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笑的捧腹,直说若明挖坑让他们跳。
若明也不辩解,端坐着从容不迫,若有所思:
“蓬莱仙岛这样神秘的地方,任何猜测都是可能的。”
“传说仙岛上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天材地宝,修为可一日千里,可至今没看到有人能拿出来。”
阿奚不讲究的扯起袖子擦擦眼泪,笑的腮帮子都酸了,抱怨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别逗我们了。”
若明拍拍衣裳褶皱,站了起来,也不和小孩斗嘴,只是点点头,语气温和:
“那我先去看看药膳有没有煮好,你们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
直到若明料理好药膳,擦净手上水珠,走出厨房,才看见有一人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站着。
他抱着长剑靠在树干上,长发束在脑后,被风轻柔扬起,反倒让若明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睹。
长发如瀑,唇似樱桃,肤若白瓷。
那时他便觉得,赤玉一定爱惨了这人,才能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换做世上任何一人,只怕立马就能化身猛虎猎豹,只把对方吃下肚才能饕足。
方星剑听到若明的脚步声,顺势侧过头,直到人走到面前,他才礼貌的道:
“多谢。”
若明也客气的推辞:
“无妨,本是鬼媚太过任性,才害的你们如此,我这也算是将功赎罪吧。”
方星剑倒是习惯了若明的客套,说话少了几分委婉,直白道:“我想去看看鬼媚。”
若明面色倏地愣了一瞬,又恢复如常,转身领着他朝鬼媚卧房走去。
竟也客客气气应道:
“那场火烧掉了她几千年的积累,对鬼修来说,没了阴灵就好像跌落境界,失去修为。”
“她还没醒,好像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中,几百年中恐怕都不会清醒了。”
他又补充道:“赤玉也对她下了禁锢,纵使清醒,也无力再去炼化阴灵了。”
方星剑点点头,冷静到有些残酷,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我听说,你是她的面首?”
若明倒也不觉羞耻,连脚步都不停,仍旧浅笑应道:
“是,曾经落入宁安寺,也曾在幻境中和她相遇。”
他没把话说完,但方星剑也知道是个什么处境,无非鬼媚看上了他的模样,就将人带回琉璃塔中,困住肉身和灵魂。
“既然她已经没有威胁,为何你还不走?”
若明在前面带着路,慢悠悠领着方星剑朝鬼媚的卧房走去,他额上赤玉烙下的印记还在。
对他而言,本就是案板上的鱼,何苦惹了锋利刀刃的不快。
两人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一直态度温柔似水的若明却变得有些低沉,声音里也没了故作的柔顺,甚至还带上几分挣扎和无奈的认命。
“鬼媚她啊——”
“虽然一开始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但是后来,也觉得她是个可怜人。”
“这么些年,我也习惯跟在她身边,她每次捉来喜欢的人,玩不到两天就会杀了炼成阴灵。”
若明笑了两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
“或许是我痴心妄想,也无意侮辱那些逝去的人,只是,我还活了这么久......”
“心里也觉得,或许她对我也有几分情谊吧。”
方星剑看不到,可他下意识觉得若明笑得有些难看。
遇上感情的事,他自己都理不清楚,更何况旁人的想法。
只觉得因缘巧合还真是捉摸不透,鬼媚因为负心人变成鬼修,却又因为变成鬼修而遇上若明。
虽然方星剑不喜鬼修夺人运道的做派,但鬼媚沦落至今,也算是给阴灵们一个交代。
而若明,这几日相处,方星剑也见着琉璃塔中的还活着的面首奴仆皆是对他尊敬佩服。
可见他虽然心思活络,却不像是为虎作伥之流。
即使是个魅魔,也不必赶尽杀绝。
方星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是此情此景还是应该安慰一下对方,他想了半晌,只能干巴巴道:
“大道三千,魅魔也能做医修,或许这才是更适合你的道。”
若明反倒被他逗乐,阴霾一扫而空,语气又轻快起来:“多谢方公子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话音落,两人已经走到了鬼媚的房前。
方星剑看不见,探出灵识发现确实是鬼媚躺在床上,气势微弱,和若明说的并无差错,苟延残喘,被心魔困于幻境中。
他这才安下心。
关了门,他又问道:“你要守着她,还是想要出去?”
离开毫无人气的鬼城宁安寺。
若明抿唇笑笑,并不正面回答,岔开话题,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绣储物袋。
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几人苦苦寻找的花蝶土。
花蝶土,其实就是鬼媚的命门。
整座宁安寺都是鬼媚设下的阵法,眼下她陷入昏迷,阵法未开,也只有捏着花蝶土才能离开此处。
他又带方星剑到了传送阵前,一一详细的解释传送阵怎样开启,问清楚目的地,还好意的又拿出另一袋,里面装的都是西锦城专用的货币。
方星剑知道他不想再提鬼媚的事情,也不再多嘴,只谢过他的好意,还是将两个袋子接到了手里。
谁能想到,最后能这么轻易就得到花蝶土呢?
生死大战,还比不上赤玉随手一道业火,方星剑微微颔首,心头忽的有些不适。
自从遇上赤玉,道心便再没有稳固过,苦修几百年的方星剑,头一次遇上炼气期手册里的问题。
*走火入魔的前兆:道心动乱。
他将储物囊挂在腰间,心情却像是坠坠花蝶土,略有些沉重。
那枚轻响的铃铛无时不在提醒他,灵岩山中,确有叛徒。
方星剑神情有些阴暗,原著中从未提起过的事情,居然在宁安寺里让他发现了线索。
如果他不是魔修,那谁又是真正的叛徒呢?
****
又过几日,方星剑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带着宫无忧和阿奚站在了传送站前。
这传送阵和万朝城的又有所不同,反倒是只能在正午之时,太阳最烈的时候才能使用。
他昨夜便和赤玉解释了清楚,小狼狗闷了半晌,最后还是方星剑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恢复过来。
在宁安寺几乎呆了大半月,方星剑对实力的渴望更烈。
若明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身侧坠着长扇,紫发高束,仿若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
他朝传送阵中注入魔气,看着传送阵微微发着浅淡绿光,仍旧朝阵中的几人微笑。
战场上的烧灼气息被传送阵的绿光隔开,若明的气息慢慢消失,身边的阿奚还不舍的冲对方招手。
顷刻间,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传送阵中。
若明视线收回,慢悠悠的朝晶莹的琉璃塔走去,身侧的长扇还有一搭没一搭的碰撞着他的大腿。
长长白衫,乍一看竟然像是一身孝服。
传送阵其实有些讲究,来宁安寺阵法会发出紫光,去万朝城则是金光大盛,到蓬莱岛是浅淡绿色。
西锦城,却是海蓝色。
若明背着手,闲庭信步般走上回廊,朝着鬼媚的房间踱步而去,脑子里想的却是周云逸的模样。
周云逸是被鬼媚硬生生炼成鬼修的。
然而他的天赋却反倒比一城之主的鬼媚好上许多。
不过周云逸情缘寡淡,对鬼媚恨意并不深刻,反而更看重宁安寺这片地方。
之所以能变成鬼蜮,不仅是鬼媚屠城,更因为这片土地,本就是极阴之地。
养阴灵的好地方。
不过,现在阴灵都被烧的干净,周云逸需要足够的死人,来壮大实力。
若明还记着那个男人阴鸷的眼神。
那日的深夜,他亲手将周云逸送到传送阵里。
那人就站在传送阵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传送阵微微泛起特属于西锦城的蓝光。
周云逸再不见柔弱书生样,反倒带了两分上位者的狷狂,挑眉看着若明:
“记住你的投名状,等我带着阴兵回来之时,希望你已经处理干净。”
若明只是笑笑,神情诚恳:“自然。”
周云逸眼睛仍旧钉在他身上,片刻不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那阴魂不散的眼神才湮灭。
若明回过神,已经走到了鬼媚的房门前。
想起方星剑等人离开时,传送阵发出的浅淡绿光,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要方便周云逸炼制阴灵,实力最弱的西锦城就是最好的选择,又怎么能放他们去打扰他呢?
他伸手打开门,吱呀一声。
阳光射进阴暗的房内,照在床上小姑娘白净的脸上,长睫弯翘,宛如不谙世事的瓷娃娃。
若明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弄鬼媚的额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媚儿,你可知道你输他在哪吗?”
他动作很缓慢,额间被赤玉种下的火星明明灭灭。
只见床上鬼媚兀的紧闭双眼,好似在梦里受到攻击,她皮下逐渐浮出斑纹古怪的脉络,血契爬满她整张乖巧的脸蛋,反倒变得惊悚。
若明额上的印记消失,落到鬼媚的眉间。
亮如昼日,直烧到三魂七魄。
若明长松一口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又慈悲的伸手理清鬼媚的乱发,望着她挣扎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两分笑意。
“活着吧,媚儿。”
“活着替我承更多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