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不断响起的敲门声弹出了十面埋伏的节奏。

室友没什么耐心,不一会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房间,半晌后,响起关门声。

世界重归安静。

池先声挑起脸边的碎发,迎着光,其中三两根染上很漂亮的金黄色。

此时,恍如隔世。

他躺在床上,闻着木质香,观察四周,静静地过了许久,意识到,之前躺在手术台上的秃子获得新生。

现在是四年前,此时刚满18岁。

“叮——”

一声消息提示音。

书桌上的手机震响,是重生前队友打包购回的最新款。

珊瑚红底色手机壳,印有STAR队徽,教练统一配发。

左边,旧款的手机屏幕小,机身厚重,充满老式怀旧感,显示当前时间。

他拿起时间线之外的未来手机,手指轻颤。

[STAR电子竞技俱乐部再次发表声明:@star-cxs退役属实]

[目前STAR基地已被数百名粉丝围住,人满为患,通往基地的昌平大街水泄不通,还有大片粉丝闻声赶来。]

[各个城市的池太太们相约夜放孔明灯,为池先生祈福]

[黑夜如昼,静待佳音]

[当地时间3月23日凌晨1点59分,池先声去世。享年22岁,卒于顽疾,此消息已经得到家人确认。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回顾池先声的生平往事……]

#池先声去世#上热搜。

【我今天刚认识他……】

【回来啊!!!!!!你这个混蛋】

【先生,我想你了~】

【带我走吧。】

明知会看到的内容,池先声还是难以平静。点开联系人页面,他沉默看着第一行。屏幕渐渐暗下去,亮起,再次变成黑色,再次出现联系人页面,反反复复多次。

许久,池先声的指腹移过去。按下瞬间,屏幕熄灭。他长按开关键,开机动画播放两秒,蓦然黑屏。

电量剩余0%。

池先声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

从现在普遍生产的充电接口过渡到star,中间至少隔了三代。他抬起手指弹了一下不开花的叶子,转身走进浴室。

镜中的人肌肉线条青涩,肩背单薄瘦削,喉结微微突起,半点不像五年后的男人,除了眼眸沉静深邃。

七点整。池先声换好干净整洁的衬衫,系上波洛领带,定好次日回国机票,不紧不慢地收整衣物,放进行李箱。出了门,碰见正大口吸咖啡的室友。

“七件套还是三加一?”

室友问的是早餐,他姑妈有一手好厨艺,经营小餐馆,池先声时常在那里用餐。

七件套指烤番茄、炸薯块、煎蛋、蘑菇、培根、可颂、牛奶。

三加一则是水煮蛋、蔬菜沙拉、水果,最后加杯早餐茶。

池先声拒绝道:“半小时后,我准备去医院体检。”这是现在唯一担心的事,即使重生,他依旧后怕。

“你等等我!一起走!”

室友从衣架上拽下酱紫色漫画头卫衣,换掉鸡蛋黄开衩睡袍。膝盖蹭开冰箱,一边瞪大眼珠带隐形眼镜,一边嚼吐司。

池先声抽出一片吐司,顺手拧开果酱瓶盖。

“我不吃果酱!”

他依然不紧不慢地涂抹苹果酱。之后,目光扫过瓶瓶罐罐,取出余量最少的杨梅酱,均匀涂在另一片吐司上,递了过去。

“你知道吗?”室友强行扭过头,一口叼住,三下两下吃完,说道:“steam今天新上线一款fps游戏,名字叫绝地、绝地……掘地?到底是什么来着——”

室友皱起眉头,死活想不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视线掠过花生酱,忽然灵机一动:“噢!对!没错!!这款游戏叫掘地求花生!”

池先声挤出一滩消毒洗手液,仔细揉擦手指,语气平淡:“是绝地求生。”

“啊——好吧。我和路人甲约好去网咖体验一天,你要不要来?”室友挠了挠头,情真意切:“别泡自习室了,就当给我减轻学习压力。而且,不是说假话,我玩游戏贼厉害!绝对带你躺赢!!”

净手后,池先声应下。

“不用你出一弹一药……什么???你答应了!你居然答应了!!!!”室友不可置信,五秒后,挤出一滴眼泪,生动表现什么叫喜极而泣。

重生前,室友也在同样的时间发出过同样的邀请,池先生没同意,当时在准备申请牛剑和考级。偶尔有闲暇,也认真思考过,“掘地求花生”这种弱智游戏是怎么引起狂潮的?

直到很久之后,巧合看见一段吃鸡视频,得以真相大白。

他乘坐地铁到达医院。

不知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苍白脸色,还是重生后与容貌极度不符合的破釜沉舟的性情,医生检查起来格外用心。

脑部CT、头颅X摄片、放射性核素脑造影等等,一套做下来,已经到了午后三点。

医生嘱咐隔日上午来取结果。池先声拿着旧手机给室友发消息:

【五点见。】

途中,路过电子城,他取出star手机,下了车。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这款电子设备对应的充电接口。”

接待员歉意一笑,胸前佩戴“很高兴为您服务”的襟章。

“没有关系,非常感谢。”池先声预料之中,“请问有其他可以充电的办法吗?”

“我看得出它对您来说很重要。或许您可以给予信任,把它留下来,让我们的维修工程师为您找出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接待员补充说:“为确保客户的利益和绝对的隐私,我们会签署一份合同。”

确认好时间,并且可以发国际邮递后,他把star手机壳取下来,交给接待员裸机,支付定金。

临走,稀疏人群传来机械声:“逆天改命系统载入中,已启动0.03%……”

池先声微怔,病后数次幻听导致大脑自觉过滤。不到两秒恢复正常,继续去与室友汇合。

晌午一过,灰色的天空,云层厚重。

牛津街。驻足在川流不息的行人中,池先生放下1英镑,听完街头艺人演奏的小提琴曲《卡农》。

转身在长椅旁发现一只墩布狗,毛色杂乱打结,浑身污垢像铠甲。

今日份的果酱吐司也没有浪费。

他打开手提式饭盒,折成三角形的纸巾垫在地上,吐司撕成小块。

墩布狗亲近人,丝毫不见防备。风卷残云般进食后,轻柔低吠,尾巴左右摇摆,不断旋转翘起。池先声蹲下身体,轻轻抚摸它的背部。墩布狗顺势蹲坐,抬起一只爪子搭在他膝盖。

他跟它握了握手。

纸巾包起残渣,不偏不倚掉进远处的垃圾箱。旁边有人吹起口哨声。池先声不以为奇,拐进侧门,上了电梯。

网咖在三楼,门口有立牌:“《绝地求生》无需购买,直接畅玩!”

人不少,绝大多数是冲着游戏来的。进了四人包间,室友正在游戏中。和路人甲打过招呼,池先声揪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身后,看他们打双排。

已经到了决赛圈,场上剩余9人。

“先森!”

室友操控角色趴到麦田另一边,扔下鼠标,掉头喊他,一副见到救世主的语气:“快!赶紧来替我一会儿,憋成膀胱局了。你只要一动不动趴着就行,肯定能拿到最后的胜利!”

“放过池先声吧。打了快一天,好不容易到了最后阶段,你不如交给我。”路人甲提议,他的游戏视角已经变成黑白两色。

“开什么玩笑?”室友嫌弃脸,“你知道,你的手比下水道还要黑。”

“这和我的手没关系。”他笑了,有些刺耳,“池先声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会玩游戏?万一按错键,你可就死了。这种碧池操作我见过太多。”

“我怀疑你的脑袋里充满花生酱,”室友耸了耸肩,表情无辜,“可以打开让我欣赏一下吗?”

路人甲嗤笑,“但愿你不会死得太惨,否则……”

不等说完,室友一拳砸过去。

“不着急了吗?”

池先声抬起手臂挡住室友,视线始终停留在显示屏上。

“不是,你没有听到?他那样——”

“听到了。”

剩余存活5人。

“你就不会生气吗???”室友提高声音,捏扁一罐空可乐。

“嗯,不至于。路人甲会担心很正常。”

“………………”

室友像个标杆似的立在身旁岿然不动,池先声终于移开视线,抬头看向他。

片刻,斟酌道:

“你会活到最后,放心了吗?”

室友哼了一声,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方言,掉头离开。

安全区缩小,抢声四起。池先声秉持着“苟到最后,誓不暴露”的精神,持续龟缩。直到远处闪过一个人影,他迅速移开,打开瞄准再次确认,以便依靠走位躲避子弹。

路人甲抬高下巴,有一眼没一眼地瞟过来,“如果你乞求我,我会考虑帮忙打死那个人。”

“谢谢。”池先声抽空回他一句,没有下文。

那个身穿白衣裤的人注意到这里,直线跑来。他匍匐前进,一路有惊无险,成功躲到远处的黄皮小轿车后面,暗中观察。

过来途中,白衣裤的腹部喷出一滩血,还有两抢修脚。又一只伏地魔。抢声听起来像m24,目测藏身在wn方向160尺。下一秒,烟雾喷薄而出,伏地魔朝着他所在的位置跑来。

“躲得过吗?我知道你不行,必死无疑……”点了观战,路人甲嘲笑说。

池先声淡定调高游戏音量。

伏地魔的身影在眼前晃悠两下。紧接着,跟随一声轰鸣,倒地爬行。白衣裤丢了雷,哪怕自己也在轰炸范围内,结果导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是个铁头娃。也是个补刀的好机会。念头一闪而过,池先声就放弃了,不顾吊车尾奉劝见好就收。

尽管路人甲相信他无法一抢毙命,多打几抢或许能走狗屎运,但瞬息决定成败。

白衣服先一步打完药,解决掉伏地魔,反手一颗雷炸过来。

场上仅剩他和白衣服两个人。

-

另一边,JFY战队英雄图腾分部基地,训练室。

戚野随手丢了雷,果然从车后诈出一条措手不及的毛毛虫。

毛毛头是个黑人,长着一颗爆炸头,身穿南瓜色西装外套,碎花纹大裤衩,此时屁滚尿流地往外爬。

连开三枪,都没打中。他轻慢冷笑,不愧是老硬币,能不动就不动,能移动就不停。

两人在金黄色麦田中上演一出追逐战。

弹幕开始刷了:

【哈哈哈哈哈这位路人选手充满灵性】

【当当~当~当~欢迎收看《绝地求生之猫和老鼠》第1集】

【好萌呀,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爆炸这身打扮很好看吗?】

【悄悄说一句,凶野能活到现在是真的不容易hhhh】

【不就是手残心灵吗?!理解理解!!!】

戚野扫过一眼,不到两秒,立马关闭弹幕助手,净瞎扯!

清了清喉咙,打开全体麦,他友好地询问:

“小崽子,是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