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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对峙数日后,圣旨到了良州。
圣旨命凤决交出云鞘,依旧可以封王建府。甚至,得知凤决已经娶妻,还赐下一盒首饰,以示安抚。
既然凤崌已在凤清的掌控之中,那么圣旨的意思,想必也不过就是凤清的意思。
当两边兵力不相上下,凤清便搬出了圣旨,占一个名正言顺。凤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送走了传旨的老太监,韩晋看着案上的圣旨发愁。“这下如何是好?咱们没证据说这圣旨不是皇上的意思,若继续打下去,便成了造反。真打起来,如今僵持不下,也不过五成的胜算。”
凤决沉默不语,良久,他目光一转,看向纪千尘,目光清冷却柔和。
纪千尘正一样样欣赏盒子里的首饰,镯子、发簪、耳环……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她那小眼神都冒着金光。
这会儿,她拿起个珠钗,头上是黄玉做的花,下面坠着细细的流苏,十分精美。
凤决见她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左右把弄,那钗又过于锋利,不觉蹙了眉。“仔细些,别伤了手。”
韩晋在旁边听了直撇嘴,这都啥时候了,这小两口只知道蜜里调油,随时撒把狗粮,敢情愁的只有他一个?
纪千尘侧过脸,弯起眉眼对着凤决笑了笑。她晃一晃手中的珠钗,说道:“圣旨虽然并非皇上本意,这盒首饰却当真是我家皇帝公公赏赐的呢。”
凤清只想要凤决退兵,交出云鞘。给凤决的新婚妻子送首饰,这倒的确有点像慈父情怀。
凤崌既已按凤清的意思下了旨,他想给儿媳妇赐些东西,凤清也无需计较。毕竟大家心中都明白,凤决若是真的交出了云鞘,此生怕也再无父子相见的机会。
韩晋不解:“是又如何?”
“这珠钗有何特别之处?”凤决果然是心有灵犀,已经猜到她这笑容除了财迷,定然是想到了什么。
她巧笑倩兮,笋尖儿似的手指头戳着钗上头那朵花:“黄花黑蕊,子衡可看出,这花蕊是什么?”
韩晋也凑过来,这花看着,的确有些古怪。凤决听她说完,心头已是“咯噔”一下,明白了一个大概。
纪千尘凑过来,抱着凤决的胳膊,挽他的衣袖,把御赐的墨玉手串儿露了出来。
两下一比对,果然是一样的墨玉,细腻飘逸的纹理像是有灵气,亏了她眼神好,这么小也看得清。没办法,对值钱的东西,她眼神一向都好。
这颗做花蕊的珠子纪千尘曾见过,在皇上的寿诞那晚,它挂在平安如意佩的下面。
那时她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把手串赐给凤决,自己却还要留一颗?今日突然再见到这珠子,她心思一动,皇帝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凭这珠子来传达。
凤决惊疑不定地看向纪千尘,韩晋一时也觉得匪夷所思。两个大男人把珠钗拿过去仔细研究了一番,珠钗上并没有任何机关。
若真是有,只怕也早被凤清看出来了,再到不了纪千尘的手里。
她把发钗抢过来,小心地护着:“你俩别弄坏了我的东西。”造型虽然古怪点儿,反正它值钱。
“你们看出来,这是朵什么花么?”
凤决目光沉沉,只看得出那不是朵宫中常见的花,发钗上常有梅花、玉兰、秋菊……还有,做首饰常用的有白玉、碧玉和翡翠,并不常用黄玉。
凌宝儿是个常与草药打交道,常读《本草纲目》的人,在她的记忆里,这花叫做忘忧草。
“忘忧草是黄色的,又名萱草。”纪千尘指了指地图,“离良州不远,有个萱城,皇上所指,莫非与萱城有关?”
凤崌这样煞费苦心传递的信息,无论猜的对不对,都必须要试一试。
凤决命韩晋连夜赶往萱城,并于他临行前将墨玉手串交付他,做为代表凤决的凭证。韩晋不负使命,顺利与凤崌多年前潜藏于萱城的兵力取得联系,为凤决在两军对峙中添了压倒性的一份助力。
凤决没想到,数年前便告老还乡的老将军高铭其实一直留在萱城,为凤崌守着一支救命的队伍。而调动这支队伍的信物,便是那墨玉手串。
如此看来,凤崌早知今日之险,他苦于无力自救,只能藏着一支赢不了天下,却可以做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军队。
血雨腥风,漫天烟沙,迷了良州天空的太阳。
凤决执起纪千尘的手:“当日,咱俩是从地道里逃出来的,如今,堂堂正正地杀回宫去。栖栖,你怕不怕?”
精致的小脸儿笑得娇艳,总是那副率性而为的样子,她说:“有你在,我不怕。”
凤决抱着她上马,把她护在自己的披风下。他搂着她,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
马儿极尽颠簸,她听见呼呼的风声、喊杀和马嘶声混杂、短兵相接的金鸣,甚至,能听见长剑刺穿皮肉的声音,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身上……
大军破了良州,直逼皇城,凤决一身的血,都是被他斩杀的敌军的血。纪千尘虽然被他的披风裹着,衣服上脸上也溅上好些,那股子又腥又腻的味道,让她闻之作呕。
凤决掀开披风,用握过长剑生着薄茧的手,去擦她沾了血的小脸。他声音带着磁性无比温柔:“世人都说我杀人如麻,做我的女人,注定躲不过血淋淋的厮杀。”
纪千尘攥紧他的衣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那句话:“我不怕。”
凤决低下头,贴住她的脸颊。他一路快马一路刀光,脸上冷热的感觉交杂,似炽热的火,又似凛冽的风。纪千尘在想,这感觉或许就是常说的杀气。他从来,只将自己的柔软示于她。
他在她耳畔说着话:“我答应过,再不让你涉险,我自己也不会,以后我都会护着你。我记得的。”
纪千尘也记得,这是他在地道里说过的话。他这样说,当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凤决为防投鼠忌器,在攻入皇城的前两个时辰,命人先行潜入了宫中,救出凤崌,藏于承西殿池底地道内。只待他入了宫门,定了大局,再去承西殿接驾。
然而,等凤决真的一鼓作气,杀回皇宫,平定四方,将秦太尉及其党羽尽数下狱,秦皇后送入冷宫,陆昭仪、凤清和秦晴软禁于碧波殿,他亲自带人前往承西殿,准备迎回圣驾时,他只迎到了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禅位诏书,说太上皇留下他此生的最后一道圣旨,跑了。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只有凤决淡然轻笑。他怎么忘了呢,皇甫乾原本当年就曾是凤崌的太傅,想不到,皇甫乾总说凤崌不成器,凤崌这把年纪了,却破解了地道里的奇门之术。
凤崌想走,凤决派来救他的人自是不敢强留的,想必是护驾一道走了,至少安全也有个保障。
只是,他何苦走得这样急呢?凤决怅然地想,自己素知父皇醉心山水,无意于皇位,只是自己千辛万苦才打回来,连面都不曾见一见。
他捧着禅位诏书苦笑,想那江山帝位于凤崌而言,是怎样一块烫手的山芋,竟交付得如此迫不及待。
他问老太监:“父皇可还留下什么话?”
老太监改了称呼,口称陛下:“太上皇还说,陛下有空时,也去大理看看他,喝喝茶。”
“……”凤决默默转身,一边缓缓而行,一边喃喃地说“好”,也不知是在应谁。
凤崌常年抱病,后来失去自由,被凤清和秦家勾心斗角治理下的汉月国,已是一盘散沙。
凤决登基,立发妻为后,朝中百废待兴,一连数日废寝忘食。
秦家到底是根基深厚,余党一时难以肃清,凤清与江湖中人相交甚多,眼下更是动荡不止。有意图翻盘者在民间煽阴风点鬼火,说凤决才是残害手兄、谋权篡位的那一个。
对此,纪千尘轻笑:“所谓教化,只对善良百姓有用。对居心不良,且不识时务者,还是直接点儿,用皇权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正确的历史。”
此言深得凤决之心,非常时期当以铁腕执政,先让局势稳定下来,百姓才得安居乐业。
这日,凤决正忙着批折子,小太监富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如今,帝后身边的宫人都是重新挑选的,除了采玉又回了纪千尘身边,其余的皆是新人。富贵这名字,一听便是皇后起的。
富贵行着礼说道:“皇上,正安宫来人报信儿,说皇后娘娘突然晕过去了。”
凤决是多清冷镇定的一个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可他这下子,心头猛然慌了神。
当初王才说,凌宝儿是个皮实的小宫女。除了她刚到承西殿时病过一回,这么久了,她淋过雨、罚过跪,她陪他走过漫长的地道、尝过农家的清苦、闯过刀光剑影,记忆里,她一直没再病过。
如今,一切都熬过来了,她做了皇后,锦衣玉食,却好端端地晕倒了。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纰漏。
凤决慌得跑起来,龙袍的边卷起一阵风,把书案边,那上好的砚台撞到地上,开出墨色的花来。
富贵跟在凤决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凤决毕竟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他撵不上。
凤决问:“太医过去了吗?”
“回、回皇上,传、传了……,没、没到。”富贵快要喘死了。
“再去!再去催!皇后若有闪失,大家谁都别活!”
他说的是“大家”,也包括他自己。这会儿,他只有一个念头:她若是出了事,这江山天下、帝位荣华,全都无趣极了。
他一路跑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一句让他此时此刻最害怕听见的话。
“人这一辈子,不过是一场寂寞的苦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章完结。
这个世界写得比较长,感谢小天使们一路跟随!下个世界会比较短,现代都市,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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