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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谢珩要收徒”这个消息,谢子游登时有些闷闷不乐。他顺着山路加快脚步,目光从那些青涩面容上逐一扫过,越发觉得心中不快。
门外的少年少女是一块块璞玉,又如含苞待放的春花,只等一人去细细雕琢,让那水灵灵的眉眼褪尽凡尘,逐渐萦绕上缥缈仙气,超凡脱俗,绽放隽永恒久的美丽。
……丫的,不爽。
谢子游胸口闷着一股气,步伐飞快,渐渐走出山脚下的候考区,前方地势凹陷,走过一个小土坡,面前赫然出现一个简易的木屋。
木屋里亦有不少人,只是年岁稍长。
谢子游匆匆一瞥,甚至望见了许多须发灰白之人,面容老矣,却目露不甘,背脊佝偻着在木屋中静坐,露出黄斑侵染的手,轻轻擦拭平放在木桌上的光洁长剑。
好奇一时压过郁闷的心绪,他又拉过门外一个小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仆恭敬回答:“回仙师,这里是天绝风扬阵的入口,那些人皆是散修,前来试炼的。”
谢子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事他略有耳闻。
虽然资质考核能区分绝大多数的天才与庸才,但任何制度,都难免出现纰漏。为了不错失这些被误解的天才,玄灵宗遂设下一方“天绝风扬阵”,每五年与仙门大会同开,若有自学成才者,通过此方大阵七重天之上,亦可破格收入门内。
只是此事难之又难,小仆常年守在此处,看得真切——许多人从垂髫小儿,直至年登花甲,都无法满足玄灵宗设立的严苛条件,最终只得含泪喟叹,抱恨黄泉。
小仆语气惋惜,言辞之中多有悲天悯人之意,谢子游听得心绪黯淡,亦生出几丝恻隐之心,忍不住朝木屋内多瞥了几眼。
这一瞥,竟然让他辨识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惊诧之余,谢子游迟疑道:“赵……如皓?”
木屋中一人闻声回头,望见谢子游的刹那,目光微亮。
赵如皓看上去已年近四十,眉目间青稚褪尽,傲然的长眉弧度亦变得平缓,眸光不似二十年前那般凌厉尖锐,反而如夜幕下无声浮动的海,平静幽远,沉淀下数十年的光。
他穿一身整洁朴素的白色长衫,手腕脚腕处用细带束紧,长发亦仅用一根白色丝带扎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装饰,连玉佩折扇都摘下了,仅在手中攥一柄锋锐长剑。
剑尖锋锐,寒光流连,剑柄亦朴素至极,悬挂着一串黑白交错的穗子。
谢子游心中暗惊。
时间果然是把大杀器,若非眉眼极其相似,单看一身气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出这是赵如皓。
一旁的小仆亦十分惊讶:“仙师,您认得他?”
谢子游沉默片刻,轻声道:“是旧识。”
“……难怪。”小仆低声对谢子游道,“每届仙门大会,他总是第一个来。寻常人闯阵,到了自身极限,自然就停在那里,只有他不肯服输,非要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有几次甚至站不起身,还得靠别人帮忙扶下山去。”
“每次我看他那副有今日没明日的样子,都以为他是最后一次来了,没想到五年一过,次次又是他先至。”
“想来……是有什么必须进宗的理由吧。”
谢子游目光幽远,沉思许久。
透过青年一身雪色素衣,他仿佛又回到数十年前,见倨傲的少年趴在干枯草丛中,咬牙切齿地瞪向前方,却又在少女回眸时猝然低头,将身子紧紧贴在地面上。
抿了抿嘴,谢子游忽然大踏步走入木屋,来到赵如皓身边。
“好久不见啊。”他笑道。
赵如皓定定地望着谢子游,目光在谢子游依旧精致如往昔的面颊上停顿片刻,忽地错开视线。
青年语气喟叹,隐约带些欣羡道:“是啊,很久不见了。”
“你是不是想见许婉儿?”谢子游坦言道,“我们不知道你每回都来,否则不会将你一直拦在门外的。你等着,我去告诉她——”
他话未说完,却见赵如皓眸光浮动,隐现悲戚之色,轻轻摇了摇头。
多年未听的名字,猝然落在心间,依旧能掀起惊涛千万。
数十年前,在秘境中,少年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他如愿以偿,娶得许婉儿为妻,却鲜少再见到少女如花笑靥。梦中的他蠢笨又嘴硬,总是在做错事,许婉儿虽然嘴上不说,目光中的失落与悲戚却与日俱增,沉甸甸的,宛如千丈深海,压在赵如皓胸口。
我为何要这般对她?
赵如皓茫然思索,猝又悚然想到:难道,我从前便是这般待她?
南柯一瞬,懵懂的少年眨眼间长大,他将梦中事件逐一罗列,逐条反思,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如此,他要娶许婉儿,要待许婉儿好。
可当他兴致冲冲,冲出赵家大门,欲寻找许婉儿——
少年站在嘈杂路口,面对着熙来攘往的街头洪流,茫然呆滞,不知该前往何方。
那一瞬间,赵如皓突然幡然醒悟。
……醒悟得太晚了。
赵如皓不想放弃。
他咬紧牙关,花费数年时光,寻到玄灵宗的山门,又苦苦打探到入宗的方法——最终被拦在天绝风扬阵之下。
阵中飓风咆哮,飞沙走石,汇成洪流。
如此天威之前,赵如皓发现自己宛如一只蝼蚁,只能苟延残喘,竭力拖延。
——却在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失败而归时,猝不及防,听见她的消息。
“这只是门内弟子寻常练习的小阵,连这个都过不去,玄灵宗怎会收下你们?”
“今日的仙门大会上,内院的灵剑仙子许婉儿入“天覆阵”,只用半个时辰便破阵而出,而且毫发未伤,连一丝裙角都没损坏——那可是动摇天地之势的大阵。你们啊,差得太远,还是耐下心来提高修为,别总幻想着走捷径了。”
灵剑仙子,许婉儿。
……原来,在离开我身边之后,她已经出落的那般优秀。
回忆如海,深沉苦涩。
木屋内,赵如皓微微阖眼,又很快睁开,轻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声线很轻,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珍贵脆弱的水晶琉璃,稍有大声,便要将其震碎。
“怎么样?”谢子游抬头瞥一眼天空,回忆道,“挺好的啊。她现在六品中阶了,是内院出名的小师姐。一手流光剑挑山河,待人又温柔,跟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不一样,玄灵宗上下都很喜欢她,过几年等她升到七品,大概率也能捞个长老当当……”
赵如皓屏息凝神,听完后点了点头。
“那挺好。”他说。
谢子游宽慰地拍拍赵如皓肩膀,轻描淡写道:“想不想见一面?我带你进山。”
说着,他抬脚朝外走去,可走出数步,身后却没有脚步声跟上。
谢子游疑惑地回头,却见在赵如皓静立原地,分毫未动。
青年的神色挣扎,僵立片刻后,倏地苦笑一声,摇摇头。
“还是……不见了吧。”他轻声道。
言罢,他抓过长剑,转身出门,擦肩而过时歉意地对谢子游笑了笑,径直朝山下走去。
“诶,大阵还没开呢,怎么走了?”
守在门外的小仆惊诧,双手在嘴边围拢,大声呼喊:“公子,你不闯阵啦?我记得上一次,你离七重天已经非常接近了,这五年又有精进,闯过第七重应该是板上钉钉,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不闯了!”
释怀的轻笑声从山路上飘来。
白衫飘荡,赵如皓健步如飞。
踏出这一步后,有什么从他身上被一丝丝抽离,随风飘散——当然,也可能被深埋心底,静待月明夜深之时,蓦然入梦。
“这本就是我最后一次闯阵,能听到她的消息,我执念已了,没什么好牵挂的。”
青年一边头也不回地走着,一边扬声,絮絮叨叨:“家父三年前过世,离世前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如今孝期已过,我再没理由拖延……应该回去娶亲了。”
赵如皓的声音轻快许多,虽然依旧怅惘,却隐隐带一丝解脱之意。
走出几步,他脚下微滞,回首遥遥望向谢子游,朗声道:“多谢。”
谢子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微笑。
他一直目送着赵如皓走下山去,颀长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之后没过多久,另有两人沿山路缓步而来。
一人步伐矫健,眸若点星,一身黑衣俊逸风雅,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另一人粉裙娇俏,称得肌肤如雪,桃腮带笑,气质清雅动人。
即便遥远,谢子游亦早早辨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他望着许婉儿清逸身姿,一时有些感慨,可旋即又想起了收徒之事,脸色倏地一暗。
许婉儿的五官在谢子游眼中渐渐淡出,化为另一个看不清眉眼的少女——这种时刻,意识最擅长自动填充,迅速从山门前诸多笑颜中拎出一个,强行安在许婉儿的轮廓上。
……丫的,好气。
谢子游悄悄磨牙,面上却偏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道:“谢珩啊,你不是在收徒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找了你好久。”谢珩笑容如暖风,嗓音温和,“我的徒弟,当然也是你的徒弟。游游,这里有些名册,你看看,有没有看着顺眼的?”
“让我挑?”谢子游微微一愣。
他狐疑地接过名册,随手翻了两页,突然发现,抛开资质心性不谈,这名册中的少年少女大多姿容普通,远不如他一路走来,在山门前望见的那些出彩。
——定是谢珩先筛选了一波,将美艳俊朗的通通筛掉了。
想通这一点,谢子游心底微暖,突然又有些想笑。
他眼帘垂下,眼睛微微一转,抬手指着名册上还算眉目清秀的一个少年,笑道:“这个怎么样?小眼睛眯缝着,很可爱啊。”
谢珩面色一僵,快步上前,探头朝册子上瞥了一眼。
放下册子,他连连摇头:“不好不好。上面说了,这孩子性格木讷,根骨虽好,悟性不佳,以后恐怕变成你说的那种……什么来着,高分低能?”
谢子游又指一人。
“这个妹子也行,素颜蛮清丽,化点妆就是一个绝世小美女。”
“……漂亮的容易招惹事端,你再翻翻。”
“诶,这个天生怪力,是个炼体奇才?不错不错,这小子应该身材不错吧,有没有八块腹肌人鱼线?”
“……游游,我们是收徒,不是选秀啊!”
谢珩的苦笑飘散在山风中。
许婉儿在一旁笑意盈盈地望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块阵盘,递入木屋前的小仆手中。
不想打搅谢珩夫夫,她拉着小仆走到木屋一侧,小声道:“从今日起,我来负责每期仙门大会的天绝风扬阵。你跟我说说,这些人里有没有比较好的苗子,资质尚可就行,主要是性子顽强,心志坚毅,数十年如一日的那种……”
小仆连连称是,手指木屋中人,向许婉儿一一道来。
指尖扫过赵如皓之前静坐的位置时,他微微一滞。
……但很快转向了下个一人。
停顿的时间极短,许婉儿未觉有异,只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低头记录些什么。
暖日融融,风攀上山巅,掠过山谷,荡来一丝淡淡的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