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

第十章

“你缺银子啊?那我变给你啊!”

卷耳因为澄觉忘了她这事儿难受的很,后来再听绛朱都说是她认错了,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后来听到澄觉说自己缺银子,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且不说这人是不是澄觉,但单看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她便没有办法坐视不理。而且这段时日来她也修习了一些新法术,若只是变出些银子的话她还是可以的。

“你要多少?这些够不够?”卷耳讲手探进衣袖,手中掐诀,再讲手伸出来时变已经拿着一锭大大的银子。

绛朱哪儿能不知道卷耳那点小把戏,脸色变了变,可立马又调整过来,疾步走到她身边拿走那锭银子塞进衣袖。

“抱歉,小妹不常出门,做事鲁莽,但她并无恶意,还望这位公子见谅。”绛朱被她气的只差解释说她脑子有问题了。

还在成佼也被她这一举动给惊到,并没有注意到她方才言语中的不妥。

“无妨,想来令妹也是好心。”成佼的表情有些尴尬。

绛朱生怕卷耳再说漏什么,虽然这些凡人真发现了她们都身份后也伤不得她们。但三界万物万事大都是命定之数,特别是这些凡人之事,就怕因她们这些灵兽亦或是修仙之人影响了命数轨迹,对他们的修为也有影响。

“想来公子也是爱书之人,那这些我就收下了。至于价钱,您看这样可行?”

拿了两枚银锭摆在桌上,个头均与之前卷耳变出来的那个一般大小。

成佼没想到这怜朱斋出手竟如此阔绰。在来这儿之前他最先去的就是当铺,古籍这些的价钱可高可低最是说不清的,进了当铺就只得贱卖,他自是不愿的。

这镇上大的书斋他也去了两家,给的价格也都不尽如人意,小的书斋也去了一家,生怕砸手里却不敢收进这家铺子之前他已经全当碰运气了。

不过这对姐妹颇为古怪,成佼虽着急用钱,但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掌柜的怕是给多了。”自知道绛朱就是掌柜,他便改了称呼。

“当然不多,这些册子可远远不止这价呢!”

“某去过别家书斋,给的价格都……”成佼用手比了个数儿。

绛朱见他那谨慎的样儿觉得好笑:

“这位公子可忒有意思了。这别人卖东西都是价钱越高越好,怎的你还嫌我给的多了不成?”

卷耳见他犹豫,便也帮腔道:“这些银子你够不够?不够我让阿姐再给多给你点儿!”

绛朱是只活了两千岁的老狐狸了,洞府里多的是以前相好过的郎君送她的宝贝。

“嘀嘀咕咕想什么呢!”绛朱狠狠点了下卷耳的脑袋,要不是顾及这楼上楼下都有人,她能把卷耳从这儿扔回到鹿台山上去。

“这位公子不必思虑过多,我给这个价钱,一来是它们值这个价,二来便是为方才小妹的鲁莽道个歉。”

绛朱态度大方,成佼本也不是爱猜忌小心眼儿的人。抱拳致谢,便将古籍书册仔细交付过去。

“某还有一事相求。”成佼并没有马上将银子收进去。

“公子说便是。”

“可否劳烦掌柜把这两锭银子换成碎银?”这两锭银用起来太显眼,若去钱庄上换少不得还得付上两个铜板。

“自是可以,公子倒是回过日子。”

成佼哪里听不出她的打趣,但也只扯出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绛朱重新给他换了银子,还贴心的准备给他找个东西装起来。但扫了柜面一圈儿也没找着什么衬手的,于是干脆扯出自己的帕子将碎银放了上去。

但想到还在二楼的圳郎便觉得不妥,又把帕子抽了出来。

“阿姐,用我的吧!”

卷耳早就盯半天了,殷勤的递上自己的帕子,眼巴巴的望着绛朱。

绛朱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到底也没在外人面前下她的面子。

不过也好在卷耳的帕子素净,上边也只有她自己绣的不成形的花样,且她们也不是人,不用过多在意礼节什么的。

她接过卷耳的帕子,将碎银包在里面递给了成佼。

“公子点一下?”

“这帕子?”成佼注意到了。

“不过是街上十个铜板三条的帕子,公子不必多虑。”

成佼结果那包碎银,也没打开清点,向绛朱再一颔首道谢,没有再看卷耳一眼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书斋。

“澄觉!你去哪儿啊!”

卷耳见他头也不回的要走,赶紧追在他身后。

“姑娘!不要再认错了!”成佼回头,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卷耳瑟缩了下脖子,还吐了吐舌尖,“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成佼本不想回答,今日一别他应当就不可能再与眼前这小姑娘有任何往来。无意义告诉她自己姓甚名谁。

可也正是这一想,过了今日,成佼这名字也会与他再无关联,那即使告诉了她便也无妨。

“鄙人姓成单名一个佼,佼人僚兮的佼。”

“我叫卷耳!这个名儿你熟吗?”卷耳以指为笔虚空画着。自从来到这镇上,她被绛朱以太聒噪没耐心为由,被强求学了不少东西,如今也能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儿了。

“想来时采采卷耳,不盈倾筐里的卷耳吧。”成佼本就是个文人,不下十年寒窗苦读,《诗经》是他幼时的启蒙之物,早已名字在心,怎会不熟悉。

“果然!就知道你一定知道!”卷耳的眼睛里迸着光,直到此刻她心底还隐隐的有那么一点固执的认为澄觉只是忘记了她。

可成佼不会给她任何希望。

“姑娘,该说的我都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从我知事之今也从未见过姑娘,令姐方才也与你说过,怕只是姑娘认错了。”成佼不想再与她多言,“某还有事要忙,卷耳姑娘,后会无期!”

“你别走啊!你去哪儿啊!能不能带上我啊!”卷耳扯着他的衣袖不肯他肚子离去。

“姑娘请自重!”成佼就没见过这般胡搅蛮缠昂的人,脸色黑的难看,更是重重一甩衣袖,“姑娘不在乎名节,可某还知礼义廉耻。”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了,便是常以笑脸相迎的绛朱听到也拉下了脸。

“卷耳,给我回来!”街上人来人往的,绛朱还打算在这小镇长住下去,由不得卷耳胡闹。

“阿姐~他要走了!”

卷耳扭头看了眼绛朱,又注意到成佼立马抬步就走,想追,却发现绛朱早就定住了她。

看着成佼渐渐远去,知道藏匿进人群再也看不见后,卷耳又不争气的红了眼睛。

“你给我进来!”绛朱愠怒道。

待卷耳提脚跟进屋,绛朱关上书斋门窗,施法隔绝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复又开口:“当真是魔怔了你!你那劳什子秃脑袋和尚已经死了!便是真的给了他天大的气运,如今儿也是近百岁的糟老头,躺在床上就吊着一口气!”

“可小和尚就长他那模样,分毫不差啊!”卷耳看的真切,除了她的小和尚没有头发,印记肤色亦或是其他些微之处,都是她曾日夜端详的样子。

“卷耳,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凡人吗?岁岁年年、千千万万,别说是两个毫无关系却长的如出一辙的,便是三个四个都不无可能啊!”

“绛朱姐姐,我不信小和尚死了。”

卷耳倔的很,虽然绛朱和雪雀带她去看了残败的观安寺,但这并不表明澄觉就一定不在人世了啊!

“你信不信不重要。”

“如果他没死,我就应该去找他,毕竟我我是他的猫!”卷耳惯是最听话乖顺的,可事关澄觉,便是绛朱生气她也要做。

绛朱头痛的很,用指腹揉了揉额角,踌躇片刻,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且带你走上一趟。”

她右手指尖掐诀,一阵风起,竟是直接将两人带上了云端。

“绛朱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卷耳紧凑在绛朱身边,深怕自己一脚没踩稳掉下去。

“去天上。”绛朱垂下眼帘,拨弄着手指,若有所思。

“去天上干嘛啊?”

“去看看你的和尚死没死。”

“什么意思?!”难道澄觉不是凡人?难道澄觉在天上?卷耳不敢往下想,可心又痒的很,想继续问绛朱,却见她冷着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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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卷耳第一次来天上,雕栏玉砌、贝阙珠宫,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漂亮。

天上还有不知名的仙兽偶尔飞过,姿态优美。

卷耳左右转动着脑袋根本看不过眼,可绛朱却目不斜视的领着她不断往一个方向走去,直到停在了一处朱甍碧瓦的院子前。

绛朱没有叩门,可随即便又一位扎着双髻的小仙童从门后探出身子,恭恭敬敬的冲绛朱弯腰行李。

“绛朱姑娘,师父请您进去。”

“呵,他这是算到了我要来?”绛朱嘲讽道。

“……”小仙童不做声,也不敢。

“也好,省的一会儿磨蹭。”绛朱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然后牵过卷耳的走,绕过仙童身侧,气势十足的往里走。

“绛朱姐姐,这是哪儿啊?”卷耳怯怯的问。

“司命星君的住处。”

“那这司命星君是干嘛的啊?”

“管生死命数的。”绛朱解释,“既然你非说那和尚没死,那就干脆来看看。

“可我听说,管凡人生死的是地下的阎王爷啊!”

绛朱依旧高抬着下巴,却睨着眼看她:“地府是管投胎转世的。

“那……”

卷耳本还想问,可绛朱却止了步子。

“到了。”她对卷耳说。

“把东西那出来,我们看完就走。”这话她是对殿中央那个身姿颀长,面冠如玉的人说的。

“何故这般着急。”

那人一身靛蓝仙衣,衬的肤色极白,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竹卷走了两步。

这是卷耳第二回见仙人,头一回是当初在鹿台山救下她又给她开了灵智那位。不过那时她都饿晕了,眼前一片模糊根本没看清那仙人的长相。

不过眼前这个是实打实的好看,好看的她都没法形容了。

“真好看。”

她还傻乎乎的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紧接着就收到绛朱抛来的一个眼刀。

“比你的小和尚还好看?”绛朱说话时仿佛咬着牙根。

卷耳一听到小和尚就立马清醒了,一双手摆在前胸:“不不不,那肯定还是小和尚好看。”

绛朱稍稍舒服了点,不多废话,直接冲司命摊开手:“欠我的人情,今日我便来讨了去,还望司命大人兑现承诺。”

她把“大人”儿字咬的极重。

司命面上笑容更甚:“本是不合规矩的,但既是丹娘开口,我必定是会帮的。”

他学她,也把“丹娘”二字念出了点异样。

不过他没有将竹卷直接交给绛朱,而是把竹卷摊开,目光看向后面的卷耳,语调严肃:“灵兽玄狸卷耳,所问何人?”

“澄、澄觉,观安寺的澄觉。”卷耳怯生生的回答,还不忘补了一句,“他是我的主人。”

原本空白的青黄色竹简上竟开始出现刻印,一笔一划……

卷耳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可惜她识字不多,只能少带期许的看着司命星君。

就见他双唇轻启,语调平和的念出了竹简上的字:

“观安寺澄觉,八十一年前于寺内身受重伤,然随于岁十六。”

“随?”卷耳听不懂。

“饿死,便称随。”绛朱回答了她,再对上她的双目时有些于心不忍。

“啊,小和尚真的死了。”卷耳没有哭,反而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

小和尚死了。

受了伤。

却是饿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因为我的存稿文档都在电脑里,电脑在公司,昨天下班前忘记存稿了。本来想今天中午去的,但是临时回老家吃酒席,要明晚才回,所以只好回忆剧情,有手机码了一下。

【高亮:为表歉意,今天留评都有红包。】

注:随,称饿死者。

注:司命,神名。掌管生命的神。《庄子·至乐》:“吾使司命復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晋葛洪《抱朴子·金丹》:“服之百日,肌骨强坚;千日,司命削去死籍,与天地相毕,日月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