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洞穴曲径幽深,拐弯极多,太允夙死死缀着那道白影不放。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距离竟是在逐渐减小的。

“该死。”

前方逃亡的确实是只白狐,她神色焦急,低声咒骂一句。

白漓仗着自己熟悉此处迷宫,玩了命地试图拉开距离,后面那女人却阴魂不散,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眼看距离越发靠近,下个拐弯白漓眼尾一扫,险些惊出三魂六魄来。

那女人不知何时已距离她只一丈距离了!

太允夙追着对方逃亡,控制速度带给对方压力,却迟迟不下手抓起来。

此处迷宫另有一股更为纯粹庞大的妖气,绝不是眼前这个六尾狐所能散发出来的。

她在等,等对方将自己带到另外一只狐妖面前。

白漓已经有些慌不择路,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太允夙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不能这般被动下去了。

她神色一厉,嘴唇快速翕动,一串似咒文的古怪音节吐出。太允夙心生警兆,长鞭在身前连续划动,织出一张由真气编织的网,密密挡在她身前。

“嗤。”声音宛如水入油锅。

太允夙眼瞳中倒映出一枚赤金色珠子,珠子迅速消融真气,无限逼近自己。

隔着两丈距离,太允夙感觉自己仿若面对着一座烈焰火山,炙热强悍。她启唇,神色冷淡吐出个“驱”字。

只见那珠子一改势不可挡的攻势,停顿一瞬后狠狠弹飞出去。

“唔。”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痛呼,那六尾狐终究道行不够,即便有这天地异宝在手,也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威力。

白漓心下发苦,知道有这异宝在手,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却不想如此之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为他做点什么。

想到他,白漓不顾后腰剧痛,眼神温和,义无反顾向着迷宫最深处掠去。

若今日逃不过一死,那就死一块吧,有这么多人类强者陪葬,值了!

太允夙轻易追上六尾狐身影,看对方不再七拐八绕,知晓一会便要面对那股强大妖气的主人。

妖兽本体庞大狰狞,小四会怕吗?

即便是如此快速追击之下,她还能分神看一眼小弟子。

方才拐弯过多,太允夙要用更多精力揽好小四,几次之后令臧一抿唇,悄悄搂上太允夙脖间,如此一来太允夙是不用再分神顾着他了。

此时令臧一下巴撑在她肩窝,小手在她脖后紧紧扣住,呼吸清浅,试图尽量减小自己给师父造成的负担。

这个小弟子虽不懂人情世故,却心思格外玲珑剔透。

见小弟子并无不适感,太允夙全部心神放在前方白狐身上。越接近,那股妖气越强大。

这股气势,绝对是九尾狐!

九尾狐妖世间极为罕见,妖兽修炼不像人类这般容易,若能修至巅峰境界,实力绝对是碾压同级别人类修士的。

“小四,一会别怕。”

太允夙低声叮嘱,若独自一人面对一只巅峰时期的九尾狐,成败四六分,她占六。

但今日还要护着小弟子,这成败,便只有五五之数了。

令臧一听不懂,只是紧了紧胳膊,这样师父可以少花点力气托自己。

“到了。”

最后进入一个三岔路口,前方再无岔路,直通一处巨大洞穴。太允夙瞧着两盏灯笼般大的红光在前方,远远盯住了自己。

是眼睛,九尾狐的眼睛。

一人一狐冲进洞穴,太允夙猛然停住身势,隔着百丈距离与那双灯笼眼睛的主人遥遥相对。

忽然,洞穴上方亮起一簇火焰,火焰绕着石壁旋转流动,引燃数道火槽,几个呼吸间偌大洞穴亮如白昼。

太允夙眼瞳一缩,盯住了前方妖狐。

苍凉悠远的男声响起,回音在这洞穴内激荡:“有客远来,白祉行动不便,怠慢了。”

果真是个九尾狐,身高三十余丈,九条狐尾蓬松硕大,各自有条铁链束缚着,铁链另一端固定在石壁之上。

这只九尾狐竟是被囚禁在此地的,九条铁锁深入皮肉,死死咬在尾巴的骨头间隙。另有两道铁锁洞穿狐狸肩胛,令它只能小范围活动一二。

最为可怖的不是这只九尾狐,而是它身上那无数伤痕。

铁链洞穿的位置腐烂化脓,便是没有铁索的身躯部位,也遍布道道血痕,似是用巨大锁链硬生生抽出来的一般。

原来洞穴中弥漫的那股味道,是来自于眼前这只狐狸身上。

看这一男一女双双沉默,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转,白祉神态自若:“惊吓着二位了,不知真人怎么称呼?”

“瑶光,太允夙。”

白祉硕大头颅微偏,瞪着大眼打量太允夙:“原来是七星门人,失敬了。你是第几代瑶光?毕方休可还健在?”

太允夙眼神微眯,方字辈是第八代祖师,每一代可任长老职位二百年,而毕方休正是第八代瑶光真人,这九尾狐被关了多久?

“师祖已驾鹤西去四百余年。你为何会困在此地?”

白祉一声浅笑:“四百多年了啊,我?我为何会困在此地,自然是因为我半人半妖,不伦不类啊。”

“况且你们人类对化形妖兽,不是信奉宁杀错不放过么,我能困在此地,便是拜你们所赐。托你们的福,这千年玄铁捆了我几百年,又抽了我几百年,现在我终于要撑不住,快死啦。”

自从进了洞穴,一直沉默的白漓终于崩溃,她哑着嗓子阻拦:“白哥哥,休要胡说。”

“阿漓。”白祉侧头,一瞬温柔怜惜:“你大可以不必陪我一个将死之狐的,你还年轻……”

“你赶我走?女儿已经死了,这世间除了你我再无亲人,你要赶我去哪里?何处能容我?”

白漓泣血质问,神情激动,只逼得白祉无言沉默。末了,他极力移动前肢,小心翼翼蹭去对方眼泪。

对着爱人温润怜惜,却在转身后眼中布满冷肃:“瑶光真人,想必你也不是来看戏的,是为了这异宝?怕是你们不知晓,这里可是有两件异宝的。”

“阿漓,给真人瞧瞧。”

白漓止了眼泪,先是托出之前攻击太允夙用的那枚赤金圆珠。再次念动咒语,自这洞顶之处传来一股至寒之气。

一枚纯白珠子现身,珠身散发温润白光,缓缓落在白漓掌心处。

两枚珠子一极寒,另一极烈,寒热两股气息在这洞穴内达到微妙平衡。

太允夙眼神扫了一眼,知晓透出山体的光晕来自于这白珠。她眼神清明,无一丝贪欲,只一瞬便错开目光,是以她未曾注意到令臧一迷茫渴望的眼神。

“我来此地不为什么异宝,只因一桩案子。星城薛府可是你们灭的门?”

白祉夫妇一怔,随即滔天怒气席卷而来:“你竟是为那群畜生来的!!!”

“你要为他们报仇?好好好!白祉不才,愿豁出贱命与你拼个生死,只是想不到堂堂七星门人,竟越发令人恶心了。”

怒气化为实质,在这洞穴内掀起狂风席卷而过,声势浩大。

太允夙却在这狂风中看见了白祉夫妇深深的绝望。

想起天权峰弟子所说,昨夜薛家二少掳回一女子,嬉笑惨叫持续半夜之久,想来那女子便是这对夫妇的女儿。

狐族本该貌美,白漓却憔悴枯槁。丈夫生命日渐垂危,她一心都在研究如何用异宝救丈夫,对女儿便疏于看管,时常教她溜出去玩耍。

却不想早被歹人盯上,想到昨夜女儿临死前凄厉求救,自己却终究晚了一步才到。

入眼的,是女儿残破、冰凉、痛楚扭曲的身躯……

心被狠狠挖出般痛楚,她哭喊,她泣血,却没有人能帮帮她,帮她救回女儿,帮她把心安回去。

此仇不共戴天,她恨不得屠一城为女儿陪葬!

太允夙默然半晌,心中生出些许愧意。那持续半夜,分明带着泄愤意味的兽行,或许也是因了她的原因?

“我是来确认一番,府中五百三十一口人,确实都死了?是否有人逃出去,误打误撞有外人替了他?”

白漓咬牙切齿:“绝不可能,我一个都不曾放过他们,必是让他们痛苦惊惧,折磨够才全部死去。”

既然都死了,那这线索便彻底断了。

小四,以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身上有何秘密,竟是无处可查了。

太允夙意兴阑珊,这白祉确实死期不远,想必到时白漓会追随而去。虽说白漓灭了薛府满门,其中不乏无辜受害者,但凶手只剩几日时光,她全然没有主持正义的想法。

况且听白祉语气,他被困在此地只因他是个半妖。

人类与妖兽的后代便是半妖,这是一种极难存活下来的生物,人类见之杀之,妖兽更是容不下他们。

太允夙一不想为薛府主持正义,二没有仇视半妖之心,这便准备离去。

“既如此,二位好自为止,瑶光告……”

“到了,是这里。”

“我的娘亲啊,九尾狐,这么大只。”

“它被绑着,异宝在那女妖手里,异宝是我的!”

“放屁,谁抢到是谁的。”

十余人法器争相祭出,眼中似有绿光,不管不顾冲向白漓而去。

太允夙收了小白,侧身为这群人让路。虽说白祉被捆着,但扛住这些人的攻击并不难,只双方谁都赢不了罢了。她懒得插手,只等人群过去后自己好离开,却听得白漓一声尖啸。

“来的好,今日就让你们全部陪葬,一个都别想逃!”

“女儿,爹娘来陪你了!”

太允夙豁然回头,只见白漓催动两枚珠子反方向急速旋转,随着白漓最后一声咒语念出,两枚珠子瞬间相撞。

“不好,后退!”

一声厉喝,太允夙义无反顾冲上前去,连接十几道符文挡在身前,却在两大珠子碰撞瞬间毁于一旦。

红白二色光焰冲天,处于碰撞正中央的白祉仰身嘶吼,拼尽九尾狐妖毕生气力,生生用肉身撞上珠子,逼得珠子疾速打向太允夙等人。

白漓早在碰撞就瞬间化为乌有,此时白祉畅快大笑,状似癫狂:“哈哈哈哈,几百年了,我终于自由了!阿漓,等我!”

太允夙耳膜都是白祉最后的狂笑回响,光焰刺眼,她微闭双眼,感受到雷霆万钧之势重重袭来。她转身,将令臧一紧紧护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