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方星剑轻功了得,捉起小孩就找了处无人的房间,悄无声息的翻窗进去。
房内无人,空荡的床板上落满灰尘。
方星剑也不坐,放出灵识观察了一下环境,僻静又破旧的偏巷,很适合说话。
小孩拍了拍胸口,喘平气息,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句话没说就能和若君子杠上,现在还想去夺他看得如珠似宝的鲛人,这人,这人是不想活了吧!
方星剑伸手关上破窗,平淡道:
“鲛人对我很重要,我想救她出来。”
小孩赤瞳瞪得大大的,挠了挠后脑勺,急的在原地转圈:
“肯定重要啊,别说你,对谁都重要啊!”
“那可是鲛人,大哥,全天下就只有西锦城才有的鲛人!!”
“若君子好容易偷偷摸摸搞到一条,监管严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怎么可能碰到她一根手指啊!”
方星剑点点头,唔了一声。
“监管很严,还有呢?”
小孩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急的头发炸起,这人怕是疯了,难不成对若君子一无所知吗?
“你听我说的话了吗?你知道若君子到底是谁吗?”
方星剑皱眉,顺着他的话问道:“若君子?”
“就是和你过手的魅魔,他可是城主的幕僚,万朝城中没人敢动他。”
小孩在万朝城中生长,自然对城中弯弯绕绕懂得更多。
他生来就无父无母,长大些能看清模样,见着清秀就被花楼妈妈捡进楼中,当个小厮忙前忙后。
好歹混口饭吃。
年纪小小就圆滑的像条泥鳅,挨打不还手,挨骂还能把客人哄得消气,凭着一张小嘴,在花楼中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然而,自小长大的情谊,抵不过若君子一句话。
若君子喜欢他的眼睛,要把他带回府中做炉鼎。
整个花楼,没人敢拒绝,白天撂下话,晚上他就被收拾干净送进府中。
他逃了又逃,城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包庇他。
若君子三字,可止小儿夜啼。
尽管是肆意妄为的魔修,也不敢站在若君子的对立面。
他的颤栗并没有让方星剑紧张,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寂静破旧的房内,笑声脆而冷。
小孩平白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难道不怕他?”
方星剑没有回话,他身侧的长剑隐隐反射窗外的夕阳,晃得眼花。
暖光照亮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又锋利,小孩咽了咽口水。
是啊,他怎么会怕?
他可是在若君子手中把自己就出来、敢伤了魅魔的脸的人!
他怎么会怕。
小孩转忧为喜,赤瞳中点起火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奇的围着他转了一圈。
站定在一旁,故作沉着道:
“我知道了,你救了我一条命,我会尽力帮你。”
“我叫阿奚。”
方星剑略挑眉,不知这小孩想着什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情绪。
不过他愿意配合总是省下些力气,虽然不见得会全信。
“既如此,那给我讲讲关于鲛人的事吧,阿奚。”
阿奚虽然圆滑,终归还是个小孩,对若君子的恨意溢于言表,能遇见对付他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鲛人在阿奚进府之前就在。
虽然看管的很严,但阿奚天生就没有存在感,人又小巧敏捷,出逃的时候误打误撞闯进了鲛人的房间。
鲛人是非常聪明灵活的种族,只要高歌,别的鲛人不管在哪都能听见。
鬼市上偶尔会有意外捉到的鲛人售卖。
阿奚也曾听花楼中的贵客提起过,那些鲛人无不是被毒哑喉咙,还得带上面具,保证他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才会推出去任人竞拍。
然而关在若君子府中的鲛人,生活在一只几乎装满屋子的琉璃缸中,缸里细心的铺设白沙红珊瑚,还有五彩缤纷游来游去的小鱼。
她身上也没有锁链,露出灿若珠光的面容,甚至还能开口和他说话。
阿奚壮着胆子问了两句,就被外头的侍卫察觉,连忙拽了出来。
他吞了口唾沫,打量方星剑的神情,试探的问道:
“那鲛人没被绑起来,也没有毒哑喉咙,只要她想走,叫上一声整个府里的人都能睡着。”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方星剑思来想去,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处境。
阿奚不知道,这只鲛人恐怕就是宫向笛的妹妹,宫无忧。
她若是叫上一声,爱妹如命的宫向笛恐怕就直接从西锦城杀过来了,区区若君子,怎么能和魔域中四位城主相提并论。
可她却宁愿安居一隅,在若君子的府中当一个侍妾炉鼎?
这件事已经超出方星剑的意识范围,他不懂情爱,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做出这种反应。
但宫无忧一定是他敲开西锦城大门的钥匙。
若想恢复丹田重新修炼,就得把宫无忧给宫向笛带回去。
思及此,方星剑蹲下身,难得的带上笑意,整个人散发出温和的气息。
仿佛当初细心体贴的圣父师尊。
只是换了个芯子,没了一心为人的包子馅,反倒揣着小算盘做打算。
阿奚紧张的大气不敢喘,圆溜溜的赤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方星剑,即使被白纱遮住,他也觉得那双眼睛正期待的看向自己。
阿奚挺了挺胸膛,暗下决定,不管方星剑说什么,他都一定要答应!
方星剑轻轻开口,语气如三月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让阿奚当场楞成冰棍:
“阿奚,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鲛人姑娘吗?”
*
方星剑没猜错,他眼上的白纱确实是件法器,而且不只能隔绝气息,也是一样追踪仪。
赤玉寻着他的脚步,径直走到万朝城的门口。
夜色沉如水。
这个时候,往往很少有人进城。
守卫三听到声响,从瞌睡中转醒。
来人身量高挑,黑袍盖住了他大部□□形,只漏出高挺的鼻尖和细碎的乌发。
进出城门的多是些有名有姓的贵族,装腔作势又没打赏,守卫们表面恭敬,转头就悄悄吐口水。
他们最喜欢的,面前这种好欺负的魔修。
既没有姓氏,打扮也怪异,怕不是哪家跑出来的奴隶。要想进城,就得交上些费用,让他们通融通融。
守卫三痴痴地笑了两声,心想今日总算能赚些零碎,大声斥道:
“你是哪家的人!”
黑袍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略微抬起下巴,帽檐顺着他的额发往后滑动一点,露出纯金的双眸。
他只漠然督一眼,守卫三就僵在了原地,宛若活死人。
黑袍人和守卫三擦肩而过,像是一道孤影,连呼吸都没有变化。
直到他渐渐步远,守卫三才像溺水之人终于抓到浮木,啪的趴跪在地,用力拉扯着喉咙,急促喘息。
旁边的守卫四忙赶过来将他扶起,给他顺了顺气,问道:
“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人不是没给钱吗?怎么放进去了?”
守卫三小腿肚子都在发抖,一张脸比番茄还红,几乎软瘫在守卫四的身上,半天没有回话。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说不出口。
他的舌头都恐惧的缩成一坨,酸水咸水淌了满嘴。
金瞳浅浅一睹,威压就尖锐的射向他一人,若不是他高抬贵手,恐怕现在已成一滩肉泥。
守卫三呆滞的靠着同伴,任由旁人帮他顺气,劫后余生的想到:
他的实力,就算比上城主金池,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甚至......还能强上几分。
魔域,什么时候要多第五位魔王了吗?
*
疯了,真的疯了。
方星剑疯了,带着他来闯若君子府上的阿奚也疯了。
若君子的府上装潢的极尽奢华,大门口的匾额都是挥金而落,城主金池亲书的“君子府”三字。
是阿奚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三个字。
两人躲在街边的暗处,阿奚悄悄拉了拉方星剑的衣袖,小声迟疑道:
“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想,那鲛人自己都不想走,你这样不是棒打鸳鸯吗?更何况,你若是强行带她走,这么多护卫你能打的过吗?”
阿奚的个子刚到他腰部,说话声传来,方星剑有些恍惚,竟然想起温紫宜来。
当年进门派时,温紫宜也是这么大的豆丁。端端正正的磕在地上,脆生生的喊着师尊,方星剑就劳心劳力的把人慢慢带大。
纵使是受原著控制,他才对温紫宜如此细心体贴,细致到每一道剑诀、每一点吃穿用住。
但不管如何,他做的点点滴滴,都是亲力亲为。
对温紫宜浇灌的爱意,每一分都没有掺假。
手不由自主的捂上胸口,那道被柔光剑贯穿了的伤痕,仍旧狰狞趴在他的胸前。
“大哥,大哥——”
一旁的阿奚见他半天没反应,只能又扯扯衣角喊他。
方星剑回过神来,薄唇紧绷,伸手按了按阿奚的脑袋,低声道:
“我只是想来看看她的处境,了解一些事。”
之前阿奚就讲清楚了君子府中的分布,方星剑便补充道:
“好了,之后的事我自己处理,你先走吧。”
阿奚愣了愣:“你不是让我带路吗?”
方星剑反倒奇怪:
“到这里便足够了,若是进去,我恐怕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更何况,他也不是完全信任这个小家伙。
有他在身边跟着,顾虑比帮助大。
话音一落,方星剑便没有多管阿奚,挤进人流绕开君子府大门。
他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