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妖

连小平机械地照他说的话做了,陆桐满意收回手机,地上那只花貘往上蹿高,铜板从它的额头上掉落,它冲着陆桐扑过来,血红色的烟气扑面而来,离得近的连小平几人都觉得突然间呼吸困难,视线模糊起来。

连小平脑中闪过一个“难道我的命今天注定要交代在这里?”的念头,不过只是一个瞬间,陆桐一扬手,血红色烟气就散了大半,他稀里糊涂被陆桐拽住一条胳膊,单手解了他的皮带划拉一抽,皮带就被抽走了。

陆桐飞快地在皮带上用食指写了一个“锁”字,指尖浅金色的流光在皮带上留下了同样金色的字迹,他一甩皮带,勾住了花貘的脖子,直接打了个结一勒,另一头把它四条腿再一缠一系,前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花貘已经被皮带勒成一只倒挂腌猪,和另一只花貘扔到了一起。

陆桐摊开右手手掌,一层金光从他掌心缓缓升起,旋转,拔长成一只十几公分高的金色小塔,塔高七层,如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地上两只花貘被金光笼罩,消失在了原地。金色小塔的第二层有两个光点闪了几下,很快连塔一起,转回了陆桐掌心,消散不见。

连小平单手提着往下掉的裤子,目送陆桐往敞开的木牌门外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陆桐突然回头,一双眼盯着连小平,直盯得他手一哆嗦,裤子滑下去一大截。

“记得给我打好评。”

一直到陆桐走远了,连小平才想起提回他的裤子,他不太好意思地问一个女生借了发夹把裤子夹紧,后知后觉地打开他刚才拍下付款的订单,发现已经是待收货状态,于是他连忙确认收货打了五星好评,还写了一段感谢救命之恩的话,特别发自肺腑。评价打完,他才折回去细看自己刚才到底拍下了什么。

“捉妖降妖伏妖,不论大小,不论年份。”

配图是一只特别丑的怪物,如果是以前连小平肯定会认为这是合成的图,但现在,他有点怀疑这可能是一张实拍照片。店铺名叫六筒的捉妖店,下面的信用等级有三颗钻,宝贝详情也很简单,就几行。

“五百是一只的价钱,有几只拍几只。”

“持证上岗,信誉保证,包售后,无后顾之忧。”

“出省需另付路费、食宿费。”

连小平默默收藏了店铺,听见身后一个女生犹带后怕的声音,“所以,这个世上,真的有,有妖。”她猛地摇头道,“我不想去栀危古境了,我只想回家。”

“我也是。”另一个女生捂住了脸,“我好想我爸妈。”

“你们别这样,往好处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卧槽,我刚才居然忘了录视频。”

“你刚才都尿裤子了你还有空记得录视频才有鬼。”

回过魂来的学生们终于有了力气说话聊天,他们不敢靠近天井里那个大瓮,也不敢去碰后厨那些看似正常的白米蔬菜,互相抱团取暖,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天一亮,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连小平也无暇去细算这一单到时候退团费得亏掉多少他得丢多少奖金,出发前他犹豫了下给新加上的微信名叫做六筒的微信好友发了条消息,“陆哥,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发完消息连小平给他改了个备注,捉妖大师(陆桐)。

没一会对面就回道,“不了。”

莲玡古道,漫山栀子花的花香浓郁扑鼻,大叶栀子小叶栀子夹杂而种,陆桐把手机放回兜里,直接蹲下身在前方的黄土地上,一笔一画,写下了一个比巴掌略大的“压”字,一段时间后,地面下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一些绿油油的影子从地底冒出了头来,地面下压的重力让它们不得不出来透气,这种群居地底下的妖物大多没什么灵智,饥饿了就将经过地面上的路人卷入地下吞食,原型大多是一些藤类、蕨类植物,被称为地妖,是许多冷门景点或是未开发景点出现失踪人口的罪魁祸首。

出现在地面上的地妖并没有多少战斗力,陆桐一只只拎过来切断了根,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经过,只会以为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被拔坏的藤、蕨类植物。

陆桐拎着最后一只地妖拍了张照,利索地断根和其他扔在一起,又对着满地植物残叶拍了张照,一起发给了给他下单来莲玡古道清理地妖的买家,“数量有点出入,实际是十三只,你需要补一下单。”

对方很爽快,“好,我马上就拍。确认已经全都清理干净了吧,过阵子栀危古境要开始加大旅游宣传力度了,这个前期工作一定得处理妥当了。”

对方当时下单的时候就透露过是栀危古境所在区旅游局的工作人员,陆桐回道,“干净了。”

对方确认收货后打了好评,没有写评论,陆桐心道这种公事捉妖果然得不到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的带图好评,因为买家没有什么切身体验,不可能像之前那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领队一样,一口一个救命之恩,满评论抱大腿跪舔。

世间妖物潜行,捉妖天师派系传承,能追溯到千百年前,近代以来妖物行踪越发隐蔽,九成以上的人都不相信世上有妖的存在,只在小范围的圈子里,有人对此笃信不疑。这几年妖物活动又有上扬趋势,这个小范围的圈子正在不断扩大。

上层建筑搭建在无神论的世界观之上,主流媒体仍然绝口不提誓将科学发展观进行到底,该屏蔽该封杀的时候毫不手软,但在其他很多地方都已经出现了松动,就好像一道将无神论世界观与人妖同居世界观隔绝起来的墙,正在一点点地出现裂缝。

陆桐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最近下单的买家类型,也明显来得更多样了,比如这个清理地妖的买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的是政府部门,就是他以前没遇到过的买家类型。

陆桐点了一把火烧干净了地上的植物残体,背包里安静了许久没有发声的粗嘎嗓音突然叫道,“连环杀手徒手杀光十三条鲜活的生命,过后还不忘毁尸灭迹。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陆桐没理那个声音,熄灭火焰后就离开了莲玡古道。

南安市原华区崇羊街道,在崇羊农贸市场隔了一条街的斜对面,有一个崇羊小商品市场,又叫崇羊创业一条街,最靠临街的位置,是包子、炒货、手推馄饨等等一些食品店,往里走,什么婚丧喜庆用品批发、五金用品批发,文具、玩具、日用品、手工艺品,应有尽有。

里头还混杂着一家牛爸爸和季妈妈的海鲜烧烤店,这家店的海鲜烧烤上过南安市一些吃喝玩乐的公众号,算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网红店。

而在其中一个特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家门面比周围店铺都要往后缩进去二三十公分的店铺大白天还关着门,透过上锁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乱糟糟地摆放着各种杂货,店招也不走心,第二个字已经掉了一半,看着像是叫六同的杂货铺,其实细看剥落漆字的印迹,就能看出原来应该是叫六筒的杂货铺。

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男人从小商品市场外走进来,口头包子店正站在笼屉后面的男人看见了他,“哎哟筒子回来了,你说你不好好开店成天往外瞎转悠啥嘞?”

陆桐走到他的包子笼屉前,“来两酱肉包。”

男人拿个小塑料袋给他装了两只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来,友情价五块钱。”

“你卖谁不是两块五一只?没零钱。”

男人啧了一声,“要啥子零钱哦,看这个。”男人指指贴在旁边台面上的一张图,“看见没有,扫二维码微信支付宝转账,我看人家现在都这么搞,我也要紧跟时代潮流。”

陆桐哼笑道,“行啊你。”他叼着包子转了账,走回角落里那家杂货铺,打开门,闷太久屋里的气味不怎么好闻,他把大门和窗全都敞开,门口脚边的箱子里堆着公园里特别常见的那种塑料吹泡泡棒、塑料铲子、木头剑,旁边还有小猪佩奇的社会人塑料手表和各种卡通贴纸,左手边的货柜上摆着春联福字喜字贴,DIY中国结的多股编织线,硬面抄软面抄,水笔和桶装的笔芯,还有毛绒拖鞋、手套,折叠收纳盒等等,品种乱七八糟,全都堆叠在货柜上。

右手边则堆着许多还没有开箱的箱子,靠门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盆仙人掌,此刻阳台照在桌上,仙人掌慢悠悠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了一朵黄色花蕊白色花瓣的小花。陆桐用食指拨了拨小花,“你也好。”

陆桐放下背包正在开电脑,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挂在玻璃门上的招财猫感应器发出了“欢迎光临”的女声,“小陆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之前来的时候还关着门。”

陆桐回过头,一个二十出头的大高个男生走进门来,手里托着一只一次性饭盒,“你这里还是一点没变。喏,我妈给你烤的鱿鱼。”

“爱季,你怎么回来了?”

“我工作找好了,毕业论文也写好了,回来给我妈过个五十大寿,过两天我就回环州去了,约了同学出去玩。”男生边说边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张身份证,“哎对了,特别强调一下,我已经把名字改了,以后我就不叫牛爱季这个充满酸臭味的名字了。”

陆桐看了眼身份证,上面的姓名写着:牛季。陆桐嗤笑了一声,“也没比爱鸡好听到哪里去。”随即他问道,“你妈,已经有五十岁了?”

“对啊,五十周岁,是不是看不出来,她不显老吧?”

陆桐没回答,而是突然道,“你多陪陪他们,你爸妈。”

牛季笑道,“小陆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给人灌鸡汤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了。”牛季把饭盒放在桌上,“我先走了,你趁热吃。”

陆桐对着他往门外走去的背影道,“我说认真的,你多陪陪他们。”

牛季摆了摆手,陆桐走到门外,看向牛爸爸和季妈妈的海鲜烧烤店的方向,快中午了,烧烤店生意不错,门外就能看到烧烤带来的烟雾,但在陆桐的眼中,在烧烤店的屋顶上,有一道不同于烧烤烟雾的白色烟气,正随风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