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又逢君(10)

冬日已经来临，独属于秋日的稀疏暖阳被冷冽的风所取代，大街上的人们已经收起T恤和短裙，换上了长袖的棉服与夹克。

机场出站大厅的人群来去匆匆，许多人都在和程遥一样翘首以盼，等待着远方归来的人。

有外地归来的学子推着行李箱对着前来接机的父母发牢骚，讲述学校里不顺心。有商业伙伴面带微笑的礼貌握手，互相问候。更有热恋中的情侣在人群中相拥亲吻，毫无顾忌的拥挤的人群。

程遥起了个大早，在裴言之登机前发来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出发前往机场，此时已经在出站口等了两个小时。接机的人很多，他一直没有找到座位，长久站着又累，于是在附近的电梯边靠着坐在地上，时时刻刻盯着出来的人。

如果网上查询的动态准确，这会儿裴言之应该差不多要落地了。

等着等着，程遥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满心欢喜的拿出来一看，发现并不是裴言之，而是侯文初。

程遥接起电话：“喂？什么事啊文初。”

电话那边的侯文初十分激动，声音倍儿大：“霜妹是裴神女朋友这事儿真的假的！？”

程遥险些被他音量震的耳鸣，拿远了手机听清楚他说的内容之后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的共享充电宝机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侯文初：“霜霜啊！那个一直和你一起玩的女主播！她真的是裴神女朋友！？”

程遥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中充满茫然和困惑：“什么意思？”

“啊？你不知道啊？”侯文初一觉睡醒之后突然在微博吃到大瓜，本以为和霜霜还有裴言之私下相熟的程遥会知道才打电话来问，听他的语气比自己还懵人也傻了，完全无法置信，“你又没上网吗？昨天霜妹直播的时候键盘进水换了个新的，结果那新键盘被人截下来放大，发现竟然是裴神去年的比赛奖品！ESC键还是BNG的队标呢！错不了！他俩真是瞒天过海啊竟然连你都不知道？！”

“……”

程遥的表情突然凝固了，耳边嘈杂的声音突然如同遁入了另一个时空一样远在天边，侯文初的话像一把沉重的斧头破空击碎他内心那些不见天日的幻想和奢望。

他把昨天裴言之身边那一声短暂的女声和刚才侯文初透露出来的信息糅合在一起之后，突然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失去了力气。

隔壁咖啡厅里缓缓播放刚才还觉得悦耳的钢琴曲突然把所有悲伤和难过无限放大，熙熙攘攘的环绕在程遥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说了什么，也没注意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程遥呆坐了很久，似乎思考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一片空白。他打开手机点进微博，果然看到话题已经排在前三了，‘女朋友’这个刺耳的字眼和裴言之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了一起。

他点进去一看，第一条微博就是霜霜直播的截图，右下角的摄像头被清晰化并且放大，键盘上的图案轮廓清晰可见。

程遥一眼认出确实是裴言之去年的比赛奖品没错。

仔细回想起来，昨天那一声‘我饿了’的语气，确实很像是霜霜平时惯有七分任性三分撒娇的腔调。

他一直对裴言之对他的格外关照受宠若惊，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关窍吗。

怪不得……

当时霜霜看到他把裴神拉到游戏队伍里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也和往常一样随心所欲。

正常人如果第一次和世界冠军一起玩游戏多少都会心存一些小心和敬畏，怎么会有那么自然的反应。

霜霜甚至亲口说过裴神坐在旁边指导她打游戏……

只是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当玩笑话随便听了听。

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可他却像是瞎了眼一直都没有发觉。

他和霜霜认识两年有余，虽然没见过面，但还算是比较好的朋友。

这两个人竟然瞒着他，在游戏里还假装不认识……

初冬的寒冷倒灌进入五脏六腑，水气在程遥的眼眶里越积越多，他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把喉头的哽咽和心头的刺痛努力压下去。

时针转过半圈，程遥终于接到了裴言之的电话，此时他已经收起了所有情绪，看起来神色如常。

裴言之从磨砂玻璃的拐角走出来的时候，出站口人来人往，但他的视线一眼就在空中和正前方戴着灰色口罩的程遥相撞。

裴言之心跳突然漏了好多拍。

少年的目光明亮动人，长长的睫毛把他的眉眼点缀的太漂亮了，惹得他总自带水光的眼睛像是笼罩在薄雾中的山水画，有与生俱来的美感在眸中流转。

程遥看到喜欢的人在距离自己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眼含微笑的张开双臂，缱绻又温柔的等着拥抱他。

他本已下定决心保持距离，可身体却在大脑还没有发出指令的时候抢先一步扑进面前的怀抱。

还是那股熟悉的气息，带着被阳光关照许久之后的暖意。一如这个人，璀璨夺目，无论赛场上下，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回程的路上，裴言之开始发现程遥有些反常。

之前和程遥并排坐在车后座的时候程遥都会不自觉的往他这边挪，和他肩膀挨着肩膀靠在一起。

可今天小朋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规规矩矩的坐在左边，和他之间的空隙几乎能放下一头骆驼。而且一路上全程沉默的拿后脑勺对着他，好像窗外匆匆穿梭而过的灌木丛里有人在和他对枪。

怎么了这是？

裴言之一头雾水。

车内一片静默，似乎连前排的司机都觉得自己这两位客人之间气氛很奇怪，默默的伸手打开音响。

随机播放的凤凰传奇在车内骤然响起，车里的三个人仿佛瞬间被情景转换到了傍晚的公园，广场舞的画面感十分魔性的冲入脑海，诡异极了。

司机似乎也有些尴尬，切了半天歌才终于找到了一首适合年轻人听的歌。

——我把爱烧成了落叶

——却换不回熟悉的那张脸

——缓缓掉落的枫叶像思念

——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

是周杰伦的《枫》。

钢琴的节奏柔和缓慢，很好听，可却有些过于悲伤了。

程遥之前很喜欢这首歌，曾也单曲循环过。歌曲本身并不伤人，但他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真正听懂一首歌的感觉这么难过。

幸亏播放时间不长只有四分钟左右，勉强能把眼泪忍回去。

裴言之看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眉心蹙起一丝担忧：“遥遥，你怎么了？”

对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执拗的盯着窗外，缓缓摇头。

一向把自己心情摆在脸上的人突然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拒绝沟通甚至避免对视。

裴言之一时无言。

他走之前程遥的喜怒哀乐还像天气预报似的有迹可循，就这两架飞机两个城市间一来一回的功夫，他就突然看不透小朋友是晴转多云还是要下雨了。

这么久以来，裴言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程遥明显是有话想说，一直憋在心里，好像还有些生气。

裴言之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的缘故，见他一直沉默也不再问，直到走进家门才伸手拉住仿佛想躲他转头要进房间的程遥。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到底怎么了？”

程遥确实在怄气。

他气霜霜不告诉他，更气裴言之不告诉他，把他像个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

听到裴言之此时此刻还在反问他怎么了，程遥心中压了半天的怒火瞬间迅速被点燃。但因对方是裴言之，他理智尚存，连发火时的音量都刻意压得很低，语气细听下来有些颤抖。

“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裴言之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些不解：“什么不告诉你？”

程遥终于回头，牢牢地看着他：“你和霜霜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霜霜？”裴言之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见他气得满眼通红，心脏像是被撕扯一般揪痛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你气成这样就是因为这个？”

“这还不算什么吗？”程遥心头涌上一股寒流，飞快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心抽出，匪夷所思的后退一步：“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很在乎的人，为什么我得知你们两个的关系竟然是通过别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这事比较复杂……”裴言之伸手抓了个空，表情无奈极了，努力解释，“我是怕给她现实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才一直对外隐瞒我们两个的关系，这么多年一直没想过刻意公开，不是故意瞒你，我正准备告诉你的。”

“我已经知道了。”剧烈的刺痛感袭入眼眶，程遥缓缓摇头，转过身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眸中满是悲伤，“什么都不用说了，没有必要。”

——砰。

房门被紧紧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