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步之遥（十八）

繁星网咖的环境比田警官和沈周设想的要好。

门帘不像是其他网咖那样厚重油腻，反而挂了一截白布印染翠竹的帘子，干净又清爽。沈周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听田警官在身后催促，才试着撩开门帘往里看了一眼。

共有六排机位，每排大概七八个机子，来这里消遣的人寥寥的，连站在门口的田警官和沈周加上，也绝对没有超不过十个。

环境好大概也是因为人少的缘故，墙上贴了一张大大的禁烟标志，没有人抽烟，所有人都在沉默着打着游戏，只有键盘“咔哒、咔哒”的声音，以及淡淡的竹木香。

沈周对这个声音有些反感。

偏偏似乎只有他觉得奇怪，田警官从没因为这种声音出现过什么异样的神情，眼下也只能当成是自己矫情的心理在作祟。

沈周顿了顿，抬腿往里走，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

有些生疏的按下主机开机键，“嗡”的一声，散热器开始运作，紧接着是机箱内轮轴咬合，依然是“咔哒、咔哒”的声音。他皱着眉将摄像头连接到电脑上，这才打开了显示器。繁星网咖里的桌面背景是一对母女的旗袍照，很好辨认，一眼就看得出是王芸与裴清越。

太久没接触电脑了，沈周的动作有些不熟练。

现在用的ipad都很方便，外接也不用通过“我的电脑”打开，他先想了一会儿，才往下拉着鼠标，翻出一个新接入的视频文件，双击后就起身把座位让给了田警官。

视频不是很顺畅，开头还有“嘶嘶啦啦”的杂音，花白的格子几经闪烁，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

黑色的风衣，衣领一直拉到下颌，所有的扣子都扣的严严实实。

他很瘦，眉骨很高，谦逊又温和的神情有几分像刘芮，但五官又是完全陌生的，不像是户籍系统中出现过的任意一个人。

“他说他叫王自健。”沈周在一旁解释着，稍稍拉了一截进度条，“然后就是你给我打电话了。”

一直快进到进了楼道，年轻人抱着砂锅走在沈周前边，露出的一截黑乎乎的东西。田警官点下暂停，凑近屏幕看了看。

“是麻绳。”

沈周再次开口。

三米长的麻绳，里边还裹了两把刀。

他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反过来再看偷录的视频，竟然觉得有些后怕。随即他再次惊诧于自己的胆怯与懦弱，想他没退的时候，A大队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因为一截麻绳和两把刀就害怕。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多余的情绪。

田警官是个很专注的人，当她沉浸于一件事情的时候，很难会注意到外界的改变。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沈周情绪上的变化，这是一帧接一帧的拉着视频，几乎每一个点都会点下暂停再放大。

这个年轻人……如果不看他五官的话，真的与裴秀有五分相似。

再有黑色风衣和马丁靴加持，如出一辙的谦卑有礼，她有些感慨，接着反应到沈周的第一句话上：“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王自健，在政法大学工作，是负责心理辅导的老师。”

沈周记性很好，他只看了一眼王自健的工作证，就差不多记住了所有内容，“比我还大几岁，竟然那么年轻就去政法大学工作了。”

“王自健……”

田警官又想起了裴秀的身份证。

“不一定是真的。”

这个时候的户籍系统真的很不完善，且漏洞百出。在裴秀归案后，她在户籍系统中查了王自健的相关信息，很奇怪，只有他于哪一年去的政法大学工作，后边也批注了是兼职，并非全天候都呆在那里，其余的就是空白了。

父母信息：无。

家庭成员：无。

学历学位：无。

什么都是空白，只有一张照片和工作信息。

但就连这工作信息也被简简单单一句“挂职锻炼”给带了过去。至于他之前在哪，以后的发展方向是什么，定居在哪里，户籍系统上通通没有。

而且更奇怪的是，王自健录入的信息，似乎是前几年。

“王自健录入户籍系统的信息，还是前五年的时候。”

她盯着视频，虽然说着话，但耳朵里收录的全是年轻男人和沈周的对话。就这么听着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话，她点下暂停，一点点放大那个男人的脸——他眼里有过杀机，在沈周没有看他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选择下手，或许是体力悬殊，也或许，是他还在等什。

只是，动机并不能成为案件判定的必要因素。

“五年？”

纷乱的思绪暂且清明了一阵儿，沈周拍了拍头，“王迎……哦就是老王的儿子，好像是五年前高中毕业的？不过，暂时也不知道有什么联系在里边，我看了王迎的照片，和王自健一点都不一样。”

“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田警官松开鼠标，抱臂坐好，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屏幕，“户籍系统里没有王自健的任何信息，什么都没有。”

这个视频并没有什么有效的线索，除了王自健眼中那一瞬的杀人动机。

看到最后，田警官甚至有些疑惑：“你为什么……”顿了顿，她还是咽下了这句话，另换了一个词说出来，“你为什么没有等他多说几句？”

说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于是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或许你可以把他带过来。”

可怎么说都觉得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干脆就闭了嘴。

沈周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我没有仔细听规则，又怕做错引发重置，所以只是把他绑在了那里。”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了，“这样不会说我非法拘禁，然后判我违规吧？”

不等田警官回答，他又“嘶”了一声，“应该不会，不然现在就已经重置了。”

田警官却在想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身份存疑的王自健，现在实在有必要带他回警局，可没有证据，她把他带回进去也是违规的，说不准还是会引发重置。

她看向自己怀中的石膏头骨。

要回警局，要先确定石膏头骨上有王自健的指纹，然后再确定里边的头骨是裴清越的。这两者都不难实现，难处理的是现在的王自健该怎么办。

主神并没有讲清楚这个游戏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她只能通过自己之前桌游的经验来判断，但显然这个游戏要比桌游严苛得多，要线索明确，还要证据充足。

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马上就要中午了，他们还要整理好相关的证据全部移交到法院去，虽然说只是走个流程，但等待判决结果总是一件让人悬心的事情。

她其实没处理过这些事情，但自从进了游戏，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似乎设定要符合警官这个身份一样。

“我先回警局？”田警官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头骨，看向沈周，“王自健那边……你现在没有正当理由，大概是不可以再进他家里的，你能看得住他吗？看到我和秦时过来。”

“可以吧。”

沈周有些不确定。

田警官暗过凶手那边很有可能也是四个人，现在有已经暴露了的裴秀和老王，加上一个被怀疑、要重点监视的王自健，怎么算都少了一个。

可偏偏那个一点线索都没有，没有视频没有音频，完全没有一点可以证实他存在的信息，仿佛只活在他们的推测当中。

越是未知，才越可怕。

这游戏里NPC不多，警局的信息科，出租车司机，日杂店老板……似乎除了这些人，他们也没有见过别人。可NPC怎么会是凶手呢？且这些NPC都提供了有效的线索。

他的心有些定不住，但还是对田警官道：“没关系，你回吧，我能看住他。”

田警官赶回警局，对比了沈周的视频和出租司机被打的监控，虽然里边的人都是黑衣，举止相似，可仅是对比身形轮廓，有了裴秀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就下结论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打出租司机的那个人，似乎要比所谓的王自健更壮一些。

信息科很快就出了鉴定结果，头骨上有两个人的指纹，沈周和王自健的指纹有几处重合，且那头骨的确是裴清越的。

田警官也待在信息科里。

白布上，少女的尸体渐渐有了轮廓，骨渣和碎肉混合在一起，只有一侧完整的右手格外触目惊心。

现在信息科的人把头骨摆在了上面，但还缺些部位，也不知被抛在哪里。

忽然有人敲门，田警官连忙站起身来，“田警官。”

门外是秦时，他手上拎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在电力公司那个小区门口又发现了一袋，上面没有任何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