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死人没有话语权

上午六点四十分,雾山基地围墙遥遥在望。

雾山基地是在原雾山市区的范围内建造的,目前已修筑完成内城和外城两处高墙，外城住的是普通平民，内城住的基本都是基地管理层。

雾山围墙和以前德帕早期围墙差不多,墙体大多数依托原有房屋建筑而成,也就是先用水泥和砖块封死最外围建筑的门窗，拆除可供攀爬的窗台、管道，然后再在建筑物之间的道路和空隙中砌墙。这样的围墙虽然不规则,但是建造起来比较省力,可以看出雾山的围墙也是经过不断修补和改进的，目前沿墙建筑的窗户已经封堵到了二楼以上，路口的墙体也有五米高。

此时虽然还没到出城时间,基地里已经陆续有炊烟升起,人声也依稀可闻。突击小队选择了一处远离大门的围墙开始攀登，陆迟打头阵,五米高的围墙对他来说很轻松,用把匕首擦墙上稍微借一下力就搜得窜上去了。

上去之前陆迟还趴着墙头观察了一下，墙里面正好是两栋商业楼的夹角,地上堆满了各种拆下来的门窗、玻璃等建筑材料。确定没有危险，陆迟就翻身上去，然后放下绳索。剩下几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借助绳索很快也翻过去了。

落地之后，大家分散警戒，严铮林收回绳子放进背包,最后一个从墙上下来。

建筑材料堆积点外面有个简易大门，也许是因为这些东西没什么价值的缘故，大门上只随随便便挂了个生锈的小锁。

陆迟从门缝里伸手出去一拧，就把锁拧开了，外面是一条小巷，不远处连接着大街。因为夜间必须蛰伏躲避丧尸，末世的人们全都习惯了早睡早起，此时街道上已经有很多人在走动，突击小组成员身着雾山平民最常见的服饰，很快就汇入人流中。

六个人走得比较分散，严铮林领头，其他人相互错开几个身位跟在后面。

陆迟跟在严铮林身后，一边行走，一边观察着四周。雾山的城市管理很差，街道脏乱、墙角都是垃圾和杂物，低洼处污水横流，街角布满了随意搭建的违章建筑，还有很多穿着邋遢、神情愁苦的行人。

与德帕那种虽然艰难但是充满希望的氛围不同，雾山的一切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麻木感，让人觉得很压抑。

远处忽然有点小骚动，人流向两侧分开，行人纷纷躲避到路边，行动队员们也跟着停住了脚步，隐没在人群里。

道路尽头过来了一列队伍，走在中间的是群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彼此之间用铁链相连，旁边有些黑衣人拿着长竹竿驱赶他们，调整队伍行进的方向和速度，如果有人走慢了几步，黑衣人就会用竹竿敲打，好似放牧牲畜一般。

灰衣人以青年男性为主，间或也有几个形容枯槁的女人，甚至身量未长成的孩子，他们很安静、很机械地向前走着，路边的行人也不敢吭声，街道上能听到的就只有黑衣人的呼喝以及铁链连绵不绝的碰撞声。

这些就是所谓的雾山‘下等人’？

被丧尸围困、艰难求生的人类中，那些得到上天眷顾进化出强大能力的人类并没有勠力同心、共御强敌，反而开始奴役其他弱小的同类……从蒙昧到文明，曾经消失多少年的奴隶制度竟然就在这个地方死灰复燃了？

陆迟用力握紧了拳头，即使他已经从后世的史书上知道了几乎所有末世时代的人伦灾难，即使他对于雾山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亲眼所见毕竟不同于文字描述或者道听途说，愤怒几乎是瞬间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陆迟觉得他不能置身事外，他必须做点什么。

是夺走那些看守的武器并砍断那些囚徒的锁链，还是直接站出来推翻这个基地统治者？

尽管还没有见识过托雷斯的能力，但陆迟觉得只要自己想的话，杀死那个人并不困难，甚至他还可以做得更多。

陆迟不自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坚韧外皮下的骨骼嶙峋有力，轻易就可以结束一个人的性命，但是结束之后呢？

在杀死或者赶走那些进化者之后，基地里剩下的十万人应该怎么办？

德帕距离雾山太遥远了，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是不可能的，而且德帕也无法一次性承受这么多人。

如果任由这个基地陷入无组织的混乱中，对于那些普通平民来说，又会是另一场灾难吧？

忽然有一只手覆在了他的右拳上，陆迟侧头，对上了严铮林的目光，对方朝他微微摇头，眼神沉重而复杂。陆迟知道严铮林的意思，他们是来救人的，不可以意气用事、不可以节外生枝。松开拳头，陆迟反手握住对方的手，他的手心有点湿汗，而严铮林的手则要热得多，触感干燥又温暖。

他需要严铮林，陆迟想，他需要某种在做出两难抉择时还能够坚定确信的东西，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让他知道自己还走在正确的路上。

严铮林说的对，他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

行进中的队伍足足走了十分钟才走完，期间陆迟一直紧紧握着严铮林的手，等到街道恢复常态、行人开始走动的时候才松手。严铮林的手被放开了，但却没有立刻收回去，他摸了一下陆迟的后脑勺，压了压那些刺刺的短头发，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陆迟点了一下头，跟上了严铮林的步伐。

救援小队开始朝着内城方向不断移动，由于正赶上出工时间，他们和大多数人的行进方向是反的，为了不引人瞩目，严铮林特意多绕了几个路口，好在雾山不是很大，很快他们就摸到了内城的围墙。

与鱼龙混杂的外城不同，内城居住人数较少，陌生人是很容易会被发现的，所以救援小组进去以后就要立即躲藏起来。

根据情报，内城里面有一栋写字楼因为没有电力和使用不便一直空置着，突击小队的目标就是那里。他们绕着围墙找到了距离那栋写字楼最近的位置，很快六个人就翻过围墙并接近了那栋大厦。

大厦是禁止进入的，一楼入口张贴着封条。这种封条实质上阻挡不了任何人，也就形式上的一点作用，直接破坏可能会被人发现，所以大家还是先从外墙爬上二楼，然后进入写字楼的安全通道。

通过楼梯，救援小队一直爬到最高层，大家才离开楼梯间，走到外面的办公区域。

办公区还维持着多年以前丧尸病毒爆发之后的狼藉，文件散落、桌椅倒翻，厚厚的灰尘下还有不少人类骸骨，对于行动队员们来说这都是见惯了的，确定这地方几年都没人上来过，大家反而松了口气。

一靠近落地大窗，就可以将整个内城尽收眼底。

严铮林和叶云堂各自拿了望远镜到窗口去，其他人则放下自己的背包开始整理，枪支是拆解以后放包里带进来的，所以现在需要组装回去。

陆迟收拾完东西走到窗边，严铮林就把自己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他，每个人都需要熟悉地形和道路，以便于配合行动。由于叶家三人中只有叶云端的位置相对明确，所以他们需要先找到她，然后再查找她父兄的下落。

雾山城外虽然也有一座水电站，不过那个电站的装机容量很小，能发出来的电量对于整个雾山基地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哪怕只供应内城使用也不够，所以雾山夜间都是限电的。

行动时间定为入夜以后，还有十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捱的，对于叶云堂来说尤其如此。

沿着办公区过道，叶云堂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已经有九年没有见过伯父一家了，一度以为早已死去的人，在记忆里都退了色，变得苍白模糊了起来。

末世爆发前叶成栋在栎西州政-府任职，官职比叶成梁还要高，本以为伯父家得到的保护也会更多，谁知道德帕挺过来了，栎西州府费沙却没有撑过第一年。

两家断了消息之后，叶成梁也动过派人去找的想法，但是一来德帕与费沙路途遥远，二来德帕政-府和军队高层中有家人亲友在外地的也不少，作为管委会的会长，叶成梁不能开这个头。过了几年，叶成栋一家还活着留在费沙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叶成梁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这次救援说起来也是各种因素凑在一起之后才会发生的结果。

末世之初，德帕还在丧尸威胁下风雨飘摇的时候，作为基地领导不动用公器去救自己亲人，可以算得上大公无私，但是在德帕的形势稳定之后，还任凭亲人受苦而不施援手就说不过去了，加上这次军方也有意要给叶成梁这个人情，所以救援就成了必然。

出发之前，叶成梁告诫叶云堂要小心，“雾山不比其它地方，那里的进化者很难对付。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参加这次行动。”

“但是我必须去啊。”叶云堂有点皮笑肉不笑地说：“会长要派人去救自己的兄弟，但是他自己的儿子却袖手旁观，说得过去吗？”

“云堂？”叶成梁眉间一竖，厉声道：“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父亲！”

“是的，您是我的父亲。”叶云堂收起了脸上的假笑，正色道：“您是我唯一的父亲，但是我却不是您唯一的儿子，所以您不用担心我，就算我死了，反正您还有一个儿子。”

离开叶宅的时候，叶云堂又一次成功气倒了他爹，好像他每次回家就只有这个目的一样。

德帕基地的高层都知道联合管理委员会的会长叶成梁有两个儿子，一个原配生的亲子，一个二婚来的继子，只是这个继子在改姓叶之后，长得也越来越像叶家人了。

叶云堂的母亲死于九年前的末世之初，而那个继子却有十岁了，谁都不是傻子，但是整个基地高层又有谁会说破？

这就是现实，叶云堂想，死去的人没有话语权。

作者有话要说：

***

陆迟：情绪低落，要队长拉拉小手才会好。

严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