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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升捧着那半边木瓜,见飞雪这样着急,便笑道:“你急也没用,只怕早知道了。”
飞雪顾不上骂他乌鸦嘴,跑到阑珊卧房之外,却见鸣瑟抱臂立在外头,那回信的官员已经沿着走廊离开了。
两个人眼神一对,鸣瑟说道:“太子出事,她已经知道了,”
飞雪顿住步子:“怎么说的?”
鸣瑟道:“听说皇上本来是要派主子去的,是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才换了太子。”
飞雪哭笑不得。
只听里头西窗的声音隐隐说道:“你又干什么?才好好的歇了几天?”
飞雪闻声便忙入内,到了里间,见阑珊正要下床,她忙上前扶着:“婆婆一再叮嘱让你安安静静地过了月子,刚才本来不该让那人来见你的,其他的正经谋划还忙不过来呢,又多一件心事。”
阑珊道:“不做什么,只是想写一封信。”
飞雪立刻想到可能是给太子妃的,便道:“那你先不要动,我去研墨。”
等飞雪将墨汁研好了,阑珊却还没想到到底要如何开口,怎么去写这封信。从传信官员口中得知京城情形后,她很担心郑适汝,太子有事,郑适汝又怀着身孕,原先之所以让姚升把关主事处理了,就是怕回京之后节外生枝,没想到竟是人算不如天算。
阑珊想了半天,才终于写好了信,只说自己会尽快回京,让郑适汝留意保养身子,不要为别的事情烦心,太子的事也定会柳暗花明等等。
这封信才派人送了出去没两天,还在路上飘呢,阑珊却先收到了郑适汝的亲笔信。
阑珊大为意外,忙拆开看时,不由湿了眼眶。
西窗真抱着小世子在旁边探头探脑的想瞧瞧写了什么,见阑珊有拭泪之意,忙道:“不能哭!月子里哭的话会伤眼睛!”
飞雪忙拿了丝帕来,阑珊抬头忍着泪,片刻才懊悔的说道:“宜尔自己处境那样艰难,却还记着特意写信给我让我安心……我上次写信回京,都忘了给她报个平安。”
飞雪忙宽慰道:“上次你是为了公事,把湄山的情形写清楚了还难得呢,又怎么会想到别的?不要事事都去自责。”
西窗也道:“就是!而且太子妃向来心性缜密的,之前是没有出事,如今京城里出了这样大事,她当然怕你难上加难,才写信来解劝告诉。你要是因此而不自在,反而辜负了她的心意了。”
说着又把小世子往阑珊跟前凑了凑道:“小世子都不哭的。”
阑珊抬头,见小家伙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的望着自己,显得又精神,又好奇的样子,十分的可爱,阑珊才不由又破涕为笑。
西窗见阑珊好了,故意把小世子交给她先抱着,才出来悄悄对飞雪道:“不过说来也有些奇怪,怎么太子妃都知道写信来给小舒子,咱们主子却一个字儿也没有呢?”
飞雪也想不通,便说:“也许是事情太多太忙了。如今太子又出事,指不定京内要怎么调度安排呢。”
西窗回头看了看里屋,见阑珊没留意,便又说道:“好好的太子殿下跑去巡边是怎么回事,如今还生死不明,你说倘若太子有个万一的话……”
飞雪很清楚他要说什么,便道:“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在一切定局之前还是不要擅自揣测。”
西窗答应了声,又问:“如今小舒子坐月子,不能擅自挪动倒也罢了,等她出了月子,咱们是不是就该起程回京?”
飞雪道:“现在温侍郎他们在外勘察地形,得找到合适的地方重建湄山村寨,这件事虽然不是小舒做钦差,但是她牵的头,对于村寨那些人来说,最信任的也是她,这会儿才开始就一走了之的话,怕是不妥。”
西窗吃惊道:“那得多长时间?”
飞雪道:“之前温侍郎跟木族长等人去了屏山查看,今晚便可回来,若是早的话应该不至于太久,半月差不多吧。”
西窗送了口气:“那还行,吓得我,还以为要半年呢。”
这日傍晚,温益卿,工部的两位官员,湄山村寨的木族长跟几位长老,和村寨的堪舆师,以及禹州跟湄县的官员陆陆续续回来,隔着帘子向阑珊禀报连日里走过的地方所得。
倒是看过了几处地方,都也描绘了图纸,交给西窗送了进内。
阑珊把图纸放在面前一张一张的瞧,此刻正有乳母抱着小世子在喂奶,小家伙吃了一阵突然不想吃了,咿咿呀呀地挣扎起来,西窗便接了过来抱到阑珊身边。
小家伙又向着桌上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
西窗就故意抱着他靠过去,给他看那些图纸,果然小家伙看的很入神。西窗笑道:“小舒子,你看看小主子他怎么好像也在看这些图样?”
阑珊道:“不要胡闹。把他抱开,别弄坏了图纸。”
正说了这句,小世子突然探手,竟从桌上掣了一张纸出来!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阑珊忙起身握住:“快松手。”
孩子的小拳头却紧紧地握着不放,阑珊又不敢去硬掰,正想用什么东西红劝着他松手的时候,阑珊看清楚小世子手中这张图,正是屏山的地形图。
阑珊有些意外。
原来方才她已经统略把这几张图纸都看过了,屏山的地图其实并不是最优的,毕竟是山体结构,地形并不平坦,而是缓缓地阶梯型向上,而且距离湄山也最远。
但是屏山有一条清水河穿山而过,山上的树木繁茂,又有许多的药材,果树以及茶树等等,却是十分宜居的,而且整体看来自然环境上也是跟湄山最为相似的。
此刻见小世子攥紧了屏山地图不放,阑珊心头一动,试着道:“你、是不是喜欢这里?”
小世子哇哇地叫了两声,阑珊道:“那么,就选这个好不好?”小世子嘻嘻笑了,突然间松开了手!
西窗正在旁边举着一个果子哄这孩子松手,谁知小孩子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听了阑珊这句话,却突然松开手了,且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西窗很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阑珊握着那张图纸,垂眸想了片刻,便问外头的众人,是不是有中意之处。
却听温益卿道:“在回来的路上,下官跟木族长等商议,其他的禹州西北地形虽然开阔,但是他们习惯了山居,不愿意迁徙到平原,比较来去,倒是屏山地方颇为适宜,就是有些太远,要走两天一夜才能到。怕迁徙起来不便。”
阑珊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当初湄山的祖先迁徙,比这更远的多呢。我也觉着屏山甚好,那不知地质上可适合建寨吗?”
温益卿道:“这也看过,距离清水溪东北侧的坡地地势开阔,可以容纳千户不是问题。”
木族长也道:“那里的土质也很肥沃,适合稻谷生长,按照地形上可以开垦梯田。”
阑珊道:“看地理,那里似乎不属于禹州的管辖了吧?”
温益卿道:“不错,那里已经是进了黔地了。”
阑珊笑道:“很好。当初湄山先祖就是从黔地搬迁而来湄山的,如今又回黔地,也算是重回故土了。有劳温侍郎同黔地的官员接洽此事,尽快达成好择日动工。”
于是便定了湄山新寨的选址。剩下的就是村寨的重新建造等,便交给底下众人再去依山形地势,以及湄山寨屋的构造等设计图纸,木族长也从村寨中选择精壮青年等协助工部以及地方造建房屋。
这一系列做下来,又是七八天过去了。这些日子,阑珊虽足不出户,言哥儿却总跟着温益卿等人在外头忙,到了晚间才回来把外头的所见所闻告诉阑珊。
阑珊见他兴高采烈的,心里却想着温益卿说不再回京的话,他应该已经向内阁递了奏折了,多半也跟杨时毅写了公文,之前内阁发回来的公文里,果然也做了指示,说是工部特派的人来之前,一切便由温益卿调度负责,但也没有就许了温益卿长久驻扎之意。
眼见阑珊将出月子的时候,京城内司礼监的张恒来到湄县。
众人本以为是有旨意,不料张恒只是笑说道:“我是因为湄山发现矿藏的事情,皇上特叫司礼监也派人过来看看,皇上那边儿的确是有旨意,不过是另外派了人,不日应该就会到了,娘娘安心在此调养身体,等旨意到了再动身不迟。”
阑珊答应了,张恒又特瞧了一番小世子,见小家伙龙睛凤眸,神采奕奕的,不由喜笑颜开,连声啧叹:“真是好面相,皇上见了指不定过高兴呢。”
半晌退了出去后,西窗悄悄地跟了出去问:“皇上到底有什么旨意?是好的呢还是……”
张恒道:“怎么还用问呢?娘娘稳住了滇南这边的大局不说,且还找到了难得的锡矿,可知京城内都在传扬此事?当然,还替皇上生了个健康白净的小皇孙,这不是天大的功劳么?还是功上加功呢。不消说一定是好消息。”
西窗才得意,又道:“我也估摸着是好事,但您老人家是皇上身边的人,早得一点内部消息自然安心。”
张恒笑道:“西窗,不必这样客气,咱们都是当差的,以后还要互相扶持呢。”
西窗呆了呆,觉着张恒这是客气话,便笑道:“哪里哪里,我算什么呀……”
张恒却知道他是个实心人,便只笑着在他肩头拍了拍,意味深长的说:“你还是好好准备……等迎接皇上的特使吧。”转身先去了。
西窗满心里忖度皇帝会不会有什么赏赐,也没听出张恒话里有话,只乐颠颠地先回去照看小世子了。
这日晚上,言哥儿竟没有回来,阑珊怕他在外头玩的不知道时间,便让鸣瑟去找他回来。
鸣瑟去了半晌,回来只说言哥儿今晚上是跟着温侍郎,明日再回。
阑珊倒也不以为忤,近来只觉着言哥儿跟温益卿越发的亲密了,兴许这就是血脉的缘故吧,她又暗中盼着言哥儿能够让温益卿觉着安慰些,所以也放纵那孩子跟着温益卿。
谁知一连过了两天,言哥儿还是没回来,阑珊这才着急,有些不安。
终于鸣瑟去将那孩子带回来了,阑珊见他无恙才松了口气,便笑道:“外头就那么好吗?乐得都不喜欢回来了?”
言哥儿支支唔唔道:“不、不是……”
阑珊本以为他一定又会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谁知竟一反常态的沉默,忙把他拉到跟前,灯影下细看,两只眼睛竟像是哭过。
“怎么哭过?”阑珊盯着他问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有人欺负你?”
言哥儿道:“不、不是……是进了沙子揉的。没有人欺负我。”
阑珊看他神色躲闪,跟以前大不相同,便询问他到底出了何事,何况他两天没回来,可见有事。
言哥儿见避不过,才终于哭着说道:“温叔叔受了伤,流了好多血,爹爹,我好害怕啊。”
阑珊大惊,忙问是怎么受伤,言哥儿语焉不详,直到叫了鸣瑟进来,才知道温益卿是出城的时候,给路边上悬崖处坠落的石头砸中了肩头,昏迷了两天,今日才醒了。
西窗等已经知道了此事,只是不敢告诉阑珊,怕她担心。
阑珊本就有些心神不宁,还以为是因为言哥儿,现在才知道是温益卿。
次日早上,阑珊让西窗跟鸣瑟等留下看着小世子,自己却带了言哥儿往湄县的驿馆去探望温益卿。
此时正也有些来探病跟回事的官员们,见娘娘到了,纷纷退避。
陆婆婆也正在里间,见阑珊来到便说:“我知道他们定瞒不住的,只是也不用过于担心,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了。他的肩胛骨碎了,手臂以后可能有些不灵便,幸好伤的是左边肩头,还不影响拿笔写字。”
阑珊点头:“多谢婆婆。”
陆婆婆来到外间,吩咐侍从们抓药等等。
言哥儿先去探看温益卿,免不了泪汪汪地,扑在他身上抱着不放。
温益卿脸上毫无血色,眼睛却泛了红,看了一眼阑珊,便道:“娘娘怎么竟亲自来了。我如何当得起。”
说着便撑着要起身,一名侍从扶着他道:“侍郎,您暂时还不能动。”
温益卿道:“死不了,难道要我躺着见侧妃娘娘吗。”到底咬牙靠在床边。
阑珊听了这些话,也不跟他虚与委蛇了,在床边的桌旁坐了,道:“你还是回京吧。不日工部派的人就到了。你在这里多灾多难的,让人不放心。”
温益卿道:“你也早就知道,干这一行总会有个意外。我早就心有准备了。”
“你有准备,但是别人未必。”
温益卿转头看向别处,冷笑:“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阑珊摸了摸言哥儿的头,示意他先到外头去,见言哥儿去了,阑珊才道:“这孩子近来总是跟着你,你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沉默片刻,温益卿才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也不想听。”
阑珊道:“不必嘴硬,我是知道你的,你喜欢言哥儿,对吗?”
温益卿先是一顿,继而更加冷笑道:“娘娘知道我?我可受不起这话。”
阑珊道:“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你也不必总是话中带刺,何不直接把你心里藏着的那些说出来?就那么难出口?”
“不是难出口,只是说了也没有用。”温益卿垂了眼皮,仍是神色冷漠。
“可我仍是想听你说出来!”有些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永远也无法解开那心结,反而会越发的纠结抑郁,无法自保。
温益卿听了这句,才抬眸看向阑珊道:“好啊,那我就说,为什么在我告诉了你是他叫人对我下手后,你还若无其事的跟他在一起,你还能进荣王府,你还能为他……生孩子。”
当初人人以为温益卿不知道孩子是阿沅生的,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想提这件事,就是想要自欺欺人,希望那是他跟阑珊的孩子。
如今自己曾深爱的人,却同别的男人有了骨肉,真是情何以堪。
本来温益卿觉着自己是能走过这个坎儿的,当时在湄山寨子,跟姚升一起去见阑珊的时候,他本也想若无其事地看一看那小世子。
但是进了门才知道,不可能!
他仍是无法面对跟接受这个事实。如果说假装不知道言哥儿不是她生的这件事,是他的自我保护,那么面对小世子,则是宣告他的梦幻破灭,他的所有也都终结跟彻底失去了。
肩头又疼了起来,简直叫温益卿无法忍受,他只恨自己命太硬,连番这么多劫都没有死。
阑珊起身走到床边,她怔怔地看着温益卿。
她跟赵世禛之间的纠葛太复杂了,也不是没有痛下决心了断过,甚至为了彻底了断还曾远去千里。
但是最后却还是他。
“师兄,”阑珊轻声唤道:“对不起。”
温益卿的眼睛更红了:“谁是你师兄,你的师兄在京城内阁不是吗。”
阑珊道:“你别生气了好吗?我知道你其实是心软的。过去的事情,也曾是我的梦魇,你知不知道,以前我经过你建的凌河上的无脚桥,那会儿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我真是伤心难过的没有办法,我甚至想撇下阿沅跟言哥儿,直接跳到河水里去。可我仍是熬过来了。”
温益卿听她提起无脚桥,眼神闪烁,却仍是没有出声。
阑珊缓缓躬身握住他的手:“师哥。”
温益卿想要把手抽回来,却给她握紧了几分。
阑珊道:“以后我们好好的行吗,我不想你出事,我想你仍是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我曾拼了命喜欢的卿哥。”
温益卿垂着头,再也无法遏制,双眼中泪珠纷纷跌落。
最终他咬着牙道:“为什么,姗儿,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他从来没有这样近似崩溃的时候,阑珊看着温益卿泪落如雨却强忍哽咽的样子,微微倾身过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哭,也许是一种好的宣泄方式,至少比把所有都长久地埋在心里好。
直到门口处飞雪说道:“京内的特使到了,正在县衙等候。”
温益卿回过神来,眼中跟脸上仍有泪渍,却淡淡道:“回去吧,别耽搁了正经事。”
阑珊深深呼吸,点头道:“你好生保养身体。让言哥儿留下来陪你。”
温益卿一笑不语,神色依稀却不似先前一样冷漠了。
阑珊出了门,叮嘱了言哥儿几句,便跟飞雪往外上了轿子。
因为都在想温益卿的事情,阑珊只觉着有些许意外——京内特使到了,不管什么时候见都使得,何必飞雪又巴巴地通报呢。
直到回到湄县县衙,见了来人才明白。
还没进门,阑珊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大一样。
上台阶的时候,无意中又瞥见飞雪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
正要问她笑什么,就听到屋子里西窗道:“主子您看,小世子多可爱,他在打量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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