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

仪元殿跟景辰宫分别位于皇宫的一南一北,郑薇跟着领路的小太监走得热汗濡湿了里外几层衣服,才终于到了地方。

郑薇看她自己满身满脸的汗,这样去见人实在有些不雅,而且这附近也没什么人走动,便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来,对小太监道:“你背过身去。”

趁着小太监转身,郑薇连忙示意丝箩帮忙擦汗。

郑薇快速地从脸擦到脖子,最后将领口半揭开,握着白色丝帕的手刚贴到胸脯上,正准备再往下的时候,仪元殿东边的小树林里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沈俊,又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晒的,沈俊的脸很红,他有些狼狈地半侧过身去。只凭他这个动作,郑薇也能确定,他刚刚肯定是看到了自己那堪称“豪放”的动作。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玫红色仿唐制的齐胸襦裙,其他的地方倒还好,就是这个领口开得有些低……

郑薇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来,拢了拢衣领,转身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丝箩低声应了声“是”,郑薇观察了一下,刚刚她正面对着自己,在帮自己整理头发,应当没看见从林子里转出来的沈俊。

等进了仪元殿的大门,郑薇才想起一件事:沈俊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那里,那么说,皇上也在林子里了?对了,云充容今天搬进成华宫,成华宫就在仪元殿旁边,看情形,是皇帝下了朝跟云充容在林子里独处?

有一个宠妃堂姐在,郑薇把皇帝的生活规律也摸得很清楚,皇帝因要批阅奏章,平时不到饭点是不会踏足后宫的。

云充容可真厉害,迷得皇帝连生活规律都为她小小地打破了一下。

郑薇找到苏岚的时候,她正挽着袖子在仪元殿后头的井台边洗衣服。她白皙的脸色已经晒得微微发黑,她用棒槌敲打衣服的样子很是熟练,就是大约因为力气不足,敲上没两下她就要歇一歇。

看来,苏岚适应这里的生活很快,不愧是被皇帝冷落半年还能东山再起的猛人。想到皇后前几天那一脸慈悲地想把自己的冰拨一些给她,仿佛苏岚少了这点冰马上就病得要死的样子,郑薇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也不知道皇后是在她们面前演一演关爱“失足姐妹”的戏,还是苏岚在借机哭惨。总之,在郑薇的眼里,苏岚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比她之前端着雪妃的架子看得叫人舒服多了。

郑薇还没走上前去,倒是苏岚先发现了她:“是你?你怎么来了?”她原本因劳累而有些木然的眼神立刻像长了刺一样:“是郑芍让你看我笑话来了?”

郑薇却没回答她,这女人是关傻了吗?郑芍想看她笑话,用得着派个人来吗?她自己来了还能看现场,她问道:“这些活怎么是你在干?你的宫婢呢?”选侍位份就是再低微,也是皇帝的女人,她又不是真的被发配到了冷宫。按制,她也有一个宫女伺候的。

苏岚脸色僵硬了一下:“不必你管。”又狠狠地捶起衣服来,那水珠四溅,砰砰作响的样子,仿佛她捶的不是衣服,而是某个仇人一样。

郑薇早有预料要碰一鼻子灰,但既然接了活,总要把任务完成才是:“盈夫人怕你在这里过日子有些不方便,嘱我给你送了些东西来。”

“砰砰砰砰”!

苏岚充耳不闻,丝箩就要上前喝斥。郑薇挥一挥手,让她退下,面上带了些讥色:“看你现在这个落魄样,怕是东西给了你,也到不了你手里,我还是拿回去跟盈夫人请罪吧。”

苏岚捶洗衣物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阴郁的眼睛像是藏了两团火,冷冷道:“你回去告诉郑芍,叫她别开心得太早。只要我苏岚活着一日,这笔帐我迟早要跟她算。”

郑薇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最后一定是这样的局面,不过,不管有没有用,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

“你以为该不会你有今日,是盈夫人把你给害了吧?”

苏岚不屑地看她一眼,又开始抡起棒槌,丢了一句话过来:“我没那么傻。但是,若不是她,我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一般人听来,苏岚这就是纯粹的迁怒,但郑薇自忖,她对这位昔日的宠妃还是有些了解的,她没这么蠢,不会不明白,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真若是恨一个人恨到想弄死她,怎么会不自量力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复仇?生怕不记得别人怕她想反扑,干脆先把她弄死吗?

丝箩此时已经退到了仪元殿后院的夹道处,郑薇压低声音:“你是知道些什么?”

苏岚几乎在用全身的力气砸着那件月白色亵衣,她的话不仔细听还听不清楚:“李氏临死之前跟我说过一些话。”

这个时候能让她提起的“李氏”必然是李美人。

不过,李美人家境普通,皇帝处置她可就没留什么情面了,上了几遍大刑,又抄检了她的房子,始终没查出什么,直接将她发配到了冷宫。李美人当时在皇后宫中发病时,就凶险得差点一病没了,再全身是伤地被丢到冷宫,也就只挣扎着活了两日。

倒不知道苏岚是怎么跟李美人接上的头,但苏家在京城也有好几代,这样一个曾经出过数个权臣的家族,能在皇宫里留几下暗手并不稀奇。

即使是郑芍,若是她想见到李美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当时郑薇被罚,后头又昏迷了一天,等她们两个再想起这事时,李美人已经被一领草席卷着扔进了乱葬岗。

郑薇耐心听她讲着下文:“她告诉我,是德妃要她对付郑芍。”

郑薇倒不担心苏岚骗她,因为幕后的那个人最终害到的只有苏岚一个人,她现在被困在这里,想报仇,只有借助郑芍的力量。

不过,她的话也不可全信,实情如何,还得再求证。而且,郑芍他们早打听出来,德妃跟李美人关系平平,虽两人在一个宫里居住,但一年都说不到几句话。德妃也从没照应过这个当年从同一个职位走到现在的小姐妹,至少,她没有从明面上照应过。

郑薇退后两步站定,指着苏岚,怒道:“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苏家小姐吗?我们盈夫人来让我看你本是一片好意,你却如此不恭,丝箩!”

丝箩小跑着上前:“美人是要掌她嘴吗?”一副要挽袖子干架去的跃跃欲试样。

郑薇心里汗了一个,她很像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吗?

她直接将丝箩抱着的东西全数拨到地上,只听“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想是那几瓶子防暑药摔碎了,她还不解气的样子,又踏上去狠狠蹍了几脚,冷笑一声:“左右东西我是送到了,你要不要,不关我事,我们走!”

郑薇“怒气冲冲”地冲出仪元殿,原本是想快些回景辰宫的,但一转头就看见守在树林子外面的沈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好歹人家也是数次帮了她,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现在既是见到了,该道一回谢的。

沈俊看着那团玫红色的红云走近,她的胸前高高耸着,那一片白得叫人嘴里发干。天气原本就燥热,沈俊只觉心里又生起了一团燥火,即使知道不应该,可眼睛总不自觉地,往刚刚看到的地方飘。

他的脑子嗡嗡的,好像钻进去了一窝子蜜蜂,乱哄哄的,而且鼻子里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要往外爬,一拱一拱,拱得鼻子痒痒的。

正在此时,那团飘近的红云在他面前站定,指着他,面带惊讶:“呀,你怎么流鼻血了?”

沈俊:“……”

“沈侍卫流鼻血了吗?是生病了?”郑薇的身后,皇帝的声音传来。

郑薇背心一凉:不会这么点背吧?只不过是想道个谢就走,皇帝连这点时间都不留给她?

等回到景辰宫后,郑薇已经晒得像个脱了水的西红柿,她进屋头一件事就是直奔茶壶,对着茶嘴“咕咕咕”先狂灌了一气,才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想起郑芍那里还等着自己回话,郑薇虽有些奇怪乔木怎么不在屋里,但也没放在心上,准备先换一套衣服再去正殿。

将将从箱子里翻出一套水蓝色的半臂,乔木的声音突然从郑薇身后响起:“美人,有个人她说她有急事找你。”

郑薇吓得差点没蹦起来,转身怒道:“你这是什么毛病?走路没声没息的,想吓死谁啊?!”她拍拍胸口顺了口气:“谁想见我?”

乔木急得眼珠乱转,还踮着个脚,压低声音:“嘘,美人你小点声,那个人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乔木这神神秘秘的,还真勾起了郑薇一点好奇心,她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哦?谁要见我?”

乔木把嘴巴凑到郑薇耳朵旁边:“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