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事

不久,拾荒的老太太收回手,垃圾桶里翻不出值钱东西,尽是残羹秽物,混合在一起,气味酸臭恶心。

她弄得手上沾满污渍,脏水顺着指尖滑下,像千千万万次做过,老太太随意地往裤子上一抹,之后,扯开尼龙袋,也是从旁边的垃圾堆中捡出来的,皱皱巴巴,有大面积动物血渍晕染。

老太太捡起装空水瓶的塑料袋,一把塞进去,尼龙袋攥在手中,拖到地上,拿起立在墙边的拐棍,脚步蹒跚,慢慢走向下一个垃圾点,两只猫叫了几声,紧跟过去。

池先声侧转回头,软件下载中,进度100%……安装完毕。

夜间冷气重,他身披一件运动服,纯棉里衬,软薄又透气,扛不住风。指尖泛起青白,耳垂被吹得微微发红,碎发凌乱,铺上一层昏黄灯光,垂在颊边又显得柔顺。

手机电量余下7%,软件显示正在加载中,标识转了一圈又一圈。

池先声首次怀念另一支来自三年后的手机。重生前,他不曾关注这段时间的戚野,两人完全是陌生人。而之后,眼前的事成为过去,再翻出来毫无意义,这导致了他对现在一无所知。

如果手机在身边,池先声随时可以上网搜索。

立刻能知道戚野此次回国造成的后果,影响是轻是重,假若从中阻止,是否会使他更好更快地改变,早日成为记忆中,未来前程似锦的戚野。

以及开挂的真实详情,纸包不住火,年久月深,事情总会展露马脚。至少几年后,戚野使出的操作再恐怖,无一人阴谋论。

只是,池先声些许迟疑,似乎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最终,他和戚野仍会成为死敌,这一点不容否认。

可转念一想,又释然,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如今是否相识,这件事发生在任何一名职业选手身上,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手机剩余电量4%,池先声第九次输入直播间号,心绪已不似开始时杂乱。

忽地,手机弹出直播间,360p渣画质,声音杂乱,主播手持镜头,一晃一晃的像果冻。他找到了,确定没错,直播间的标题简单明了:

[前神级选手戚野回国,门前大打出手为哪般]

主播遇到得适时,前提占个好位置,距离不算近,讨了巧,恰好纵观全场,同时不会被波及。估计到了现场,依旧无法发现,他藏在一个犄角旮旯里。

“三杀了!各位观众姥爷,”主播压小声音,抑制不住地兴奋,“我赌戚野明天一定会上电视,中央台点名批评那种,社会与法一日游……”

JFY基地大门紧闭,空出一块地方,戚野站在前面,铁灰色夹克扔在背后。

他身穿黑色无袖T恤,紧绷的手臂青筋隐隐突起,侧颊沾上血渍,鲜红夺目。汗水打湿发梢,顺着颧骨流下,戚野掀衣服擦掉,一闪而过的腹肌沟壑分明,腰身劲瘦有力。

不像有些人生气,戚野不会厉声斥责,也没有咆哮着大发脾气。他一言不发,目光死死盯住一点,脸色阴翳可怖,眼神向外喷张怒气,周身止不住的狠戾,瞬间引燃空气。

不在现场,隔着屏幕,池先声都能感受到另一边传来的暴怒,如同被扼住喉咙,无法呼吸,他曾感受过一次,不太奇怪。

众人观看直播间,没在现场,算不得身临其境,十分的气势传过去不足七分,愣是没人再发一句话,过了足足有五分钟,刷起零星几条弹幕。

【这是我认识的戚野吗?这副模样跟平时笑嘻嘻的相比完全是两个人!妈呀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抱紧前面,我从小是被吓大的,天不怕地不怕,可戚野发起怒来真能把我吓哭555555】

【我连动都不敢动,才反应过来,脚都站麻了卧.槽啊啊啊啊】

主播的声音渐渐轻不可闻,忽然就没了音,现场围着的人群安静下来,不再吵嚷叫骂。

相比之下,戚野身前几个倒在地上哀嚎的人十分显眼,他们抱着肚子、捂住头,还有一动不动,似乎晕过去的。

戚野径直走向他们,目标对准了正中央,穿白衣的记者。他舔了一下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眼神厌恶,极尽残忍。

记者双腿发软,下意识向后了两步,随后反应过来,挺直身体,不甘示弱地瞪向戚野,“我是龙頭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电竞记者,我有权利采访和拍摄你……”

“砰”的一声!

扯过记者的摄像机,戚野扬起手臂,猛地砸在地面。相机摔碎,镜头裂开,大大小小的碎片迸射四散。

戚野薄唇微张,低声吐出一个字:“滚。”

他砸了一个还不够,接着,走向另一个,不给的,死死护住的,直接动手,打到没力气挣扎为止……人群再次沸腾。

手机突然黑屏,池先声心里一跳,转了转有些僵硬的手腕,望向JFFY基地方向,黑压压的,灯光熄灭。

凌晨四点,天空黑暗,如一池浓墨,空觉阴郁寂寥。他拾阶而下,走到方家营东门门口,不过百米。

穿过马路,斜对面,人群依旧,立一圈背影,还有几人蹲在马路牙子上,一手捧一个纸碗,吃路边摊小吃。

没有房屋遮挡,风一吹,鼻子发堵,身体越来越冷。扫视一圈,没人注意到自己,池先声戴上口罩,踮起脚尖,悄悄跳上一颗挡车球,双脚保持平衡,瞬间高出别人半个身体。

戚野看上去挺热的,汗流浃背,黑T恤几乎湿透,毕竟是力气活,拳头下去有闷响,机器摔在地上要四分五裂。

戚野不光砸,还专挑贵的砸。圈内有影响力的,大大小小抡了过去,一个没落下,送钱送得这么周到,他还是第一次见。

沉默看了一会儿,池先声转身往回走。

不需要了解情况,不需要分析改变,不需要解决方案,戚野玩得开心,那就继续砸下去吧。泄泄怒火也好,憋在心里指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经过巷口,池先声立起衣领,往上提了提拉锁,下巴埋了进去,还是冷。

瞥到不远处一家奶茶店,他快走几步,推开玻璃门,温暖的气息一瞬间包裹全身,大脑放松下来。

店内装修呈粉色系,马卡龙色气球、透光星空纱、独角兽玩偶,满足每一颗少女心。

他点了杯热奶茶,坐在独角兽对面,手指触感温热,胃中生出暖意。

一大片空白的墙壁用羽毛圈成爱心形,贴有便签纸,五颜六色,字迹各有不同,记录恋人的留言。不比饮品单有意思,池先声视线落下之前,无间隙转回桌面小小的立牌上。

门再次被推开,穿着一身环保绿的外卖小哥走进来,端起吧台边的玻璃杯,咕咚咕咚灌下两口。

他掏出手机,看到什么,差点蹦起来,连忙招呼里间的老板娘:“你快看,《死对头他甜到爆炸》更新了!我等的这个着急喔,得赶紧评论夸一夸。”

大惊小怪,池先声收回视线,继续往下扫:

[……………………………………]

[星河流沙×25]

[布丁奶茶×16.6]

[蓝莓茶冻×11.11]

[草莓奶昔×19.9]

他目光顿住,喝下一小口奶茶,抿了抿嘴,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问:“可以送外卖?”

老板娘点点头,他指向最后一行。

“还要热的吗?”

眼前浮现出戚野把夹克扔在地面、身穿无袖T恤的模样,池先声一秒没顾虑,回答:“多加冰。”

外卖小哥一听距离这么近,瞬间收起脸上的失落,拎着奶茶一溜烟似的跑了。

池先声喝了两三口奶茶,把杯子放回桌面,里面余下八分之一,他浅尝辄止,再喝口中会腻。

饮品单看过一遍,池先声等待外卖小哥回来,片刻时间,有些踟蹰,要不要默背所有饮品的名称价格,还是转而看向墙面,欣赏恋人间的你侬我侬。

还没纠结出结果,外卖小哥回来了,停下车,推开门,去时面带喜色,眉毛都跳起舞来,现在忽然转变画风,满脸菜色,像是踩了一坨热乎乎的屎。

外卖小哥手上拎着草莓奶昔,没送出去,进来后,多余地转了个身,关紧玻璃门,两步并作三步,走到桌前,奶昔往池先声面前一放,嘴唇蠕动了两下,没发出什么声音。

池先声压下浅粉色奶茶袋提手,看来没错,是草莓奶昔。切开的草莓粒堆在杯口,冰沙星星落落,融在一起,粉色似酡颜。

重生前后,戚野多次提起草莓,水果吃草莓,聊天是草莓,昵称也是草莓,池先声这才确定他是个甜品控,而且偏爱草莓。

忘了听谁说过,吃甜品可以使人心情愉悦。戚野在看到草莓奶昔时,或许会收敛一下脾气,控制住情绪,不再一言不合就打人,不再暴躁得横冲直撞。最差,不过当杯茶水,临场休息。

当时,池先声抱着这样的想法,买下来。不曾想,戚野根本没收。

“要不然……我给你退钱吧,”外卖小哥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半天才开口,“我远远瞅一眼,实在是不敢靠近,他在发火啊!你不知道有多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小剧场2.0版本

不再被迫看着那里,先生偏过脸,渐渐恢复理智,松开咬住的手掌,紧蹙的眉毛舒展,面色恢复冷淡。除了眼圈发红,根本看不出刚才哭得不行,他推了推坐在腰间的戚野,哑着嗓子说:“阅兵仪式快开始了,下去。”

闻言,戚野勾起嘴角,俯下身,贴着唇道:“别急,等我舔完这一口草莓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