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郁宁是近七点时到的东都大酒店。

她付了车钱下车，仰头看着这栋高耸入云、整整五十楼层的高大建筑，也不知道怎么了，无端产生一种前世今生的错觉。

她这样出身普通的姑娘，如果运气好，她的声优事业和学业能到达顶峰。如果运气不好，人生会一直平凡无味。

她对自己人生做好了规划，却没想到会在两个月前，从这里凤冠霞帔，风光出嫁——嫁给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男人。

时间明明过去了两个月，那件荒唐婚事还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郁宁捏捏自己的脸颊，把意识唤回来，打开手机通讯录，正想问问韩韬包厢在哪层，身后倏然一阵风拂过。哗啦一下，把昨晚残留的雨水全溅在她脚上。

她僵硬侧头，视线接触到车牌，脑海里一声“哒”，似有老式唱盘机咔咔启动，命运协奏曲缓缓响起，她身体猛地一僵。

——A打头，“8”收尾。

“……”

冤家路窄。

几秒后，她余光里瞥见黑车司机下来，将车钥匙递给泊车小弟，然后转身拉开后座车门，西装笔挺身形颀长的男人跨出长腿，仰首挺胸地往里走。

她眨眨眼，看看湿哒哒的脚面，再想想不久前险些丧命的车祸，忍个屁，不忍了，她当年目睹别人用水果刀干脆利落捅穿另一个人的手掌，血溅三尺都没眨过眼。

黑车老大？

呵呵。

当即转身，小跑着追上去。

一边在微信上戳韩韬问包厢楼层，一边在大堂里四处寻找，很快，她注意到角落电梯前的人影。

叮——

电梯门开了。

这时候人流不多，黑车老大和他的小弟先行一步，她紧随其后，一抹额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贴到按钮那边，懒洋洋地靠住不动了。

而这时，韩韬的回复如期而至。

尹西见着她，又惊喜了下，探出手去摁“12”层，使劲甩眼神示意自家少爷上前道个歉，嘴里轻咳一声预备打招呼。

郁宁这才装作恍然发觉背后有人，转头，表情崩了下，颤着声说：“呀，你们也在？”

顾云琛要笑不笑，配合她演戏：“来找人？”

“是啊。”郁宁拍拍按钮，气得小脸都红了，“可这破楼太高，我又路痴，只记得电梯口有盆鹅掌柴却忘了在哪层，没办法只能让你们陪我一起受罪了。”

两人：“？”

话落，只见她弯着腰，暗戳戳地伸出手指，一个接一个地，从“1”层一路摁到了“50”层。

两人：“……”

她表情沉痛：“得一层层找过去。”

两人：“……”

电梯门一路开一路关，砰砰砰艰难而顽强地往上走。

每层电梯口都有鹅掌柴，走了十二层后，她惊喜做作地“呀”了声，欢快地跳出去，对他们摆摆手：“我记错了，我朋友在十二楼。”

话毕，郁宁转身溜了个飞快。

说话间，电梯里的两个男人来不及追着出去，电梯门飞快地合上，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再看看亮了整整两排的红色按钮，眼皮抽成了筛子。

郁宁来得晚，一个包厢两张餐桌，一张坐满，一张还剩三个位置。

她正要随意坐下，左手边的韩韬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往旁边坐：“听说等会有大佬要来，正中间的主位不能动。”

郁宁挪了挪，结果一转头，发现身边居然是李茜茜，顿时头皮一麻，强忍着尴尬对她笑笑：“前辈。”

李茜茜翻了个白眼给她。

大佬未到，《初恋是你》制作组的人还颇有闲心，纷纷猜起了大佬身份。

“制片知道这位‘大佬’是哪位吗？”

“动画界常见赞助商就那么几位，也没听说什么时候参加过庆功宴。”

“这么神秘？我怎么听说姓顾？”

“姓顾的大佬海了去，鬼知道是哪个，你这说了不是白说么。”

“是美帝那个搞IT的!”

“是那位啊！我记得名字还挺好听，叫顾……顾——”

……

郁宁听得百无聊赖，稍稍低头摆弄两下裙摆，就在这时，包厢门传来一声“哒”，门应声而开，同时传来一道喑哑而又磁性的声音——

“抱歉，我来迟了。”

男人信步而入，黑色定制西装在包厢灯光照射下显得越发有质感，蓝宝石袖扣熠熠发光。

所有人的目光全追随过去，甚至有人夸张的“哇”了声：“还真是他!”

男人神色平静自然，如入无人之境，凤眼狭长上挑，明明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一身的危险野性。

郁宁：“……”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佬？

顾云琛隔着两三米距离，一下找到了郁宁，看她的桃花眼里溢满困惑和不敢置信，勾起嘴角，玩味一笑。

他慢慢踱步过去，轻轻拉开座椅——

对不起，鸵鸟小姐郁宁已经忘掉了之前的豪言壮举，全程低着头不敢看身边的男人，甚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

要死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她担惊受怕十几秒，想象中的打击报复没有落下，男人像是没认出她一般，侧过身和制片聊了起来。

“顾总，难为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我们这个小小的庆功宴。我为您介绍下工作人员吧。”制片站起身，从导演一路介绍过去，最后介绍到声优。

制片指指李茜茜，“这位是我们的女主演，李茜茜李小姐。”

李茜茜一双美目含羞带怯看了顾云琛一眼，矜持地点了点下巴：“顾总好。”

顾云琛垂眸：“幸会。”

制片人又转过来，指向郁宁，刚开口，顾云琛嘴角轻勾，眼里似有水流经过，脉脉温情汹涌而来，他笑着：“嗯，我知道，郁宁小姐。”

这下不止制片人愣了，郁宁自己也傻了眼，茫然无措地应声抬头，对上男人的凤眼。

两人对视许久，直到她从对方含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恍然回神，暗道这人怎么认识自己，佯装淡定，仿佛无事发生般扭头。

男人一句话说得轻巧，李茜茜却上了心，饶有趣味地看了看郁宁，不看则以，一看却发现男人频繁侧头，目光总是状似无意地落在她身上，李茜茜心里一“咯噔”。

介绍完工作人员，正式开始上菜。

餐桌上笑语晏晏好不热闹，郁宁不敢搭腔，只管闷头吃饭，这刚夹了一道开水白菜，制片人举起酒杯，遥遥敬了男人一杯。

“顾总，多亏了您，《初恋是你》这部动画才能顺利上映，我觉得我得敬您一杯。”

其他人一听，纷纷举着酒杯站起来，郁宁紧随其后。

酒杯碰撞，清脆声不绝于耳。大家恭维了一番，又纷纷放下酒杯。

就在这时，郁宁右手边不知道从哪传来一股力量，她的手臂被撞下，手心不稳，酒杯倾斜，红酒瞬间倾撒了一桌。

——不偏不倚，正好洒在顾云琛面前。

郁宁：“……”

顾云琛抬起眼，沉默着看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带上调笑，可话语间分明夹枪带棒：“郁宁小姐，你在声优见面会现场出尽风头，现在被我抢了主场，不高兴了么？”

郁宁：“……”

该来的报复还是来了。

解释她不是故意的？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被谁撞了下。她思维百转，在一众沉默中，灵机一动。

她放下酒杯，抿着唇坐下，迎上男人的目光，浅笑：“没有的事。”

“我久仰顾总大名，您在我心里，就好比足球界的C罗、电影界的哥哥、音乐界的贝多芬，伟岸而不可替代。”郁宁这辈子都没那么热情的吹过彩虹屁。

她继续说：“我见到了久违的偶像，想敬酒，可一个激动酒就那么撒了。”

男人来了兴致。

他探过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般“嗯”了声：“你认得我？”

郁宁：“……”

不，不认得。

他似笑非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句话轻得近乎耳语，郁宁头皮一麻，差点吼出来，不知道!

在这紧张危急时刻，她脑海里的花名册突然簌簌翻动，一个大大的人名冒出来告诉她，对，没错了。

她正经危坐，定定看了男人一眼，小心试探：“莫非您是？”

顾云琛：“？”

“黑哥！”郁宁凑过去，用一种见百年没见的亲人似的语气说话，拼命压低声音，“您出狱找了新活怎么藏着掖着不和我说？！不然妹妹还能早点给哥哥你捧个场呀！”

“……”

男人气得脸都绿了。

一个小时后，饭局散场。

男人从始至终没怎么动筷，吃饭一小时，黑脸一小时。饭局一散场，长腿一跨，越过郁宁直接走了。

无辜她郁宁握着筷子，夹了一只酸辣竹蛏过来，余光瞥见男人一身杀气的出去，甩门甩得砰砰响，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这么大个男人，好小气哦。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郁宁鼓鼓脸颊，拎起背包往外走。

夜色沉沉，楼道灯光明亮却孤寂，整个楼层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哒哒哒回响。

她以为人都走光了，快步走向电梯，就在这时旁边钻出一个人影，还没等她停下，先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嘿嘿笑起来。

郁宁：“……”

尹西根本不知道现在多吓人：“少奶奶!”

“？”

……少奶奶？

谁？

尹西去接她的背包，热情地仿佛之前她的恶作剧根本不存在，或者说中年痴呆短短一小时就忘了：“少奶奶，少爷在楼下等着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郁宁抢回背包，死死护在怀里：“还是别了吧，我不能跟你们走。”

尹西：“？”

郁宁吸了口气，一副你们不懂别来招惹我我是大佬的女人你们招惹了就得死的表情：“我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尹西奇了：“怎么就不是一伙的了？”

“……我上面有人!”

“……”

尹西百分百确定这个姑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冷漠陈述现实：“少奶奶，你放弃吧，你走也得走，不走我架着你走。”

“……”

从十二楼到地楼不过一瞬，郁宁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被潜的未来。

她，一个无名声优，穷苦许多年终于迎来命运的转机，成为一名光鲜亮丽闪闪发光的……黑巧克力口味玛丽苏。

两个月前被某大佬劫为妻子。风光大嫁后，又被一个黑车大哥看上，爱恨纠缠几次交手，黑车大哥觉得她清纯而不做作，对她又爱又恨，决定占为己有。

她被强取豪夺意志消沉，面对黑车大哥的殷勤献媚不为所动。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忍耐多时的黑车大哥再也无法忍耐，闯进她的房间，和她来了一场生命大和谐。

她被折磨出斯德哥尔摩症，无法自拔爱上黑车大哥，同时怀上了爱的结晶。就在这时!黑车大哥的未婚妻珊珊而来，请她打掉孩子，远离黑车大哥。

她忍耐多时，揭露未婚妻丑陋的真面目后，艰难生下孩子，迎着迟来的夕阳含泪而终。黑车大哥痛失爱妻，回家途中意识朦胧出了车祸。

好一出强取豪夺相爱相杀狗血虐心渣男贱女……的大戏。

电梯到底层，郁宁跟着尹西出去，吸吸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感叹红颜多薄命，她成了玛丽苏也终究翻不了身。

黑色奥迪停在酒店正门前，男人靠右而坐，车窗半降，男人低着头摆弄袖扣，夏日晚风拂过，轻轻吹起了他的头发。

郁宁走近，沉默半刻，敛了乱七八糟的脑补，笑着和男人说话：“顾先生。”

顾云琛抬头：“嗯？”

“我不能和你走。”她说。

“理由？”

“……我结婚了。”

郁宁心想对方是大佬，拒绝也不能闹得太难看，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泫然欲泣：“虽然我老公又老又丑又穷，但他对我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家产勉勉强强养得起我，不多，也就顾家那么大的一个集团吧。”

顾云琛一滞，闻声突然笑了，肩膀簌簌抖动，甚至越演越烈，整个人快要笑倒。

郁宁：“？”

片刻，顾云琛侧过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伸出右手食指，对她勾了勾手。

郁宁探过身。

大佬连声感慨：“老婆，我从来不知你这么高看我。你放心，我明天再给你挣个十亿当零花。”

“……”

——19.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