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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车往城外而行的时候,端儿靠在阑珊怀中,奶声奶气地问道:“娘,娘带端儿去哪里?”
最近端儿说话越发流利了,虽然还有些不熟悉的字句含糊不清,但却已经大有长进,阑珊摸了摸他的小脸:“去看你晏爷爷。”
端儿听了,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太好了,可以见晏爷爷了!”
阑珊看着他高高兴兴的样子:“想念晏爷爷吗?”
端儿认真地看着她,咕咕噜噜地回答道:“当然了,爷爷对端儿很好,端儿也喜欢爷爷。”
阑珊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低头在端儿脸上亲了一下,说道:“等见了晏爷爷,端儿就这么跟爷爷说,爷爷会很高兴的。”
“好!”端儿响亮地答应了。
算来已经有一年多没来杨时毅这城郊别院了,下车的时候,竟有种相隔久远的感觉。
因为早上才飘了雪花,背后的山峦层层叠叠,或深或浅,犹如浅淡雅致的水墨图。
阑珊抬头打量的时候,耳畔就听见汪汪的犬吠声,往前看去,果然是那两只狗儿飞奔出来迎客了。
端儿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狗,难得的竟然不怕,挣扎着要下地跟那两只狗儿嬉戏。
小白跟小黄两只狗子先前虽见过阑珊,只是太久不曾照面了,起初还没认出来,隔着十几步仍是叫个不停。
直到阑珊叫了他们两声,另个狗子掀动鼻子嗅了一阵,才认了出来,便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靠近。
阑珊因不知这两个狗子初见端儿会怎么样,所以不敢把端儿放下,只让飞雪抱着,谁知那两只狗子靠近飞雪跟端儿,仰头嗅了嗅,却垂了耳朵,摇起了尾巴,竟像是很喜欢端儿似的。
众人往门口而行,那边的小厮才看清是阑珊一行,忙向内叫了一声,便忙迎了出来。
直到进了内堂,才见洛雨听说消息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撤下来的汤药等物,见了阑珊便忙转交给旁边的小丫鬟,自己跑上前。
还没有开口,洛雨的眼泪先冒了出来。
阑珊忙道:“别哭,晏老怎么样了?”
洛雨擦了擦泪,道:“这两天饭都少吃了,也不大爱吃药……我劝也不听。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之前就说要请你过来……先生只是不肯叫我去打扰,我悄悄地求杨大人,他也没有答应我。”
杨时毅对待晏成书虽然尽心,但对洛雨而言,在这京城里外,唯一的亲人也不过是阑珊阿沅两人了,又见晏成书病的不太好,心里更加没着落,又不敢当着晏成书的面儿哭,如今见了阑珊才忍不住了。
阑珊忙安抚他:“不要紧,领我去见见先生。”
两人说话的时候,端儿就打量着他,见状便嘟囔道:“端儿都不哭。”
洛雨好不容易忍住了,听了这话便含着泪笑了。
于是忙领着他们去晏成书房中,才进门便道:“先生你看看是谁来了!”
晏成书之前勉强喝了两口药,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了这句才转过头来,猛地见是阑珊,手上还牵着个小孩子,老人家的脸上便透出惊喜之色,忙起身要下地。
阑珊早撇下端儿紧走了几步过去,扶住他叫不要动,后面洛雨亲自领着端儿也到跟前。
晏成书已经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的脸色白中透着些许青灰,脸颊有些微微凹陷,看的阑珊触目惊心。阑珊勉强道:“多久不见您老人家了,心里想着,只是最近事儿多繁杂一时就拖了下来,听说您身子微恙,不知可好多了吗?”
晏成书不以为然地笑道:“没事儿,年纪大了病自然多,何况没到秋冬必然要犯毛病,你又何必亲自过来。”
阑珊说道:“早该过来探望的,方才来的路上,端儿还说想您了呢。”
说着便把端儿抱起来放在晏成书身旁,端儿则一板一眼地说道:“爷爷,端儿很想你呢。”说着便扑上前,把晏成书抱住了,显得甚是亲近依赖。
晏成书双眼微睁,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世子,这、这如何使得……”抬手要摸一摸端儿的头,手却只管发抖。
阑珊见老先生眼中似有泪意,知道他病中的人,不敢让他大悲大喜的,忙笑道:“什么使得使不得,他毕竟是小辈儿,得晏老多疼顾他,这次我带他过来,好歹要多住两天,只怕您还要嫌他吵闹呢。”
晏成书忙笑道:“世子这么可爱,谁敢嫌他,疼都疼不过来,只是……”他迟疑地看着阑珊:“你真的要住下?怕是东宫那里不便吧?”
如今阑珊的身份毕竟跟之前不同了,身为太子妃,当然是万事留意,不能随心所欲了。晏成书之所以不肯让洛雨去惊动阑珊,也正是这个意思。
阑珊道:“有什么不便的,我要留几日都成,自然是我做主,没人敢说什么。”
晏成书笑道:“太子殿下呢?”
阑珊不敢说赵世禛不知道,这样的话晏成书更要担心了,便仍笑着回说:“他知道的,他不在意这些事,我说什么,他也都听呢。”
晏成书似乎欣慰,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原来孟二姑娘将是东宫太子妃的事情天下皆知,东宫如今也多了四名绝色女子为侍妾的事情晏成书也听说了,心里不由为阑珊担忧。如今听阑珊这般说,才把心放了一半。
说来也怪,阑珊跟端儿一到,晏成书便肯吃饭了,也不再抗拒吃药。
只是但凡要给药,都是阑珊亲自捧着请他喝,饭也是陪着的,晏成书久病一时不能下地,阑珊就叫他在榻上吃,端儿跟她自己就在旁边跟着吃。反而是晏成书道:“别过了病气给你们,不用跟我一起吃,你们吃了再过来就行了。”
阑珊只是不肯。
端儿也甚是机灵,阑珊事先叮嘱过他,吃饭的时候,端儿就挑着阑珊嘱咐过的菜,不住地推给晏成书,又鬼精灵地自作主张说:“爷爷吃,吃了就好了,就能陪着端儿玩。”
晏成书又是感动,又不忍拂逆这份纯真的好意。
当天晚上,阑珊就在别院住下,那边飞雪等其实早在出京前就已经派人往赵世禛那边报过信了。
这夜,听着北风敲窗,阑珊便跟晏成书说起最近自己写的那本书,晏成书倒是很感兴趣,说道:“改天你拿了来,让我看一看。”
阑珊答应了,见他精神比白天似好了些,却不敢十分让他费神,当下伺候他吃了汤药便退了出来。
如此一连住了两天,晏成书偶尔催她回去,阑珊只说不急,再催,就说他嫌了端儿吵闹了。
端儿私底下其实也问过阑珊什么时候回家去,看得出小家伙是想念父亲了,毕竟前一阵子端儿跟赵世禛之间相处较多,已经习惯了父亲在旁,阑珊就说晏爷爷病了,得等他好些了才可以走。
幸而端儿年纪虽小,却难得的极为伶俐,竟不哭不闹,很听阑珊的话。加上洛雨跟西窗陪着他玩,还有两只狗儿同他闹,端儿便也喜欢起来。
这日,晏成书跟阑珊坐在兰堂之中,两只狗儿趴在炉子旁边,端儿就坐在垫子上,靠在小黄的肚皮上,捏着它的耳朵玩,又时不时地蹬动小脚去揉旁边小白的肚皮,两只狗儿难得的非常纵容他,不管被捏耳朵,摸鼻子还是踩肚子,都依旧非常温驯地靠在他身旁,端儿自得其乐地咯咯直笑。
晏成书看看端儿,又看外头北风吹雪,道:“我还记得上次你在这里的情形,没想到一转眼,这孩子竟这么大了。”
阑珊笑道:“是啊。真是物是人非的。”
晏成书道:“太子殿下……还是以前那么着吗?”
阑珊微怔,继而笑道:“是,他仍是那样。”
晏成书凝视着她的眼睛,半晌道:“你知道的,我在太平镇的时候就多病,只是因为实在放不下你,到底找了来,才又多活了这几年。”
阑珊的心猛地一跳:“您老人家说什么。”
晏成书道:“是真话。若不是心里记挂着你们,这会儿只怕早就……”
“晏老!”阑珊不等他说完就忙打断了,皱眉道:“我不要听这些!您要好好的,得长命百岁才行。”
她一时激动,说了这句后又想了想,才道:“若真的是因为心里记挂着我们才多活这几年,那么现在您的记挂更加多了一个。”她看看正舒服地靠着狗子的端儿,道:“所以您更要再多活几年,陪端儿长大。”
“我倒是想,”晏成书的眼也有些微红,“所以也才一直在挣命呢。”
阑珊心里微痛,却不知说什么好。
晏成书见她这般,就打住了,只道:“对了,说起太平镇,我却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知道,渝州那边,葛知府出事了?”
“什么?葛兄的父亲?”阑珊大惊。
晏成书点头:“你果然是不知道的,葛知府给监察院的人查办,之前他偷偷派人来向我求救,大概是想让我在杨时毅跟前帮他说几句话罢了。”
阑珊震惊地问:“那、葛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您跟杨大人说了吗?”
晏成书叹息道:“我知道杨时毅是最厌这种私情关系了,只不过就算不看葛知府面上,却也要为葛梅溪着想,那孩子是个不错的……我毕竟这把年纪了,也豁出了这张老脸。”
阑珊定定神:“杨大人……怎么说?”
晏成书道:“他倒也没说别的,只安慰了我几句,后来我听闻,葛知府给革了职。不过这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很坏,毕竟只是丢了官儿,没有性命之虞。我猜是杨时毅到底给了我一点脸,只是他并没有提半个字。”
阑珊听说没性命之虞,也松了口气,又皱眉:“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前几天才收到了葛兄的信,他信上也没有就提渝州的事情,难为他沉得住气!”
晏成书道:“所以我说这个孩子是不错的。毕竟若是他开口,你一定不会拒绝,他就是知道这个所以宁肯不为难你。”
阑珊心头酸软,嘀咕道:“真是的……就算不跟我开口,到底告诉我一声,要是葛知府真的出了事,岂不后悔也晚了?”
晏成书摇头道:“正因为葛梅溪清楚你的脾气,才不肯告诉你的。太子殿下一举一动,如今都给千万双眼睛盯着。所以万事要更加谨慎,千万不能出错。”
阑珊微震:“老师……”
晏成书语重心长道:“你想想看,葛梅溪若告诉了你,你必然要私下里求太子的,太子若不答应你,你们之间自然就有了嫌隙;但太子若碍于你的情面从中疏通,给那些御史知道了,弹劾起来,皇上跟前也没法子交代,毕竟已经有了废太子的前车之鉴了。”
阑珊更加惊心。
才说到这里,洛雨从外进来到:“杨大人的车驾到了。”
阑珊愕然,晏成书倒是不觉着惊讶,笑道:“我猜他也该来了。”
原来自打晏成书身上不适,杨时毅不管多忙,总要隔个三两天就抽空过来探望,如今大概是因为阑珊在这里,他有心避嫌,这已经是四天不见他了。
不多时,就见杨时毅从外进来,已经除去了所戴的风帽,背后的大氅还没解下,肩头带着些飘零的雪花。
阑珊早站了起身,杨时毅进了厅内,先向着阑珊行礼:“给娘娘请安。”
“师兄不必多礼。”阑珊欠身回礼。
杨时毅瞥了一眼蒲团上的端儿,却见那孩子靠在小黄狗身上,两只小短的腿却搭在小白身上,呼呼地正在大睡。
他便笑了笑,上前给晏成书行礼:“老师今日可好些了么?”
“好多了,”晏成书扶了他起身:“我才跟姗儿说,你隔个三两天必来的,其实不用这样殷勤,你毕竟事多。”
杨时毅道:“这是应该的。本来昨日要来,只是北地那边有一点事情要安排。”
阑珊微惊,晏成书看她一眼已经问道:“什么事?”
杨时毅笑说:“是北狄的姬氏一族,派了人进京,已经到了兖州了。”
晏成书跟阑珊才把心放下,晏成书笑道:“原来是这个,北狄的这些世族之中,这姬氏一族倒是不错的,不像是之前隗氏等凶残。”
杨时毅道:“正是,这姬氏一族虽然也同属于狄人,可并不残暴嗜血,他们一族在北狄势力也极大,若是朝廷能够笼络了他们,以后边境才能长久安定。”
“这是好事,倒要谨慎应对。”晏成书连连点头。
此刻阑珊见端儿睡着了,便叫飞雪来把他抱到里屋去,不料才一动,端儿就醒了,迷迷糊糊擦了擦眼睛,还没清醒就看到面前多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当即叫道:“爹爹!”
杨时毅一愣。阑珊俯身笑道:“睡迷糊了?你看看这是谁?”
端儿又揉了揉眼睛:“原来不是爹爹。”
他转头看阑珊道:“娘,爹爹什么时候来看端儿跟娘啊?”
阑珊忙示意飞雪把他抱进去,她又担心杨时毅有话跟晏成书私下里说,正欲也跟着进内,就听晏成书道:“姗儿,你替我给你师兄端一杯茶。”
杨时毅眉峰一动,似乎想说话,可又没有开口。
阑珊已经去倒了茶过来,双手奉上:“师兄请。”
杨时毅低头盯着那捧杯的一双如玉晶润的玉手,终于抬手接过:“多谢。”
晏成书看看杨时毅,又看看阑珊,眼底有些淡淡惆怅。
终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姗儿,你去看着世子吧。”
阑珊知道晏成书有话跟杨时毅说,便退到了里间去。
端儿因为给惊醒,一时没有睡意,阑珊抱着哄劝了一阵子,才又睡了过去。
中午时候,杨时毅留了下来,吃了午饭,晏成书便去休息了。
等晏成书回房后,阑珊便问道:“先前江大哥成亲,师兄好像有话跟我说,莫非就是为了老师的事?”
杨时毅道:“是。”
阑珊有些抱怨道:“怎么不早点派人告诉我?”
杨时毅道:“老师在我这里休养,怕你出来不便,若知道了怕会空自着急。”
阑珊蹙眉问:“空自着急?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杨时毅对上她不悦的眼神,笑了:“当然使得。”
阑珊皱皱眉,见左右无人,便问起杨时毅葛知府的事情。
杨时毅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原本是因为之前安王位主东宫的时候跟葛家有些来往。幸而不是什么大问题。”
阑珊道:“多亏了师兄。”
杨时毅道:“不必这么说,我也并没有徇私。”
阑珊笑道:“是我失言了,抱歉。”
杨时毅一笑,请她到了厅内落座,阑珊又想起一件事:“西坊的那座宅子,还没有多谢师兄。”
之前阿沅打算跟王鹏成亲的时候,阿沅曾经想把这房子给杨大人空出来,他们另外再找个地方,或租或买都成。
毕竟这房子先前是给阑珊的,如今阑珊也不在这里住了,只剩下他们,总不好平白厚颜地仍旧占着地方。
谁知前脚才跟王鹏商议了找房子,后脚杨府便派了管事的来,送了地契房契过来,竟说道:“我们大人说,只管收着,算是给娘子成亲的贺礼。”
倒是让阿沅大吃一惊之余十分感动,后来阑珊知道了,每每想当面谢杨时毅盛情,又不曾有机会,总算等到今日。
杨时毅见阑珊道谢,便说:“当初你才上京的时候,就说明了是给你的。再说,送出去的东西我可不习惯再收回来。”
阑珊哑然之余,便打趣说道:“幸而师兄只我一个师妹,不然的话每人给一座宅子,如何了得。”
杨时毅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是啊,幸而只你一个。”
他说了这句,见天色有些阴沉仿佛酝酿着雪,加上他京内公务繁忙,便踌躇要走。
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杨时毅便看着阑珊道:“对了,我早上才新得了个消息,应该也是你急于知道的,正好儿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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