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

要命的问?题尤其麻烦,周云棠斟酌道:“坐在殿下身侧的位置。”

秦昭冷哼:“算你识趣。”

马车过了重明门?,在黑夜下走得快,直接在明德殿外停下,秦昭照旧不下马车,目送着少女?缓步走入,脑海里想?起外祖父的劝告。

过度昏暗的光色里看不见?,恍若置于身无尽的黑暗中,沉寂许久后,马车在崇政殿外停留。

他掀开车帘,殿内灯火通明,陛下似乎还未曾歇息。

思虑不定之际,殿门?打开,走出一男子,身披道袍,手握浮尘。

“哪里来的道士?”

李晖也顺着太子的视线去看,确实是一道士,观他匆忙的脚步,才?道:“应该是陛下召见?的。”

秦昭阖眸,再度陷入黑暗中,冷声道:“捉了他,孤要亲自见?他。”

李晖犹豫道:“这是陛下的人,捉了不大好。”

“你捉不住是你自己的事。”秦昭不耐。

李晖半晌不敢言语,沉思一番后,自己领着人悄悄跟了上去。崇政殿内外都是陛下的人,半夜过来的道士必不简单。

李晖跟上去的时候,太子抬脚进入崇政殿。

皇帝服药歇息入睡了,殿内外充斥着苦涩的药味,宫人内侍都巧步挪了出去,内侍长?伺候在侧,眼见?着太子进来,他笑着过去行礼。

“殿下怎地这个时候来了?”

“白日父皇身子不适,孤不放心,特来看看。”秦昭双眸深沉,嘴角弯着一抹清淡的笑,像极了春风,可又感觉到冬风的凛冽。

内侍长?闻着话音就感觉出不对劲,尤其是太子身上的寒意,他择优回答:“殿下孝心可鉴,想?来陛下会高兴的。”

“内侍长?跟着父皇多?少年了?”秦昭不走,反选择一处坐下,慢悠悠地同内侍长?话起家常。

半夜而来,必然有?事。内侍长?又不是酒囊饭袋,这个时候不敢掉以轻心,全心应对,“臣跟着陛下二十年了。”

“二十年,孤不过也才?二十岁罢了。”秦昭笑了笑,铜枝灯下的容颜被镀上一层光色,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

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殿下说笑了,伺候陛下是臣的荣幸。”内侍长?笑言。

秦昭直直地望着他:“时辰不早,孤回东宫。”

内侍长?脊背生寒,忙道:“臣送殿下。”

两?人一道跨过殿门?,秦昭的步子踩着很慢,悠悠然然,内侍长?内心甚为煎熬,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走动?着。

坐榻至丹犀处不过数步,太子走出了百步的时间,走过丹犀后,太子又道:“当年给孤赐婚之际,你可知陛下的心思?”

内侍长?一怔,“您的意思是?”

“宣平侯为国捐躯,陛下赐婚也是常理。”秦昭仰望天际,那时他不过三四岁,懵懂无知,直到后来见?到周云棠才?知有?这么一桩亲事。

太子说话不明,内侍长?不知该从哪个方面回答,隐隐嗅出几分味道,他揣测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没事,孤问?问?问?,内侍长?止步。”秦昭施施然摆手,话说完就大步离去。内侍长?目送他离开,转身回殿,内寝传来陛下的呼唤声。

未经多?加思考,他疾步跑进去,“陛下怎地醒了。”

龙床上的皇帝满头大汗,双手紧抓着身上的被衾,双眸浑浊无光,五官狰狞,内侍长?吓得止步,小心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半晌没有?回应,抓着被衾的手缓缓松开,登时就睁大了眼睛,朝后直直地躺了下去。

内侍长?吓得自己都没气了,朝外大喊:“宣太医、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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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蜿蜒,看不见?尽头,若不是熟悉的人,十之八九会迷路。

云枯子道长?就是这么迷路了,被人直接引入不知名的角落里,又被人直接敲晕,醒来后就置身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

上坐一位神色阴沉的男人,手中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品鉴,宫中贵人多?如牛毛,他不敢放肆,徐徐打量着男人。

打量许久,也未曾发现端倪,倒是发现男子五官与皇帝略微相似,他小心地爬起来,“殿下寻草民?有?事吩咐?”

“无甚大事,就是问?问?你入宫做什么的。”

云枯子心中起疑,手中浮尘更是不知去处,谨慎回道:“陛下身子不适。”

男人手中的茶盏被搁置在桌上,徐徐抬眸,一双眸子似刀锋锐利,“哪里不适?”

“梦魇缠身。”云枯子哆嗦道,男人气势太强,压根不给他喘息的余地。

“你怎么治的。”

“草民?研制了些?丹药,陛下心魔过重。”云枯子觑男人一眼,害怕自己被人灭口,忙添一句:“不是什么大病,宫内太医也可以治。”

男人神色不缓,反多?了些?阴鸷,吓得他心口砰砰跳,冷汗丛生,“殿下,陛下身子是久病,日夜不宁,并非是恶疾。”

一个人长?久睡不到觉,再多?的补药也无力回天。

“原来是这样,陛下因为什么日夜不宁。”男人发话。

云枯子胆小,被男人这么一恐吓,什么话都说了出来:“偶尔听出这么几句,什么侯什么周,具体也不敢多?问?。”

男人摆摆手,“今夜就当作什么都发生,你泄露了陛下的秘密,我不会杀你,但是陛下会。”

云枯子浑身发颤,一个劲地叩首行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秦昭不耐烦地让李晖带着他离开,胆小如鼠,不知背后是谁举荐他来的。

李晖照着原路就人送回去,另外派人一路跟随。出了宫门?后,马车就向城北走去。

马车在平口巷停了下来,云枯子提着包袱下车,同熟悉的人打过招呼就一头钻进了将?温的酒肆,要酒要菜。

酒足饭饱后就去客栈休息,翌日清晨离开长?安城。

侍卫一路跟随至平云山下,再度跟到了山腰上,进入道观。

道观立在山腰,以石为门?,坚固挺拔,左右都是山壁,门?一旦关上,就隔绝了里外,成就一方天地。

云枯子带了不少烤肉回来,分给了观里的小道士们,提着一盒酒肉去找师父。

道观建有?百余年,往日无人问?津,更没有?香火。云枯子行骗惯了,没成想?能?骗到皇帝,乐哉乐哉地告诉自己的师父云天道长?。

云天不惑之龄,接过食盒后就吃了起来,一面道:“不要出去了,静心待上半月。”

云枯子觉得奇怪,“为何不趁热打铁。”

“懂得惜命。”

云枯子咬了一口猪肘子,脑海里想?起昨夜凶神恶煞的男人后,猪肘子突然就没了味道,应该要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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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殿庄严冷清,比起含秋殿更为奢靡,前面是正?殿书房,隔着石桥就是寝殿。

石桥是在池塘上,走过的时候还能?看到碧清水下的锦鲤。

景色宜人,气氛也让人愉快安心,周云棠一夜醒来后感觉浑身舒畅,宜云伺候她梳洗,早膳尤为精致。

吃了碗莲子粥后,秦昭就来了。

身上还穿着朝服,步履缓慢,边走边看,就像走在街市上一般。

周云棠很自觉地起身,让人去置办碗筷,秦昭饥肠辘辘,顺手就接过她的筷子,她忙道:“殿下,那是我用过的。”

“不自称妾了?”秦昭冷哼,随手就筷子就放下,整个人就像是从寒冰里捞出来的,吓得寝殿内的宫人都不敢喘气。

周云棠丝毫不畏惧,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她也就不需害怕了,就当自己给他做伴读了。

宫人在场碍事,她挥手示意她们离开,自己接过宜云递来的干净碗筷,一面盛莲子粥一面道:“殿下怒气冲冲过来,是有?不高兴的事了?”

“看见?你就不高兴了。”秦昭心里藏着事,语气也不大好。

“原是这样,那您为何过来?”周云棠笑意盈盈,眸色皎洁,若明月银辉。不仅故意气这个骄傲的男人,还故意靠近他,凑至他的面前,呵气如兰:“殿下,说句心里话你不会掉块肉的。”

“周云棠,你会后悔的。”秦昭捏住那张送上门?来的小脸,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心口忽而漾过一阵暖意,舒服、没有?压力。他感觉到一股自在,使劲掐了掐小脸上的嫩肉:“你这个犯错的人,还笑得出来?”

“信不信我咬你。”周云棠凶神恶煞地怼一句。

秦昭莫名愣了下来,多?年前周云棠也气呼呼地这么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再生气、再生气、我就、我就咬你。”

年少不知愁,他恍然笑了。

周云棠将?粥碗放置在他的面前,敛了笑意,正?色道:“有?何事吗?”

“边境军情传来,西夏国主?直接开战,打了我们措手不及。”

周云棠坦然地坐在他身侧,想?起将?温说的趣话,猜测道:“罗雄是不是会败?”

“十之八九,陛下昨夜昏迷不醒,想?来是就是听到了消息。”

“将?温怎地提前知晓?”周云棠奇怪。

秦昭喝了两?口粥,抬眼就见?到傻伴读一双睁大的眼睛,漆黑分明,夏日荷叶上晶莹的露珠,伸手一摸,就滚落在地。

他又不高兴,“将?温有?自己的渠道罢了。”

“哦,殿下又不高兴了,那我说几句殿下高兴的事情。”周云棠夹起一只虾饺放在他的碟中,故作神秘道:“皇后昨日说要废太子妃,我想?着,不如给您换一位。吴晚虞可好,吴家姑娘端庄秀雅,还会讨好皇后,温柔可人,男人都会喜欢。”

秦昭这才?想?起皇后昨日哭着离开明德殿的事,对于周云棠的手段也略微了解,危言耸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皇后耳根子软,说甚都听,他夹起虾饺咬了一口,鲜香的口味,随口道:“太子妃换人,孤就告诉陛下周云棠怒扮男装。孤用惯你了,不想?换。”

用惯?周云棠眯眼,“您这是将?我比作东西?”

秦昭拍拍她的后颈,温柔对视:“云棠,你难道是东西吗?”

“我、我自然不是……”周云棠及时闭上嘴巴,身侧男人笑意难掩,就像小偷得了宝贝一般。

弱冠的年岁,小儿的头脑。

她不在意道:“我不是东西,殿下高兴就成。”

秦昭目光颤了颤,心口沉闷地厉害,大方地揽着傻伴读的腰肢,寻到她绵软的耳朵舔舐。

周云棠登时就怂了,窝在拿人的胸口处,嘴巴闭得紧紧,实在惹不住的时候不怕死的时候说一句:“殿下,你就是喜欢我。”

秦昭一怔,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了,咬着那块嫩肉也不松口。

气温陡然间升了上来。

周云棠嘴快与秦昭说惯了嘴,以前假扮云渺的时候还会隐忍,昨夜捅破窗户纸后就不想?拘束自己。

现在,后悔莫及。

以前的秦昭,可不会说动?嘴就动?嘴的。

她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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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用得温馨,食案上的点心留了一半,周云棠拿起一块狠狠地咬了一口,就当作是咬太子。

秦昭瞧着她那股凶狠劲后不觉一颤,好心提醒道:“女?子就该温顺些?,你这般不会有?人喜欢。”

“妾就是这般,您不喜欢去找钟良娣,还有?吴家姑娘。”周云棠不平,摸着自己被秦昭虐待的耳朵,皱眉发出自己的不满。

“钟良娣前几日送了件外袍来了。”秦昭抚了抚身上崭新的衣袍,眉梢眼角都是欢喜,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很多?。余光装作不经意间扫向身侧逞凶作恶的小女?人,果然,脸色变了。

他正?得意,小女?人就从他腰间拽下香囊,睨他一眼:“香囊坏了,妾给您补上几针。”

“分明是好的。”

周云棠变作冷硬,“妾说坏了。”

方才?还是绵软、任人揉捏的模样,陡然间变成淡漠肃然的太子妃。

秦昭心中空落落的,凝望她一番,李晖在外喊话:“殿下,皇后娘娘请您挪步去中宫。”

“殿下去吧。”周云棠大方道,眯眼浅笑,眉眼弯作柳梢头上的月牙。

秦昭感觉一股不对劲来,伸手就想?夺回自己的香囊,周云棠侧身避过,笑吟吟道:“坏了。”

“孤晚上来取。”秦昭给自己下了台阶,低眸望着自己的袍服,用手掸了掸,淡然地大步离开。

太子一走后,殿内就安静下来。

太子妃摇晃着手中的香囊,唤来宜云,直接丢给她:“丢进池塘喂锦鲤。”

宜云震惊,“这是殿下日日不离身的。”

周云棠嗤之以鼻,“不好看,与殿下身上衣服不搭,不如丢了好。”

宜云是太子的人,哪里敢当真扔了,默然退出殿去,悄悄使人给太子送了过去。

那厢太子步入中宫,两?侧的宫人内侍都不敢吭声,里间隐隐约约传来少女?的声音。

李晖耳朵尖,立刻就听了出来,给太子解释道:“好像是吴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棠糖:坏了。

昭昭:没有。

棠糖:我说坏了就是坏了。

昭昭:那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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