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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目光交汇,阑珊道:“真的可以办成?”
方才赵世禛说什么“不是一对儿也依旧成不了”,的确触动了阑珊那点心病。
此刻便又有些不安地说道:“我虽然想要江大哥好,也不想方姑娘出事,但是……可别因为这个伤到无辜的人。”
赵世禛一听这话,就知道她的确是多想了。
方才自己那句话有些多余,毕竟阑珊当初跟温益卿也是“许了的”,却仍旧没成姻缘。
若当初他没在其中插上一手,这话说出来倒也志得意满,既然做了那点亏心的事情,自然就不必格外炫耀了。
他有点后悔,却假装什么也没察觉的笑说:“放心吧,我有分寸。”
阑珊听他答应,这才也释然的笑了。
想了想,便道:“但凡我有的,自然都是五哥的,还要我拿什么谢呢?”
面前的人,青丝如瀑,柳眉花颜,不管看多少回,竟都是不厌的。
倒是不敢多看,怕是太过喜欢到情难自禁的地步。
赵世禛突然出神地看着阑珊,终于把她揽在胸前,低低道:“拿你的一辈子吧。”
他本是想要挟阑珊做点儿她先前不愿意做的事,可看着她如月皎洁的婉宁神色,这会儿心境却突然变了,竟是再无邪念,柔和恬静起来。
这句话,却直中了阑珊的心坎。
阑珊笑伏在他胸前:“那说好了,一辈子。”
“不行,”赵世禛突然警觉,竟认真地说道:“一辈子不够,还得下辈子,下下辈子……”
阑珊见他又犯了孩子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世禛却不依不饶地握住她肩膀:“不许笑,快点答应!”
到底逼着她应承了,才算满意。
次日赵世禛出了王府,先回镇抚司处置了几件公事,又拿出弘文馆的才俊名册看了一番,问道:“海擎方家的方秀异现在哪里任职?”
旁边的高歌说道:“起先是在东宫做太子宾客,之前成亲之后,龚老大人做主,调去了翰林院任供奉一职。”
赵世禛笑道:“是在太子出事之前调离了的?”
高歌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时机选的很好,正是未曾给太子的事情波及,大概不是龚老先生的意思。”
赵世禛道:“安王妃是女中豪杰啊。据说当初她就不乐意让方秀异留在东宫,只是安王一心要留他,才给了他太子宾客一职。”
当初方秀异从国子监考完后,本是要去翰林院或者监察院的,赵元吉舍不得,便硬是把他留在了东宫。
后来在太子将去西北的时候,方秀异就离开了东宫,仍去了翰林院。
这自然是郑适汝察觉到太子这一去必然有事,所以借机把自己的表弟调出了这个是非圈子,表面上却只说是龚老先生的意思。
赵世禛把名册合上,说道:“我去见一见这位方公子吧。”
翰林院门口的街道上还有几个侍从正在扫雪,远远地听见马蹄声响,却见一人玄色的大氅,身着银白色蟒袍,头戴乌纱忠靖冠,玉面天威的,赫然正是荣王殿下,身后跟着数名随从。
当下众人忙都放下扫帚,跪地行礼。
荣王亲临翰林院,却是一件异事,门口的侍卫看见,早忙不迭冲到里头禀告去了。
赵世禛才进了大门,里头掌院大人便带了几个侍读学士快步迎了出来。
年关将近,朝廷已经开始准备休衙,翰林院里的气氛也有些散淡,突然看到荣王殿下来到,都不知发生何事,忙都站住脚,肃然躬身行礼。
掌院学士也是心头忐忑,毕竟荣王殿下还领着北镇抚司指挥使一职,竟不知他这会儿来是福是祸,小心地陪着到了内厅落座,侍从献茶,掌院大人才欠身笑问道:“王爷如何亲自驾临,若有什么吩咐,只管传下官就是了。”
赵世禛笑道:“今日得闲,正好路过,便特来沾些天下斯文之气,张大人不必见外,且请坐了说话。”
张掌院这才稍微地松了口气,便在下首坐了。
但他身为掌院,自然是精明仔细,自然不会相信赵世禛只是碰巧“路过”。
当即便笑道:“王爷最近忙于弘文馆的事情,自是日理万机的,忙里偷闲来此一趟,若有什么指示吩咐,却是我等的荣幸了。”
赵世禛微微一笑,道:“掌院治下有方,本王又不懂这些事,又有什么指示。”他说了这句,却道:“不过最近弘文馆倒是出了几个有些才能的人,等过了年,兴许他们会到翰林院来历练呢。”
张掌院忙笑道:“之前众人便说,天下文萃,都在王爷所辖的弘文馆了,从弘文馆出来的自然个个都是精锐人才,若肯送几个人过来,那正是求之不得!”
赵世禛颔首:“莫急,也要等皇上过目,觉着可以才成的,有好的人才自然是少不了翰林院的。”
掌院大人笑道:“是是,多谢王爷照料。”
说了此事,赵世禛道:“对了,先前听说龚少保的女婿、方秀异来了这里,不知如何?”
掌院一怔,方秀异是原太子妃的亲戚,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赵世禛的用意,便用中庸的口吻答道:“龚老先生的乘龙快婿自然是不错的,又是老先生力荐,方供奉虽来不久,却也算是勤勤恳恳,如鱼得水。”
赵世禛笑道:“他今日可在?”
张掌院一怔,忙道:“是,在后院整理书库,王爷若见,下官立刻叫他前来。”
赵世禛点头,掌院立刻叫人前去传方秀异,不多会儿一身蓝袍的方秀异出现在门口,赵世禛对张掌院道:“年关事儿多,掌院且先自忙吧,本王也没什么要紧事。”
张掌院立刻知道不便在场,当即起身告退。
此刻方秀异走了进来,向着赵世禛行礼:“不知王爷传召下官是有何事?”
赵世禛道:“坐了说话吧。”
方秀异迟疑:“下官官职卑微,王爷面前并无落座的地方。”
赵世禛并未勉强,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在这里做的如何?”
方秀异不解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世禛道:“只是想要物尽其用,觉着你在这里未免有些屈才了。听说你原本不是想去监察院吗?”
方秀异眉头微皱,拿不准他的意思。
他之前的确想去监察院,只不过郑适汝觉着翰林院的差事又安稳又低调的,不至于惹人的眼,而监察院所做的事,难免有些得罪人的地方,所以才特叫他来了这里。
方秀异历来最听郑适汝的话,虽然不合自己的意思,还是乖乖来了。
赵世禛见方秀异不言语,便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的地方,如果是鹰隼,自然该搏击长空,缩起翅膀乖乖的当燕子……倒是让本王不忍心。不知道你怎么想?”
方秀异心头猛然一震,拧眉看着赵世禛:“王爷……”
赵世禛笑道:“你若愿意,本王愿意向朝廷举荐。”
自从进了翰林院,方秀异每日跟书籍打交道,心中早就不厌其烦,但他又觉着荣王无端来跟自己说这些话必有所图,一时不敢轻易答应。
“王爷一番美意,下官甚是感激。但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想到了下官?”他有些警惕地直接问。
赵世禛笑道:“聪明,就凭你这份机警聪明劲儿,不去捉人真是委屈了。本王的确有一件事。”
“不知是何事?”方秀异见他承认,倒是松了口气。
赵世禛道:“你把你妹子带回了海擎,可知道她最近寻死觅活的,情形很不好?”
方秀异越发一震:“王爷、王爷为何提起舍妹?”
赵世禛一笑:“天下各处的详细,该知道的本王自然不会错过,好歹那小妮子也曾跟本王略有交际,本王不愿意见她如花的年纪就白白地送了命。不知道你这当兄长的怎么想?”
京城跟海擎隔着虽然远,但方秀伊在海擎闹腾的情形,隔三岔五却有人送信到京城,府内甚至催促方秀异回海擎一趟,好好地劝劝他妹子。
只不过方秀异因为才在翰林院这数月,临近年关自己先抛下公务跑了,难免惹人非议,何况他又不喜欢方秀伊先前逾矩破格的举止,所以竟不愿意。
此刻听赵世禛这般说,便转头皱眉说道:“若真的……那也是她自找的。”
“啧,你倒是个冷血的人,不过本王喜欢。”赵世禛又一笑。
方秀异满面诧异地看向荣王。
却听赵世禛轻描淡写地又说道:“但本王最近突然间想积阴骘,却不舍得看好好一门姻缘给拆散,所以,就得劳烦方公子了。”
在荣王殿下亲临翰林院跟方秀异见过面后,次日,荣王府高总管便同方秀异一起往海擎去了一趟。
海擎方家此刻,外头看着倒是还一如平常,只是府内的人才知道,内宅早就乱成一团了。
老太太向来娇惯的姑娘,因不喜欢跟苏家的亲事,绝食了五六天,整个人奄奄一息的,老太君起初还生气,后来便有些心疼。
只不过苏家是书香门第,有头有脸的,好好地自然不能退亲,更何况如今太子被废,风波也波及到了方家,以后姑娘只怕难以再找到比这个更好的夫婿了,何况明着虽是儿女姻缘,但只要两家结了亲家,方家在京中自然多了一份助力。
因此就算可以退亲,也是万万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日方秀异回来,方家上下还以为是要劝他妹子的。
不料正好相反。
内堂中,方老爷听高歌说明了来意,很是震惊:“这是什么话,好好的为何要退亲?就算是荣王殿下,也不能这样强横霸道吧?”
高歌笑道:“这哪里是强横霸道,王爷乃是一片要成人之美的心,老先生千万别错会了意。”
方老爷本大不悦,上次因为翎海的船只案子,赵世禛来了一趟,软硬兼施的就把他们家的祖坟给“哄”了去,如今虽然太子被废,荣王势大,但也没有个干涉人家儿女婚嫁的道理。
方老爷才要再说,忽然看到方秀异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方秀异起身入内,方老爷向着高歌哼了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到了内厅才面带怒色地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荣王他还不是太子呢,就要做到这份儿上了?”
方秀异道:“父亲慎言。”
方老爷顿了顿,才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何跟此人一起回来?”
方秀异道:“叫我看,不如答应了荣王的提议。”
“什么?”方老爷大惊,“荒唐,你怕了他?还是他要挟过你?”
方秀异脸色凝重道:“倒不是要挟,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停了停,说道:“父亲明白,安王不可能东山再起了。荣王迟早晚就是储君。不可否认,荣王殿下的手段确实比太子要高许多,跟他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方老爷道:“我难道不知道?可别的事情倒罢了,干涉你妹妹的亲事,这算什么?天下没这个道理!”
方秀异道:“妹子的性子,是从小给惯坏了,且不说现在的情形一团乱麻,就算硬撑着把她送到苏家去,父亲难道有信心她不闹出别的事情来?到时候只怕脸丢的更大。”
方老爷倒吸一口冷气:“你……”
“我其实知道父亲的意思,姐夫失了势,此刻若是跟苏家联姻,自然多了一层屏障,但咱们家之前仗着姐夫的势,也得罪了不少人,要真的闹出来,我看以苏家人的行事风格,未必就肯援手。”
方老爷咬了咬牙。
“靠人不如靠自己,”方秀异道:“其实荣王去过翰林院,跟我说过一些话,他会推举我进监察院,而照我看来,荣王跟姐夫的关系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而且荣王妃同表姐更是关系匪浅。退婚是荣王的意思,若是答应了他,除了暂时的咽下一口气外,我想不到有别的坏处。”
方老爷皱眉看他:“你真这么想的?荣王将来上位,会……”
方秀异淡淡道:“他就算不格外对我们施恩,也不会怎么为难,只要父亲在这件事上允了他,他自然记着。”
方老爷呆呆地出了半天神,才又说:“可是怎么跟苏家开口呢?若是退了亲,又哪里找比方家更好的人给你妹子呢?”
方秀异冷笑道:“世态炎凉,父亲以为那苏家的人就眼巴巴地盼着妹妹进门吗?一来因为表姐夫的原因,他们很怕有个万一连累到他们家,另外,妹妹的性子那样,也是瞒不住人的。而且既然是荣王殿下开口,还愁苏家不许吗?”
方秀异这话说的倒是对的。
这苏家当初跟海擎方家要定亲的时候,太子自然还没有出事,所以两家的亲事也算是锦上添花。
谁知道到如今竟是风云突变。
又打听到原来方姑娘有些任性,脾气不大好的,于是那种不快之意自然更重了些。
只不过到底是有头脸的书香门第,再怎么懊恼也不会干出那悔婚的事,何况就算太子被废,但方家也依旧是皇亲国戚,轻易也是不能得罪的。
但是荣王亲自出面就不同了。
方秀异说完这个,又道:“至于妹子的归宿……”
他默默地想了会儿,欲言又止,只道:“左右她年纪还不算大,可以再选。”
方老爷很倚重这个儿子,听他侃侃而谈说了许多,早就信服了。
思来想去后,无奈地说道:“其实你祖母因为见你妹妹闹得不像样,也很想找法儿退了亲,只是不好开口,也不舍得这门亲事,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就罢了!”
此后,方家跟苏家两下里都商议妥当,竟和和气气地把这门婚约解除了。
京城中江为功得知这消息,又听说方秀伊无碍了,总算是先松了口气。
过了腊八,新春在即了。
王府的人情来往自然更紧密了些,幸而这次阑珊有了郑适汝的指点跟帮忙,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安王病着,节下也不见客,所以到府内的人更少了。
其实赵元吉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但是心里的创伤是再难愈合的。
这半年的时间,他好像死了两回,一回是在西北,另一回却是在宫内。
一个是边塞,一个曾是他的家似的地方。
却都差点儿推他入地狱。
回到东宫的那些日子,他每夜必做噩梦,要么梦见那给扼死的无辜的女孩子,要么是皇帝冲着自己咆哮。
要不是郑适汝在身边不离不弃,无微不至地照料,只怕赵元吉就此崩溃。
将近年关,外头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往年这时候,东宫自然也是热闹鼎沸,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但是现在,却是门可罗雀。
赵元吉并不觉着如何,唯一觉着对不住的是郑适汝。
“阿汝,”这天,听着外头的爆竹声响,赵元吉握住郑适汝的衣袖:“你为什么不怪我?你心里偷偷地恨我是不是?”
自打他回来,郑适汝没给过他任何冷脸,也没说过一句怨恨的话,赵元吉心中却始终惴惴的。
他本来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此时再也藏不住了。
郑适汝回头:“有什么可怪的,该来的总会来,迟早晚而已。”
赵元吉愣住:“你说……该来的?”
郑适汝笑笑:“殿下忘了吗,想当初,宫内曾有传言说皇上偏爱荣王。”
“我当然记得。怎么了?”
“皇上的偏爱,其实一直都没变啊。”郑适汝意味深长的说。
皇帝是偏爱荣王的,虽然看似让荣王东奔西走,但是这种种,未必不是对荣王的试炼,假如荣王不堪重负,自然再也不做他想,偏偏荣王做的很好,从未辜负。
可退一步,假如太子听她的话,安安静静不出幺蛾子,皇帝也未必就会突然废了他,而赵世禛若是贸然野心夺位的话,皇帝自然也不会容忍。
这两个皇子之间所比的就是谁先出错。
可惜始终是棋差一招。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已成定局,多想的话徒增烦劳。
郑适汝从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
此刻她看着赵元吉怅然的脸色,却又一笑:“殿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赵元吉仰头:“阿汝……你本来可以、可以当皇后的。都怪我、都怪我……”说了这句,泪便一涌而出。
郑适汝看着赵元吉落泪的样子。
的确,她曾经是可以当皇后的。
有一句话郑适汝不曾跟赵元吉说,——假如荣王妃不是阑珊的话,郑适汝恐怕也未必这样甘心。
因为对她而言,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让她甘心情愿地退让。
郑适汝走前一步,将赵元吉抱住,温声道:“现在也很好啊,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处心积虑,殿下安然,我也安然,还有郡主。”
赵元吉的泪落的更急了。
郑适汝道:“人在,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她所说的“人在”,自然不止是他们一家三口而已。
赵元吉泪流不止,哽咽难言,只能张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除夕将到,皇宫之中也正忙忙碌碌的准备皇帝的家宴。
三十这日,安王赵元吉同王妃,携小郡主一起入宫。
先在乾清宫拜见了皇帝,皇帝神色淡淡的。
只是在看着宝言的时候,才露出了和蔼的长者的笑容,称赞道:“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很有安王妃的风范。将来如她母亲一般就好了。”
郑适汝屈膝道:“多谢父皇吉言。”
皇帝瞥了一眼赵元吉,说道:“你先去坤宁宫吧,朕要多跟朕的小孙女相处一会儿。”
赵元吉行礼先行退了出来,在安王将退出的时候,郑适汝回头看了眼,眼中隐隐有些忧色。
皇帝虽是盯着宝言的,却道:“怎么了安王妃,你担心什么?”
郑适汝忙回身:“臣妾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皇帝道:“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怕是心病难除。嗯,皇后好像也有心病,让他们母子两个相处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把心病除了。”
看着宝言天真秀丽的小脸,皇帝又淡淡道:“横竖别激出心魔来就行。”
郑适汝何等聪明,早听出皇帝有弦外之音。
她张了张口,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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