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抓过府衙内的人问道,“你们这儿可有预备的沙袋。”
“有,已经?派人去运了,应该很快就来。”那?人说话间只见?远处一辆木板车跌跌撞撞地运了不少沙袋,一次性运送得太多,导致轴差点压折。
“快去帮忙。”江砚呼了声,众人蜂拥而上,抱了沙包就往坝上堆。
雨具穿着行动不方便,到后来几乎都是赤着胳膊上阵,就带个斗笠以防雨水模糊眼睛。
雨并没有停下的趋势,水不断从沙袋缝隙中倾泻,隐隐有冲破的趋势,也不知道谁大哭了起来,随后是跪下捶打大地,凄哀和悲愤在人群中乱窜开,逐渐侵蚀着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
“怎么回事?哭什么,站起来。”随行军官一个肩膀一只沙袋,胳膊上被水中锐物?划了不少小口子,伤口泡得发白。
江砚一把拉起倒地痛哭不止的人,拎到大树下,“谁要是没力气了,就找个地方休息。不要哭!我们现在多拖一些?时?间,下面就能多走一个人。”
大雨中跑来一道突兀瘦弱的身?影,李煦川卷着裤脚,手扶着斗笠而来,“先生!”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留在屋子里!”雨下的很大,遮掩了他们的声音,两人只能互相喊着对?话。
李煦川知道,若是说自己放心不下先生而前来,肯定会惹的先生生气,灵机一动道,
“百姓需要我,先生,我不能坐视不理。”
果然,听见?这话后的江砚沉默了,随后指着沙袋道,“搬沙袋,堵住堤坝裂口的地方。”
“是,先生。”
众人在指挥下有条不絮的搬运着沙袋,给河岸的百姓撤离的时?间。
“快点,中间还差些?!”随行军官卷起裤脚从水中走上来。
正在抱沙袋的李煦川喊道,“我去!”说着朝水里头艰难淌过去。
摇摇晃晃的沙堆看得江砚心头一跳,冲下去大喊,“快走!撑不住了!”
闻声的众人四散而逃,李煦川已经?到了堤坝的最中间,一瞬间迷茫的看向?岸边叫喊的江砚。
“快,把沙袋上的麻绳拆了拧成绳!”江砚话音刚落,堤坝崩溃了,浑浊的水冲破阻障,以势不可挡之势要吞噬站在原地发愣的李煦川。
人消失在了眼前,洪水没过河岸,卷走泥土沙石,疏散众人远离河岸,士兵手中动作不停,很快卷成了一条极为长的绳子。
江砚拿过一头系在腰上,却被军官拦住,“想?干什么!救不回了。”
“救得回,必须得救回。”江砚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拍了军官的肩膀,“拉好绳子,殿下和我的命都交给你了。”
汹涌的湖面突然浮出一个人影,不断朝岸边挥手,随后又被卷入湖底,江砚看准时?机纵身?跃下。
即使是夏天,湖水也是相当的刺骨,水中的流沙使江砚眼睛完全睁不开,只能凭借感觉朝呼喊声游去。
突然上游被冲下来的沙袋借着冲击力嘭地撞上了江砚的小腹,导致他猛地吐出一口气,吸入了不少污水。
就在这时?他抓住了一条胳膊,带着李煦川浮出水面,岸上的人看见?后赶忙回拉绳子,将他们从湖中央给拖回来。
李煦川面色吓得苍白,上岸后止不住颤抖。
江砚则扣着嗓子想?将污水吐出来。
李煦川反应过来后,连忙过去,蹲在身?边帮他解开腰间的绳子,眼泪混合着雨水一同流下。
“先生!”李煦川不敢碰江砚,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军官将江砚上半身?放在自己屈起的腿上,膝盖处顶着他的胃,不断挤压,逼着他吐出吃进去的淤泥。
“差不多了,再来我要吐胆汁了。”江砚反手拍在军官脑袋上,阻止着他继续对?自己施压,手撑着地爬起来,抹了把嘴,看向?一旁的李煦川。
“先生。”李煦川弱弱的喊了声。
“对?不起,被吓着了吧。”江砚伸手揽住李煦川的肩膀,把人带到怀里,捏开黏在他脸上的头发。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李煦川根本?不用受到这种?惊吓,江砚心中是愧疚的。
远处跑来一人,面色大喜道,“下面的人都成功疏散了!”
众人欢呼雀跃,清晨时?分雨也停了,那?一夜就像活在众人梦中一般。
府衙的官员知道六殿下也跟着一起救灾,涕泪四流,在场的人都看见?了李煦川救灾时?的努力。
本?来还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来赈灾有些?鄙夷,现在这种?情绪完全消失,更多的是对?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胆量的敬佩。
这次江砚没有陪着李煦川继续面对?府衙的官员,按住李煦川的肩膀道,“你该学会自己承担赞誉或者诋毁。”
“先生要去哪儿?”李煦川见?江砚要离开,立马从对?话中抽离,专心的看着江砚。
“回去休息一会,我在卧房等你说说感受。”江砚嘴唇有些?苍白,揉了把李煦川的脑袋转身?就走了。
前脚踏入房门,后脚江砚便顺着墙滑坐下去了。
“宿主!”系统焦急道。
“没事。”江砚缓了几口气撑着爬起来,解开黏在身?上的衣裳。
这时?门开了,李煦川根本?没有乖乖的留下接受官员的道谢,而是简答说了几句,就跟着江砚后头回来了。
不过江砚因为疼痛,感官都弱化了,所以并没有发现。
李煦川没想?到看门便看见?的是这一幕。
入目是大片的淤青,侧腰和小腹上全是,在白皙精瘦的腰身?对?比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被,被砸的?在水里?”李煦川说话都不利索了,目光闪动,懊恼的拽着头发,在原地踱步。
“都是我,都怪我,要是我早发现堤坝要崩,如果我留在房间,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李煦川沉浸在自责里,眼中带着痛苦,不敢看江砚。
“心系百姓,不是错。”江砚褪下上衣,里头都是小沙石,摩擦着皮肤着实不舒服。
“不是!”李煦川大喊一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奇怪的感情,他很焦躁,一些?东西呼之欲出。
“先生,我不是为了百姓,我是为了你。”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我很害怕这种?感觉。”
当时?李煦川清楚的看见?岸上江砚的神?情,随后就被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卷入了湖底。
他害怕极了,面对?死亡,他头一次表现出了恐惧,他不想?失去得之不易的东西。
他想?要活着,活着去拥抱江砚。
在洪水淹没他的那?一刻,李煦川想?起了从前被高繁推下河时?的情景,水一样是刺骨的凉。
也一样,这次会有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来救他。
“先生,我喜欢你!”
安静的卧房内,生涩的告白格外?的刺耳,江砚要去拿架子上衣服的手一顿,转身?看向?李煦川。
小人低垂着脑袋,泪水划过脸颊聚集在下巴处滴落,捶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握拳,浑身?都绷得笔直。
“你说什么?”江砚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快速将衣服穿好,走到李煦川的面前,声音竟可能的轻柔问道,“殿下,你知道刚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李煦川在江砚的话语中抬头,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江砚,里头满是少年的倔强和明白心意后的痛苦。
“我知道,先生,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李煦川声音哽咽,胡乱的用衣袖擦了脸,在江砚的注视下,一点点解开自己的衣扣,直到少年单薄的上身?露了出来。
风吹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李煦川梗着脖子道,“男子之间的事情我都知晓,先生。”伸手要拽江砚的衣带,却被后者不留情面的躲开。
“出去!”江砚和李煦川拉开距离。
莫名其妙涌出来的怒气,不知道是因为李煦川坦白心意后,江砚觉得受到了侮辱,还是面对?李煦川如此成熟的态度而感到生气。
“先生!”李煦川上前,步步惊逼着江砚,“若是先生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冒死救我?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对?我百般爱戴?”
“我也是人,面对?这样的偏爱,我也会心动。”
“先生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李煦川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怪异极了,“先生是不是讨厌我了?”
江砚拽过架子上的毛巾,劈头盖脸的扔给李煦川,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指着门道,“出去!”
“不然就再也别见?了。”
后面的话就如同凉水般,将李煦川最后的希望扑灭了,他冷着脸看着江砚,表情说不出的阴狠。
是江砚未见?过李煦川,也是真?正的李煦川。
生长在阴暗荆棘里的花儿,即使开放的再美丽,也是带着致命毒素的。
透过铜镜,李煦川看见?自己的表情,瞬间低垂下了脑袋,用额前的头发遮盖住了表情。
拿过衣服穿好,不紧不慢的将毛巾叠整齐,放在了桌子上。
李煦川快速收拾好情绪,仿佛刚才发狂似的人不是他般。
“学生先告退了。”
门被轻轻的关上,江砚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他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导致主角变成了这样。
“宿主,主角喜欢上你了。”就连系统都不相信,三?个世?界了,为什么每次主角都会喜欢上江砚。
江砚倒了杯水,猛地灌了下去,他现在有些?无法理性的思考,所以决定暂时?先不回答系统的问题。
晚上江砚没出去吃晚膳,也没让人送进来,一个人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
恍惚中听见?了敲门声,反应了片刻才起身?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地上放着托盘,里头是饭菜和一瓶药膏。
大概是李煦川知道自己不想?见?他,所以将东西放下就走了。
江砚环顾四周,准确的从拐角处看见?了躲藏在墙后头的人,藏起来的李煦川永远会露出一片衣角来让他发现。
关门的声音响起,李煦川瞧瞧探出脑袋,发现地上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时?候,丧气的垂下了脑袋。
看来这次先生是真?的生他的气了,以往只要李煦川撒撒娇,示示好,江砚就会心软,可这一次看起来没那?么简单了。
李煦川眼神?暗了下来,只要江砚还在朝中做官,那?么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转身?离去,李煦川看见?了楼下正和掌柜商讨的军官,是今天拉着绳子的那?位。
李煦川走过去,那?位军官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向?其行礼道,“参见?六殿下。”
“起来吧。”李煦川稳重?的托起军官行礼的手,将人虚扶起,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这次多亏了你,我和先生才会无恙,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末将纪志。”名叫纪志的军官对?李煦川的问话显得受宠若惊。
李煦川的笑容带着几分江砚的影子,拍着纪志的胳膊道,“起来吧,你的情本?殿下记在心里了。”
纪志目送李煦川离去,觉得这位殿下完全不像之前表现出的无害和面对?人群的无措。
现在的感觉就像困着野兽的枷锁断裂了,这头野兽不再人畜无害,獠牙随时?准备着露出。
江砚躺在床上,腹部的淤青在隐痛,大概明天会更疼一些?。
脑海中是今天情形反复的回放,最后江砚爬起来,长吁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李煦川还是个孩子,他不过将依恋误认为了好感,时?间会证明这种?情感,在他意识到之前,我会和他保持距离的。”
说完江砚被子一盖,不论系统怎么叫他,也不再开口。
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系统听的。
最后系统无奈道,“宿主,我相信你的抉择,可如果你不开心了,我随时?可以作为倾诉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