负你了?说了不中听的话?”
阑珊道:“没有,只是我自己沉不住气而已。”
郑适汝皱皱眉,叹气道:“这次倒是多亏了鸣瑟,听说他原先给荣王绑了,只是听闻你出了事,他就不顾一切挣脱了束缚跑去找了这陆老太太来,这老太太的确能耐,原先太医们都不敢随意的下针用药,她倒是爽利,唉……若你在我手里有个万一,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郑适汝说着,忍不住俯身搂住了阑珊,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又是后怕又是懊悔,泪滴在阑珊颈间,温温凉凉的。
阑珊探臂将郑适汝抱了抱,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这不是没事吗,就算真的有个万一,你也得给我好好的……”
郑适汝手忙脚乱地来捂她的嘴,又呸呸地吐了两口,连说“大吉大利”。
阑珊笑道:“你放心,你没听陆婆婆说吗,这孩子很坚强呢,他拼命想要求生,我、我当然也是。”说了这句,鼻子已经酸楚了。
郑适汝替她拭着泪:“好,好好,咱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好不好?你安心地养身子,从此后,那些碍眼的人,咱们一概不见了!”
阑珊又安抚了郑适汝半晌,才叫她自去歇息了。
等众人都退了,才有一道身影闪了出来,却并不靠前,只是默默地望着。
阑珊若有所思:“鸣瑟吗?”
鸣瑟才低低的“嗯”了声。
阑珊把帘子掀开了些,见他果然在四五步远的地方:“他、没怎么样你吗?”
鸣瑟摇头。
阑珊道:“这就好。以后若他还来找你,你别反抗,毕竟他现在跟先前不同,你别逆了他的性子,白吃了亏,知道吗?”
鸣瑟垂着头,半晌才闷闷道:“你照料好自己就行了。”
阑珊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便温声笑道:“我当然会,不会辜负你拼命帮我去请陆婆婆来的情意呢。”
鸣瑟扭头,终于一言不发地扭身走开了。
次日早上,陆婆婆先来给阑珊诊了脉,并无异样。辰时的时候,尚书府派了人来接阑珊回府,郑适汝想多留她几日,阑珊怕会让李尚书跟晏老担心,便执意要回,郑适汝问过陆婆婆之后,才准了她回府。
就在送了阑珊之后,郑适汝才回到内室,道:“给我更衣梳妆。”
贴身嬷嬷忙道:“娘娘昨晚都没睡好,这会儿正该好好休息……又为何要梳妆呢?”
郑适汝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依旧的艳美雍容,那么冷冷的笑意看来就多了几分艳丽的煞气,她冷笑道:“不必啰嗦,换朝服,我要进宫。”
且说阑珊乘车回到李府,陆婆婆,鸣瑟自然一并随行。
阑珊以为这个时辰,李尚书自然是在户部的,于是只去晏成书的院子先让晏老安心。
进了院门,突然看到门口处多了好几个人,一色的青衣缎袍,眼生的很。
阑珊正觉疑惑,略微歪头向内看去,依稀看到内堂里,晏成书正跟一个人对坐着,似乎在下棋。
而就在他们旁边站着一道人影,却竟是李尚书。
阑珊愣了愣……李尚书是正堂级的人物了,是什么人会让他侍立旁侧?
这天下间也是屈指可数。
而且晏成书所坐的位置,却是下位,只是他的身形将上位那人挡住了,看不真切。
她心中忖度着,脚步迟疑着放慢。
那几个侍立门口的人见了她,并没有拦阻。
阑珊犹豫着正要拾级而上,突然间想起一个人!
她惊了惊,将要踏落的脚蓦地顿住,想要抽回来。
就在这时候,里间传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吧。”
听了这一声吩咐,李尚书忙快步走出门来,他下台阶扶住了阑珊,先低声问:“身子怎么样?”
阑珊道:“无碍,让义父担心了。”
李尚书笑道:“你没事儿就好。走吧,慢点儿。”
阑珊缓缓吁了口气,同李尚书一块儿拾级而上,进了门。
此刻坐在晏成书对面那人正下了一枚白子,他缓缓抬眸看向阑珊,很快将她上下扫了眼,方微微一笑:“换了女装,倒是让朕有些不敢认了。”
原来此人,竟正是居于深宫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