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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式小区的楼道,比她住惯了的高层要狭窄阴暗许多,垃圾道里散发出一阵又一阵难闻的味道。
田警官想打开窗通通风,但楼道里的窗户又小又高,只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她忘了自己穿的并不是平底鞋,动作幅度有些大,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慌乱之中,她晃动着胳膊去抓垃圾箱的把手。
垃圾箱的门用活页固定在垃圾道口,其中有个活页已经掉了,另外那个活页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咔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田警官抓了个空,手不偏不倚地插进了垃圾道中。
她甚至都不想去回忆当时的触感,瓜果的皮和核只是最稀松平常的东西,似乎还有一团一团的纸,也不知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慢慢把手抽出来,尽可能避开碰到其他更奇怪的东西,田警官试探着,却在垃圾道出口处摸到了一些……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甚至心在一瞬间高高提起,堵在嗓子里,几乎要出不了气了。政法大学的领导和学生干部去的时候,正好警局花池中也找到了一袋碎肉,她接过时摸了一把,大概和现在的触感就差不了多少。
垃圾道里的味道很大,甚至可以说是什么味道都有,底下的垃圾堆很久没有人清理过了,所以垃圾就一直堆上了二楼。
田警官摸过去,捏住塑料袋的封口处,轻轻把它提了出来。
黑色的塑料袋,尽管紧紧封着口,但还是有不同于垃圾道里的一种血腥味,如同雨后的青苔,在空间中渐渐蔓延、攀升,再一阵阵的散开。
*
这个游戏里的拟音词似乎都是“咔哒”。
沈周压住肩膀的衣裳,下意识屏住呼吸。王自健的腕表声在他耳畔响起,“咔哒咔哒,咔哒咔哒”,每一声似乎都在提醒他时间在流逝。
他没有看表,只是在心里想着如果王自健是凶手,现在要杀他灭口,他正当防卫算不算违规?退一万步走,如果王自健不是凶手,他又能带来什么有效线索?沈周心里极不平静,常常恍惚好一阵儿后才反应过来已经pass了数个念头。
于是又开始紧张时间,来来回回的算着还要耗费多少时间,他们又还剩下多少时间。
在极力保持自己平静的时候,沈周忽然想到自己的卡片和刘阿姨的卡片上有一点点的小区别,自己的卡片上说“提供有效线索”,到了刘阿姨就只是“提供线索”就行,这么一对比,细微的两个字,似乎还大有文章可作。
也不知秦时和田警官的卡片上写着什么。
他心绪翻腾,不知有多少想法闪现,沉默的时候,每过一秒都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这道疤……”王自健的手指微凉,落在沈周耳后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熨贴,刚好可以镇定他自耳后起的焦躁。但下一刻,沈周怔住,他听见王自健说,“好像是用枪托砸出来的吧?”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黑暗中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时不时还听得到死刑犯粗重的呼吸声。
再或者是更之前的那天,似乎还下着小雨,不算大,但却能悄无声息的洇湿、浸透,然后再黏腻的趴在身上,像藤蔓一样惹人厌烦。
藤蔓……
藤蔓向来纤细,但攀在植株上,也有着令人窒息的力量。
窒息感自脖颈起,最开始只是觉得心跳加了速,等到呼吸开始狭窄,就像是一层高似一层的筑起台阶,出口越来越小而细时,沈周猛地回过神来。
在他陷落在那一段记忆中时,王自健竟然对他动手了!
沈周右手手肘用力一顶,同时左手从耳后滑下,直插入脖颈与麻绳中间,手掌一转,硬生生撑出一线可供自由呼吸的空间。他的动作很快,快到王自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但就在沈周要撩开麻绳挽成的圈儿出来时,王自健忽然用出全身的力气,交叉双手,再上下一拉,于是又把沈周的脖颈套在了那个圈中。
“你体力不错。”
王自健咬着牙使着劲儿,手腕上的表“咔哒、咔哒”,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就像是催眠用的钟摆。
“不过可惜了。”
沈周喘了一口气,稍作调整。在他有限的知识储备内,王自健打的应该是个活结,只是刚刚有些紧张,一时没找到地方,反而叫王自健起了戒备心拉紧了麻绳。
“一个老王还不够你们结案吗?为什么还在查?”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音乐声,大小提琴合奏,渐渐淌出了旋律。
是《PorunaCabeza》,一步之遥。
著名的西班牙探戈曲,旋律高贵且华丽动人,是翘楚,是不朽,是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惋惜。
沈周深吸了一口气,抓着麻绳的手再次用力扯开一点,“你就是裴清越的男朋友,对吗?”
证据,证据,满脑子都是证据的时候,反而忽视了最表象的一些东西。
《一步之遥》,明明近在咫尺,转瞬却远在天涯。
留声机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们答案。
老王跟本就是个混淆视线的,从一开始的畏畏缩缩,到后来的总是激怒他或者是诱使他违规自爆,即便他参与在了这个案子里,也不过是个最没地位的、随时都会被推出来挡刀的人。
“其实你不妨多说一说。”沈周微微松了劲儿,好叫王自健放松一些,“不然以后,你俩的爱情故事,除了这首歌,再没人知道了。”
“多可惜。”
*
田警官注意到了桌子上的信息。
大概是沈周记录下来的,有个出租车司机在某处遭受伏击,至于原因,沈周写的有些潦草,但仔细去看一看还是认得出那几个字的意思:因为撞见老王从电力公司家属楼出来,垃圾车上的扫帚划了他的车,虽然没要求赔偿,但是态度不算好,被老王的同伙在某处伏击,头部受伤。
底下还签了他的联系方式。
那个年轻人的行李箱已经被翻开了,风衣和马丁靴都被拿了出来,43码的马丁靴,扣在身上还略显肩宽的黑色风衣。
秦时带着他去隔壁的时候,刚好被老王看见了。
老王指着年轻人嘿嘿一笑,“你看,我就说吧,杀人的是沈周,你们看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压根儿就不合适。”
风衣的肩背有些宽,这么看着,确实是沈周穿上更合身一些。
秦时蹲下身,伸手按了按马丁靴的前边,果然还空着大约一指的宽度。
“这都不重要。”秦时站起身,拍了拍手,看向老王,“我们还在垃圾道里找到了一袋儿碎尸,信息科刚出的结果,还别说,竟然和这小子的指纹对上了。”
找出垃圾袋的田警官往秦时和那年轻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还在等信息科关于那几块凝固了的血块的消息。
只可惜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这个年轻人就是杀害裴清越的凶手,不过,如果间接的证据也足够充分的话,应该也是可以证实的吧。
田警官继续翻着行李箱,从行李箱里又翻出来了另外一张快要过期的身份证。
裴秀。
这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倒和那年轻人对得上了,只是整体轮廓要更显得小一些,他的籍贯和现居地都在T国,有S市留学的经历,并非是金灵桥区的人。
T国的留学生裴秀和S市的环卫工老王,怎么看都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案件中,怎么都觉得应该是老王的儿子在其间引针穿线。
田警官又去了一趟信息科。
他们拥有的证物实在有限,如今裴清越手上的那枚戒指还没得到有效的挖掘。材质、做工、购入日期……但凡是人为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总应该会留下些痕迹,只是眼下,到底该怎么去寻找这痕迹呢?田警官想起那个日杂店,又得跑一趟了。
现在是中午11:43。
当然,在此之前,要再看一看那个出租车司机的相关信息。
田警官找出他被伏击的那个小区,联系保安处调取监控查看,过了很久,才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朝着那个司机抡起了棒球棍。
她点了暂停。
太阳正从窗外洒进来,暖融融的,可紧闭着门的信息科,就好像建在冰窖中一样。
手机屏幕上的人影看不清,隐隐约约只看得见一身黑色的风衣。
田警官吐了一口气,看向白布上摊开着的零碎的骨肉,实在很难和那个五官青涩圆润的女孩子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