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箸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赤玉目光沉沉,神经质的揉捏着手指,很是不满:
“他哪里配跟着你?”
方星剑端起茶,撇开沫子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回道:“我自有考虑。”
赤玉驳道:“他年岁不大,又没修为,跟在你身后只会拖后腿。”
方星剑不语,只把茶具放回桌上。
他决定的事,用不着过问旁人的意见。
阿奚没想到方星剑竟然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当场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但方星剑远远的冲他扬了扬下巴,藏在暮云纱下的眸子,好像正定定的看着他。
就一个动作,阿奚瞬间清醒过来。
他四处探了探,总算找到自己能做的事,笑嘻嘻盯着方星剑,一边往后退,一边语无伦次的嚷道:
“哪啊,我挺有用的,鞍前马后伺候人我从小就做熟了的!”
“您茶水喝完了吧,我马上去给您倒上,不用您操一点心......”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闷得一响,好像撞上一堵肉墙,疼得他五官纠结。
他揉揉后脑勺,不悦的转过头,身后人的凶光已经快要把他射穿了。
那人恶狠狠地低吼,唾沫星子飞了满天:
“小子,你找死吗?”
魔修身材高大,立马就捉起阿奚的脖子,提鸡崽儿似的把他拎起来,怒骂道:
“这双招子看不见你熊爷,还留着作甚?”
魔修没有留力,提的他双腿离地足有半米,赤瞳几乎快要瞪出来了,钳制住脖颈的力量越来越大,空气稀薄,脑袋浑涨。
他要死了吗?
还没来得及给方大哥冲茶呢......
咻的一声,暗器飞点魔修的小臂。
魔修手一麻,手中阿奚掉到地上,忙扒拉着脖颈用力呼吸,咳得要把肺吐出来似的。
魔修握着手腕来回转了转,鼻翼肌肉抽动,凶光射向方星剑。
这人有些古怪,飞过来的筷子没有魔气,却精准无比的打到他的命门之上。
一旁吃饭的魔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好事者笑嘻嘻的挑衅。
“熊老哥,你这不行啊,怎么一个瞎子都能把你打松手了?”
“哈哈哈,你不懂了吧,熊哥这是喜欢上那瞎子的模样,示好呢!”
“示好还是示弱啊?别是熊哥打不赢瞎子吧!”
大厅内叽喳嬉笑成一团,唯有中心的几人面容紧绷。
赤玉盯着不远处的一群人,眼神冰冷的仿佛在看尸体,双手捏的卡啦作响,魔气几乎凝作实物,围绕在他身边。
所有侮辱哥哥的人,都该去死。
冰凉的手倏地被覆上温度,他愣了愣,意识到是方星剑的手。
方星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侧耳细听面前的动静,手还紧紧按在赤玉的手背上。
他沉声道:“别动。我不想在这里引起骚动。”
赤玉手上细嫩无伤,可方星剑的手心里都是硬茧和伤口处新生的软肉。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像被浇了一桶凉水,蔫白菜似的垂头。魔气瞬间散去,闷闷的嗯了一声。
阿奚还不能死,方星剑还有些问题没弄明白。
他也不想在这里打架,打赢打输倒是无所谓,只是万一打草惊蛇,宫无忧被若君子换了地方藏起来,
那就头疼了。
方星剑站起身,绕过一桌珍馐,走到魔修的身前,脚尖轻轻踢了踢躺地上的阿奚,确认他还活着。
语气淡淡:“阿奚不懂事,不小心撞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魔修哼笑一声,凶狠威胁:
“既然要赔不是,就拿你的命来赔!”
大如蒲扇的厚掌直冲面门而来!
方星剑一动不动,掌风在他面前划过,额前细碎刘海吹得飘起。
然而还没触到对方的鼻尖,突如其来的威压就把他死死压在地下,地上攀升出来的铁链束住四肢,动弹不得!
魔修还想挣扎,怒气冲天的吼叫着。
直到一人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嘈杂的酒楼霎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来人只是放出威压,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来。
一声磁性的命令落下:
“行了。”
赤玉金眸竖成一线,陡然抬眼阴沉的看着他,像是深林猛虎闯入了巨蚺的狩猎范围。
来的正是万朝城中最强的魔修,城主金池。
金池打扮雅致大方,甚至像个书香世家出来的翩翩君子,一颦一笑都带着风度。
他客气的冲方星剑颔首,又解释道:
“今日多有得罪,这顿饭就当我请,小小赔礼。”
方星剑眉头一挑,这人来得突兀,他灵识竟有些刺痛,不用多查,他至少是大乘期以上的修为。
自从来了魔域,就没遇见过几个正常人。开口闭口就打杀的见多了,好容易有个讲理的,让他还有些不适应。
既强大又讲理,简直是剑修最理想的宿敌。
方星剑也不和他推诿,点点头,耿直回道:
“多谢体谅。”
转身就想走,对方却有意留他下来。
“阁下恐怕不是万朝城的人,可愿意来府上小坐片刻?”
方星剑有些奇怪,还是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还有要事,多谢邀约。”
金池不为所动,仍是挂上笑,温和纠缠道:
“实不相瞒,我和阁下一见如故,以后要是有空,城主府随时为您打开大门。”
“只是不知怎么称呼?”
方星剑倏地顿住,心里隐隐兴奋起来,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最强魔修?
看起来像个有趣的对手。
“方星剑。”
金池点了点头,口中喃喃唤了一遍,也不再拦住几人,等他们自由离去。
只是出门的时候,熠熠发光的金瞳睹了他一眼,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金池笑了笑,竟是同类。
原来他们这样的疯子,喜好也差不离。
周围人都被威压压弯脖子,大气不敢喘,直到金池身边的老仆沉声问道:
“可要松了他的铁环?”
地上的魔修才适时地动了两下,脑袋上一头汗,没想到他差点就伤了城主看上的人。
但,他为金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或多或少也有些功劳感情吧,城主应当会放他一马。
不然其他兄弟,肯定会心寒的。
金池迈动步子,白扇打开轻轻扇风,唇角的笑意还停在脸上,威压顿时收回。
可场中所有人丝毫不敢动弹,仍是梗着脖子盼望着金池赶快出去。
他们都是乖张暴戾的魔修,一言不合就能打的头破血流,但对上金池,却一点也不敢造次。
金池回想起那人嫣红的唇配纯白的眼纱,不知在榻上束住四肢,还是不是这幅高傲的模样。一时心头有些酥痒,笑意更深。
“杀了吧,看着眼烦。”
像是在聊天气。
金池缓步走出酒楼,月光轻柔的撒了他一身,他很久没有这样快活。
他嚼了嚼那个名字,笑意不达眼底。
就是不知道能让他快活多久。
*
场内的魔修们大喘一口气,面色惨白。他们都是有名有姓的贵族,面对金池绝对的实力压迫,却不敢有一丝异心。
金池疯在骨子里,暴戾嗜血,都被一张优雅皮囊包的严严实实。
若说魔修是滚滚江河,那金池就是一潭静水,深不见底,满是黑泥。
落在河里还有游出来的机会,可落进湿滑不见底的深池里,只能挣扎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
金池太擅长玩弄人心,给了丁点希望,又会瞬间让你绝望。
没人想去和他对上。
或者说,所有对上的人,都死干净了。
*
这酒楼也很是不错,装潢布置一概都好,但赤玉却只定了两间房。
方星剑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可以节约一些,三人挤一间就行。
当然被赤玉拒绝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
“你要和我说什么?”
赤玉眨了眨眼,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掩住目中的浓郁化不开的爱欲,轻声道:
“哥哥不是想知道宫无忧的事吗?”
方星剑放下茶杯,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见他严肃认真的模样,一时话哽在喉咙,不过是条不能化形的臭鱼,不知哥哥为什么这么在乎。
却还是把自己所知全都讲了出来。
方星剑越听眉头拧得越紧,话音落了半晌,他也没回过神来,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茶水都凉了。
他终于开口,迟疑问道:
“这小鱼儿,因为喜欢若君子,才不愿意回去的?”
赤玉闷闷嗯了一声。
方星剑摸了摸下巴,又道:“不对啊,若君子不是魅魔吗?满府都是他的炉鼎,宫无忧怎会喜欢上他?”
“退一万步讲,就算喜欢,宫无忧也能正正经经当他的道侣,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做个侍妾呢?”
方星剑对情爱毫无经验,一定要说喜欢的话,大不了就是喜欢他的剑,日日背在身后,空闲了就对着说说话,联络下感情。
哪有剑修甘愿把长剑借给别人的!
想到这里,方星剑皱着眉,试探问道:“若是你,喜欢一人的话,会愿意拱手让人吗?”
赤玉垂下眼,浅浅的吸了一口气,方星剑的味道充溢肺腑。
心里的苦都微微发甜。
他答道:“不会。”
方星剑点头,这才是常人的念头。对那条小鱼儿,恐怕只能迫着她回西锦城去了。
赤玉盯着他眼前的暮云纱,有些发愣,心里的酸返上来,竟然有些羡慕哥哥。
羡慕他能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不停的揉捏着指尖,收敛住心里的暴躁。
拱手让人?
若他有喜欢的皮囊,杀了那人换张脸便是。
只要待在他身边,哪怕作炉鼎奴仆,赤玉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