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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给带到乾清宫。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她本来该习以为常的,但想起十六年的冷宫生涯,仍是忍不住从心底透出了森寒凉意。
但是,更多的是不甘。
容妃缓缓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皇帝凝视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妃起身,垂眸道:“臣妾,是冤枉的。”如同十六年前的回答一模一样,“臣妾没有做过。”
皇帝笑了,这是一种无奈的笑,显然皇帝也记起了以前的那一幕:“容妃,朕也想相信你。但是怎么这么巧?这次居然还是太子妃,莫非是太子妃冤枉了你?”
容妃心中有个声音回答:“是,是太子妃!”
但她知道,此刻说出这话,只会更加激怒皇帝。
于是她只淡淡地说道:“臣妾自认命蹇,毕竟从离开冷宫后,就一直是别人的眼中钉,欲罢之而后快,如今遇到这种事情,也是无话可说。”
皇帝道:“你指的是谁欲拔之而后快?是皇后?就算你说的对,皇后一直针对你,但是皇后,绝不会在太子妃的身孕上动手脚!你当然明白!”
容妃道:“皇后自然不会,但是有人只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是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皇帝眯起眼睛,微微倾身看向容妃。
那个答案在容妃心中徘徊飞舞,她几乎忍不住,却最终仍是强压了下去。
当时郑适汝因为要跟她说荣王的事情,特意叫人都退后了,也就是在那之后,太子妃端起茶杯喝了口。
本来容妃不会怀疑郑适汝的。
毕竟身怀有孕对一个女子而言,是至为关键的事情,不仅仅是珍视子嗣的原因,而且母子连心,稍有不慎,甚至会连累母体。
但是容妃记得,上次她请郑适汝来宫内说话,她虽也做出要喝茶的举动,实际上却并没有喝过。
容妃的过去无人不知,郑适汝又是个极谨慎的人,那个举止未必是针对容妃,只怕在外头别的地方也一样。
故而容妃并未放在心上,将心比心,就算换成是她自己,一旦有了身孕,饮食起居自然处处留心。来历不明的东西或者别的宫内的东西绝不能碰。
可是这次不同,容妃记得太子妃的确喝了一口茶。
太医查验问题在那茶中,靠近茶的只有她跟太子妃,容妃又确信动手的不是自己宫内的人,没有她的命令,无人有这种胆量。
那么剩下的唯一的人选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让容妃意外的是,太子妃竟能为阑珊做到这种地步。
当初为了舒阑珊,甚至想用假孕的法子就罢了,如今更为了她,在自己的龙胎上动手脚!
世间居然会有这样的女人!
另一重的意外是,郑适汝的心计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郑适汝自然是早算计着容妃也许会窥破她的身孕,所以留了这一招毒辣之极的后手,一计接这一计,令人防不胜防!
但是这又怎么能跟皇帝说呢。
甚至连容妃自己,虽然推论直指太子妃,可心里还是无法相信。
所以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皇上圣明,只要派人去查,自然会有蛛丝马迹。”容妃这般回答。
“朕当然会派人细查。但是你……”
皇帝还未说完,外头有人道:“荣王殿下进见。”
“呵,”皇帝低笑了声,看向容妃道:“你瞧,荣王来的多及时,像不像是以前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荣王还是这样孝顺。”
说到最后,皇帝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打住了。
不多会儿,赵世禛从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容妃跪在地上,凤眼的瞳仁便缩紧了些。
荣王上前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荣王道:“儿臣进宫本是有一件事想恳求父皇,没想到听说太子妃出事,不知情形到底如何?”
皇帝淡淡说道:“你既然听说了,就该知道,事情发生在瑞景宫。”
荣王看向容妃,容妃向着他摇了摇头。
赵世禛复又低头,语气却很坚决:“父皇,莫非是怀疑母妃……母妃绝不会做这种事!”
皇帝道:“够了,她方才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太子妃是在瑞景宫出事的,这个毕竟无可否认,至于你,也不必着急,朕已经叫雨霁去查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赵世禛道:“父皇圣明,此事背后定是另有其人,母妃之前就曾因这种事蒙受冤屈,她才出冷宫多久,怎会行这种不智之举?更何况事发在瑞景宫就最是可疑!若真的母妃,她又怎会选择在瑞景宫?白白的招人怀疑?”
皇帝沉默不语。
赵世禛俯身磕头:“求父皇明察,不要再让母妃受一次冤屈了,母子相别十六年,已经够了!儿臣恳求父皇!”
容妃的眼眶红了,她看向赵世禛:“荣王……”
连皇帝也不由动容,他盯着赵世禛,半晌才说道:“你这么相信你的母妃吗?”
荣王坚定地回答道:“儿臣自然相信,儿臣、愿意以性命担保,母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的视线在母子两人之间来回转了片刻:“你放心,朕明白你的心意,自然不会再让你如十六年前一般,跪在雪中失了半条命。”
赵世禛却道:“若父皇不信,儿臣这条命都可以不要。”
皇帝笑了笑,又看容妃:“你瞧,爱妃,你真是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你这辈子,也值了。”
容妃垂着头,只低低地说了声:“是。”
皇帝仰头,似乎在出神,想了半晌后道:“荣王,你方才说你进宫本来是为了别的事情,不知是为了何事啊?”
赵世禛道:“回父皇,这会儿说此事,不合时宜。”
皇帝道:“朕说合适宜就合时宜,你且说。”
赵世禛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儿臣大胆,想要父皇答应一门亲事。”
“哦?谁的亲事?”
“是儿臣自己的。”
容妃诧异地看向赵世禛,但却没有出声。
皇帝道:“你继续说。”
赵世禛道:“儿臣想要娶……娶舒阑珊为侧妃,求父皇恩准。”
容妃在旁边听见这句蓦地睁大了双眼,她握了握双手,终于又咬牙忍下了。
皇帝听了,轻笑出声,继而说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件,只不过你想要人家,人家也未必答应啊。”
赵世禛一愣。
皇帝却又道:“罢了,朕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赵世禛摇头。
皇帝抚着下颌,顷刻道:“既然如此,你先陪着你母妃回宫去吧。即日起,容妃且禁足在瑞景宫里,不许外出。直到此事查明为止。”
母子两人叩头谢恩。
容妃起身的时候,身形微晃,荣王扶住她:“母妃小心。”
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儿子,容妃抬手挽着荣王的手臂,慢慢地转身出了乾清宫。
在他们身后,皇帝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那两道身影相依出了殿,然后突然一笑。
这笑浸润在殿内晦暗难明的光芒中,说不出是何意味。
且说荣王赵世禛陪着容妃一路回了瑞景宫,路上所见的宫女太监皆都慌忙回避。
瑞景宫内,容妃的心腹宫人们早就给雨霁的人控制了,偌大的宫殿,显得格外空旷。
赵世禛陪着容妃到了内殿,请她落座:“母妃受惊了。”
容妃拍了拍他的手,十分欣慰:“不打紧,还好……有禛儿你在。”
赵世禛却慢慢地把手抽了回来,然后他后退一步。
在容妃的目光注视下,赵世禛缓缓跪地。
容妃诧异地看着儿子:“你、你为何行此大礼?”
“这件事情不会是母妃做的,儿子知道。”赵世禛低着头说道。
容妃越发的欣慰,甚至想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赵世禛。
不料赵世禛又道:“但是,儿子有一句话,想要母妃如实回答我。”
容妃疑惑:“你要说什么?”
赵世禛本是低着头的,此刻便慢慢地抬头看向容妃。
然后他说:“母妃……有没有让富贵,对我做过什么。”
容妃的双眸陡然缩紧!有一口唾液滑到喉间,咕咚一声咽下,声音异常的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妃慢慢地问。
赵世禛目不转睛地看着容妃:“母妃知道的。富贵最擅长的是催眠之术。儿子问的,就是这个。请母妃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什么激动之色。
容妃皱着眉,却忍不住呵斥:“你在胡说什么!竟然问出这种荒唐的话!”
忽然容妃想起郑适汝跟自己提过的,便又问:“是不是有人挑唆了你,对你说了什么?是谁?”
“没有人跟儿子说过什么,儿子也问了很多身边的人,怎奈他们都三缄其口。”赵世禛仍是非常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所以儿子只能来问母妃了。”
“你问我?你、你莫非是怀疑母妃吗?”容妃有些生气,同时又有些暗暗地心惊。
赵世禛道:“儿子当然不敢,所以要母妃当面回答我,只要母妃回答了,我就相信,从此再也不会问了。”
容妃拧眉盯着他,目光闪烁:“你……今日出了这种大事,你却来无奈我这些无稽之谈,亏得皇上还夸你孝顺……”
赵世禛不语。
容妃又咬牙道:“你先前居然还想求娶那个舒阑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世禛道:“儿臣并没有怎么想,只是母妃难道还不知道吗?她有身孕了,是儿臣的孩子。”
“你、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孩子?”容妃的心又一紧。
赵世禛的眼神略微恍惚,然后说道:“母妃也知道那是我的骨血,对吗?”
“你……你莫非要气死我吗?”容妃的牙关紧咬,半晌才哼道:“真的是儿大不由娘啊。”
赵世禛看着容妃惆怅叹息的样子,却又道:“母妃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什么话!”容妃有些不耐烦。
赵世禛道:“母妃到底有没有吩咐过富贵。”
“没有。”容妃忍无可忍,拍着扶手道:“没有!你竟敢怀疑母妃,居然还违背我的意思去求娶什么舒阑珊,你……”
不等她说完,赵世禛道:“儿子知道了。”
容妃突然觉着异样:“你……”
赵世禛垂头,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蒲团,蓦地笑了:“母妃,且记得今日的回答就是了。”
容妃正发怔,赵世禛俯身,郑重地磕了个头,然后他站起身:“儿子镇抚司里还有要事,先行告退,改天再来探看母妃。”
“禛儿……”容妃突然觉着不安,想要把赵世禛叫回来。
荣王却已经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容妃忍不住站起身来:“荣王!你回来!”
可是赵世禛走的那么快,容妃话音刚落,眼前就失去了他的影子。
又是她一个人了,容妃的心突然很慌。
荣王出宫的时候,正赶上太子着急忙慌地窜进了坤宁宫。
赵世禛驻足往坤宁宫的方向看了会儿,还是往午门的方向走去。
他出了宫,点了几个精锐的锦衣卫,径直回了王府。
西窗在得了上次的教训之后,乖巧的多了,也不再故意偷懒。
听门上报说王爷回府,便忙赶着迎了出来。
谁知赵世禛在他头上摁了把,冷冷地把他推开,依旧目不斜视地往内而去。
西窗不知道自己怎么又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扶着额头,还是咬咬牙跟上。
荣王到了内厅,是富贵迎了出来:“王爷进宫回来了?听说宫内有事,不知怎么样?”
赵世禛道:“太子妃在瑞景宫喝了红花,父皇怀疑是母妃所为。”
富贵大惊:“这、这不可能!”
赵世禛道:“本王也觉着不可能,幸而父皇暂时未曾为难母妃,只将她幽禁在瑞景宫。”
富贵稍微松了口气,又问:“皇上可派人追查此事了?太子妃的情形如何?”
赵世禛淡淡地“嗯”了声,并没回答。
富贵突然觉着赵世禛的态度有些古怪:“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世禛转头看他:“你跟我来。”
他不等富贵回答,率先迈步出门。
西窗正站在门外,满头雾水,见他们走出来,下意识地也想跟上,却给锦衣卫们拦住了。
赵世禛在前而行,出了内厅,沿着夹道往前而去。
走了会儿,推开一扇角门,赵世禛走了进去。
富贵在外看着那扇斑驳的门,稍微迟疑,也跟着进入。
这个院落富贵并不陌生。
在他面前的,是一棵很大的石榴树,因为是冬天的缘故,剥落的树皮露出了苍白的内里,枝头上没有任何的叶片,只有枝桠姿态各异地舒展着,如同一把光秃秃的大伞。
曾经富贵就在这个院子里拦住过阑珊,曾经想喂她吃下那颗不会有孕的药丸,却给赵世禛及时截住了,罚他在这里跪了几乎整天。
也就是在这里,富贵想起了小时候赵世禛的样子,触动他心中最柔软的回忆。
但是此刻给赵世禛带到这里,富贵却陡然而惊。
赵世禛偏偏就在那棵石榴树下停了下来,他负手抬头看着这棵树:“本王一直觉着,这树很亲切,就像是富贵叔你一样,陪我长大了的,你说是不是?”
富贵喉头动了动:“王爷……”
赵世禛笑了笑:“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呢。我一直觉着自己很精明能干,没有人可以糊弄我……就算世人都是糊涂的,都会给蒙蔽的,那也不可能是我,富贵叔,你说是不是?”
富贵低头:“是。”
“是吗?”赵世禛换头看着他,道:“也许是吧。也许,正好相反。”
富贵屏住呼吸。
赵世禛抬手,从树枝上摘下一个干瘪了的石榴果,毕竟西窗吃不了那么许多,除了给鸟雀糟蹋的外,其他的都落在地上,只有少数还固执地擎在枝头,风化晒干,如今又给冻的冷硬。
赵世禛看了看那果子,道:“近来,我常常觉着,心里仿佛少了点东西,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有时候梦里隐约出现了个熟悉的影子,想要抓住她!可等到醒来,却又找不到了。我以为是我犯了傻,犯了癔症,可现在才知道,也许不是……”
他转过头看向富贵:“富贵叔,你告诉我,我是怎么了?”
富贵想要笑笑,满脸的皱纹,却挤不出一点点笑:“王爷……”
赵世禛垂眸看着手中的果子,口吻依旧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如微尘似的事情。
他道:“我当然知道你的能耐,我只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把这法子用在我的身上。”
富贵想后退,却偏一步也动不了。
其实他听得出来,锦衣卫们都在门外。
说到最后,赵世禛才又看向富贵,凤眼里是冷而陌生的漠然无情:“只是我不懂,既然你用了那法子,为什么不一了百了的,把我对于这法子的记忆也都抹去了呢?岂不是一劳永逸吗?”
富贵闭上双眼。
泪从他干涸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瞒不住了,他知道瞒不住了。
“王爷,”他低下头:“王爷……”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世禛道:“是母妃逼你的?”
富贵无法回答。
赵世禛笑笑,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石榴果子,随便往旁边一扔,那果子骨碌碌地滚到墙角,一动不动。
荣王则很轻松的说道:“好吧,我不问,也不追究,我只要一句话,你告诉我一句话就行。”
富贵不知是什么话。
赵世禛盯着他:“能不能恢复如初?”
富贵心如刀绞。
赵世禛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那个答案了。
“真的不能恢复啊。”他有些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其实没什么,只不过富贵叔,你知道本王最不能释怀的是什么吗?”
富贵无法做声。
赵世禛也没有想要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我的报应,我认了,可受苦的……分明另有其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富贵,凤眸在极快间变得锐利:“因为这个,富贵叔,本王……绝不能原谅你。”
话音未落,赵世禛已经出手。
一掌拍出,如同雷霆之势,正中富贵的胸口心脏之处。
富贵身形猛然一晃,心脉已经给赵世禛这风雷一掌的威力震碎。
他抬头看向赵世禛,想笑一笑,却终究没有成功。
当血沫从嘴角涌出的瞬间,身子已经仰天往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