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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顾雪岭曾跟宣陵说过,他是快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雪衣,见她被赫连家追杀沦落到玄天宗山脚下,一时心善将她带回山,而后与南域前来寻找遗落在外灵族血脉的天海家结下善缘,往后多年一路帮扶着玄天宗。
而今见到站在眼前的白衣小少年,宣陵满心惊喜。
奈何雪衣的眼睛不好,他很是费劲,也看不清大师兄的容颜,只看到一张模糊却难掩漂亮的白皙脸庞,可想而知,也是一张软和如云朵的脸。
但宣陵却无法操控这具身体?,约莫是自从离开赫连家后,又?或是亲眼见证母亲在眼前被亲人诛杀后,六师姐雪衣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在宣陵沉默之时,站在他面前的白衣小少年蹲下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的手背,声音温软。
“你受伤了,不疼吗?”
宣陵微眯起眼睛看着顾雪岭,心想,若他能有幸得见师兄少时这般模样,定要将人好好抱在怀里揉一揉,看看他到底还能多可爱。不过转念又?想,他比师兄小了有六、七岁,这个时候的他,还在天誉城外的秋丽山山脚村落里,怕是无缘能与师兄得见。
此刻的他,便如一缕游魂,附在她人身上?,旁观六师姐雪衣的人生。
宣陵的身体随着原主雪衣的意识侧身躲了躲,并未搭理顾雪岭。
顾雪岭抬起双手捧着脸,软声哄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坏人是不会像我这样好看的。”
宣陵抿紧唇忍笑,师兄真可爱。
顾雪岭见面前的小姑娘不说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说:“你的手还在流血,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宣陵避开那只软软白白的小手,声音微冷:“走开。”
这绝非宣陵的意愿,六师姐的情绪有了波动,他便不能轻易控制这具身体?,若是他,绝不会拒绝师兄。
顾雪岭并不气馁,“我不是坏人,不会伤你的,我只是……啊!”
啪的一声同时响起,雪衣已经一手拍开顾雪岭的手,因?为指甲尖利,还在顾雪岭白嫩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猩红的血痕,尤其鲜明。
顾雪岭愣愣看了自己的手背好一会儿,眼圈慢慢泛了红。
宣陵察觉到他心情不好,连带着这具身体?的主意识雪衣也呆愣着不动,警惕又?冷漠地看着顾雪岭的手。过了好一会儿,顾雪岭才抽着气抱住自己的手,抬头幽幽看着她,看去可怜又?委屈,一开口,便叫人心疼不已。
“我疼。”
宣陵心里一揪一揪的疼,想捧着师兄的手吹气,抱着他哄一哄,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六师姐的心声。
雪衣:手好嫩。
宣陵:……
顾雪岭黑眸闪着泪光看面前的小姑娘,“你不会觉得内疚吗?”
若是宣陵,非但内疚,还会心疼。可是雪衣却偏开头没搭理人。顾雪岭委屈地扁扁嘴,想了下又?在旁边坐下,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过来。
“那你自己止血包扎吧。”
雪衣看着他,须臾不动。
顾雪岭低头盯着自己手背上?那一道小猫抓似的血痕,小声道:“师父说,与人为善就是与自己为善,我不怪你了,可是你身上好多伤,都在流血……”他偏头看向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回家?你家人不会担心你吗?”
雪衣抱紧了双膝,眸光重又?冷淡下来。赫连家的确算不上?是六师姐的家,宣陵知道,顾雪岭却不知道。
“要不,你跟我上?山吧?先养好伤,然后我让师父送你回家?”顾雪岭问,生怕小姑娘不信似的,他忙解释道:“我是玄天宗的大弟子,我叫顾雪岭,我们宗门就在山上?。我师父他是玄天宗的宗主,我们不会骗人的!”
雪衣一动未动。
顾雪岭道:“师父在山下有事耽搁了片刻,我才自己回来了,我真的没有骗人,我师父一会儿就来了。”
雪衣一贯是个十分沉静的人,根本无意搭理顾雪岭。
顾雪岭好说歹说,奈何对方不听,他皱起白白嫩嫩软包子似的脸,默默叹息一声,像个小大人似的,捧着脸坐好,“那我跟你一起等好了。”
宣陵心下好笑,又?忍不住想揉揉自家还稚嫩的大师兄。
诚如顾雪岭所言,没一会儿,山脚下就来了人。
红衣灼灼,冷厉眉眼在见到山脚下坐着的小少年时变作了满目的温柔。顾雪岭见了人便跑过去,扑到那人怀里,“师父师父!你回来了!”
雪衣抬起头,静静看着这一幕。
南宫清笑着揉揉顾雪岭脑袋,同他在边上?说了一会儿话。
宣陵看见顾雪岭拉着南宫清的衣袖撒娇,又?指了指他这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半天,南宫清审视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叫人如芒在背。
没一会儿,顾雪岭拉着南宫清过来,笑着跟雪衣说:“师父答应带你上?山了,快要天黑了,你别坐在这里了,山上会有豺狼虎豹的。”
宣陵倒是想跟他回去,雪衣却静默起身,一瘸一拐往山下走去,顾雪岭和南宫清见状都有?讶异。
“喂,你去哪里?”小少年软软的语调在身后响起。
雪衣没有回答,只当做身上的疼都不存在,径自下山。
宣陵心中颇为遗憾。
若是换了他,师兄一开口,他就要跟着师兄走了,哪里会抓伤师兄白嫩的小手,哪里会舍不得不理他?
只是走了约莫十数丈时,身后的白衣小少年不知同他的红衣师尊说了什么,撒开手跑着追过来,雪衣走得慢,他很快就拦在了人面前。
“你伤得这么重,不如先跟我们上山上药吧?”顾雪岭好心劝道。
雪衣当做没听见,绕过他要走。
顾雪岭看了眼身后的师父,还是跟了上?去。没走出几步,一个黑衣人忽然拦在了雪衣面前。
顾雪岭在身后看见,于是顿步。
宣陵一抬头,便认出这是赫连家赫连青絮手下的人。
那男人道:“三小姐,跟我回去吧。”
一如对待顾雪岭那样,雪衣无意搭理他,想要避开,却叫那男人抓住了手臂,正好抓到伤口上,疼得小姑娘眉头紧皱,倒抽冷气。
“松手!”
那黑衣男人抓得很紧,眼底透出一抹杀意,“三小姐莫要为难我。”
宣陵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是赫连家又后悔了,派来追杀六师姐的。
不过南宫清和顾雪岭就在背后,他相信赫连家不会得逞。
诚如他所料,顾雪岭见状跑了过来,用力拍那男人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她!”
那男人一手将他甩开,小少年比想象中还要较弱,一下摔在了铺满落叶的泥地上,白衣染上?灰尘,肩膀撞到地上,一下眼眶就湿润了。
黑衣男人要硬拖着雪衣走,手腕却忽然被什么握住,五指一收紧,便叫他疼得松开抓住小姑娘的手,他这发现远处那个红衣修士过来了。
“阁下可是玄天宗中人?”黑衣男人咬牙道:“这是我们赫连家自家私事,还望阁下莫要多事!”
南宫清轻轻一推,黑衣男人便被推到数步外,险些跌倒,手腕也被卸了关节。他是发觉自己的修为是没有南宫清高,故而早早自报家门。
南宫清将地上的小徒弟扶起来,蹲下身拍去他衣裳上?沾到的落叶灰尘,“我不管你是哪家的,敢在玄天宗山下动本座的徒弟,便是与本座为敌。”南宫清转脸看顾雪岭,语调十分温柔,“摔疼了没有?给?师父看看。”
顾雪岭抽抽鼻子,伸出手给?他看,原先只是手背又?一道抓伤,现在手心上?也多了几道擦伤,血肉上?还掺了泥土,刺疼难耐,“师父,我疼。”
宣陵闻言又?被揪了心。
南宫清何尝又?不是,抓着那只小手,轻轻吹了吹。
“没事,师父吹吹就不疼了。”
那黑衣男人见状忙给?南宫清道歉,“在下着急将离家出走的三小姐带回去,不知这位小公子是阁下的徒弟,多有得罪,只是我赫连家与玄女宫都十分看重三小姐,在下这边告辞,待下回再前来向阁下赔礼道歉。”
那些年玄天宗名声虽差,但也有几名元婴期坐镇,修为弱些的修士还是不敢得罪的。自然,也没有太多仙门会来接近这个疑似魔门的宗门。
南宫清所幸将怀里的小少年抱起来,顾雪岭也乖乖抱住师父后颈。宣陵见着这一幕,心底微微有?泛酸,这么可爱的小师兄,他竟从未见过。
南宫清很快看向他,只问:“赫连小姐可要随他回去?”
宣陵附身雪衣身上,自是不愿走的,雪衣也同他一般,扶着正往外溢血的手臂,苍白的脸上一如往常的冷漠,“我不是赫连家的人。”
南宫清遂看向那黑衣男人。
那黑衣男人要解释什么,雪衣便语调认真道:“他们杀了我娘,还想杀我。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南宫清眉头微挑,笑道:“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怀里的小少年皱眉道:“才不是呢,人家都说了……”
“这是赫连家的家事,与我玄天宗无关。”南宫清耐着性子道。
闻言怀里的小少年扁扁嘴,满目怜悯地看着那小姑娘。
黑衣男人面露喜色,还以为玄天宗的人还算上?道时,那位比他修为高了许多叫他忌惮的红衣修士便悠悠笑道:“不过赫连小姐似乎不愿同阁下回去,也不好勉强她。不如这样,天色已晚,她又受了伤,便先上?山休息一宿,待明日,阁下再来接她,如何?”
那黑衣男人自是不愿的。
可这样的缓兵之计,到底没人阻拦。
南宫清抱着顾雪岭,一手牵起小姑娘的人,带着人上了山。那黑衣男人便被留在山下,不敢上前半步。
宣陵悄悄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南宫清已将怀里的小少年放下来,趁他不留意时,轻轻拍他手背安慰道:“没事了,他今晚不敢上山的。”
南宫清低声一笑,纵容又?宠溺地看着自家小徒弟。
宣陵想回师兄一笑,可这到底不是他的身体。
雪衣的意识从未消失过,她避开了顾雪岭的手,站定在石阶上,看着面前的师徒二人,认真道:“带我回去,你们也会成为赫连家的仇敌。”
南宫清挑眉不语。
顾雪岭到底人还小,有?难以理解,“那又怎么样?”
雪衣道:“救了我,你们也会死。”
顾雪岭仰头看向自家师父,微张着嘴,眼里满是询问。
南宫清轻声一笑,不见丝毫忧色。
顾雪岭皱眉,便也毫不示弱地道:“反正都这样了,你一定要跟我们上山,我和师父可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雪衣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少年,呆怔半晌没说话。
宣陵心底暗笑,师兄这会儿连人情世故都还不懂,倒是挺侠义的。
可就在这倏忽间,南宫清的纵容笑脸,顾雪岭的童言无忌,雪衣的苍白容颜悉数定格,连带着天边暮色被一寸寸被剥离,宣陵脚下踩着的仿佛一片星空,银汉浩瀚无际,星云瑰丽壮阔,一点点晶莹的碎片缓缓在面前漂浮。
宣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小姑娘白嫩的手,玄色衣袖之下,是一双握剑的手,也是他自己的手,他终于脱离出了六师姐的身体。
不知这一片新的梦境又?是什么?宣陵看着那些静静漂浮的晶莹碎片之上?略过光影层层,不由自主抬起头,朝着身边的一片碎片碰去。
将雪衣带上玄天宗疗伤后,当夜,未等到赫连家派人来施压,天海家的人已寻到玄天宗,保护灵族遗留的唯一血脉,后来与玄天宗结下善缘。只不过雪衣不愿回南域,天海家便派人前来保护她,也为此帮扶玄天宗多年。
这一段记忆快速在宣陵眼前略过,不转转瞬,已让他悉数读取了。
宣陵眸光一顿,而后慢慢亮了起来,抬起手,触及领一片碎片。
却不料指尖刚刚碰到碎片之时,一道白光骤然亮起,刺目至极。
一道力量猛然将宣陵卷入其中,待他回过神时,剧烈的痛楚比所有触觉都更快将他惊醒,他徒然睁开眼,整个人是趴在尸山血海里的。
天色将将被名为黑暗的怪兽吞噬,猩红的血淌了一地,腥气充斥在鼻尖,宣陵才发觉自己正在无回宫大殿前的空地上,不同于他住过数年的无回宫,这里几乎成了废墟,而师兄弟和师叔的尸体七零八落躺在边上?。
一柄锋利的剑悬在身后,宣陵来不及回头去看。
他见到了不远处躺着的血衣人,眸子倏然一紧,那是南宫清,可他胸前一柄长剑深刺,已然没了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宣陵迷茫。
身后剑锋一转,刷拉一声,又?一股剧痛自脚腕处传来。
宣陵痛得闷哼出声。
那声音显然是女子的声音,单就朦胧的视野,他就已清楚这仍是六师姐雪衣的身体,他忍着痛回头。
身后站着二人,一人是易连修,一人是贺枫。而手中持剑切断六师姐脚腕筋脉的人正是易连修。
可在他的记忆里易连修早已死了,贺枫也是。宣陵将一双眸子瞪得很大,无法理解这梦境是怎么回事的同时,也疼得额头满是大汗。
梦境里的这个贺枫优哉游哉地负手立在石阶前,望着废墟一般的玄天宗,开口时灵力裹着慵懒的嗓音,将他的话传得很远,“玄天宗大弟子顾雪岭,你藏得很严实啊,你师父他们宁死也不愿说出你的下落,可本座不过是想知道魔子在何处罢了,你们何必如此紧张呢?你出来吧,只要你告诉本座魔子的下落,本座就放了你唯一的师妹……”
“若是半柱香内,你还未出来,本座就杀了她。”
贺枫一个眼神递来,易连修手里的剑已经架在雪衣后颈上?。
而宣陵正值茫然,也无法操控这个身体?,比起上一个梦境,他现在就像是附在雪衣眼睛上?一般,除了看到她所看到的,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可雪衣双手双脚筋脉已被切断,却硬是忍着痛不曾说出一句痛,甚至在听到贺枫的话时,还咬着牙扬声道:“大师兄快走!别回来……唔!”
话音未落,后背上?一道剑光落下,皮肉绽开,又?一股剧痛席卷全身,叫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
宣陵心底也无端跟着紧张起来。
“贺枫,易连修……”雪衣咬牙斥道:“你们不得好死!”
闻声,身后易连修的剑又?动了,却让贺枫摆手制止。
贺枫走到她面前,竟还笑得出来。“顾雪岭出现之前,可不能杀了她,现在玄天宗除了顾雪岭就只剩下她了,魔子一定在这里,身为大弟子,顾雪岭也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宣陵满心不适,只觉得贺枫面上的笑容令人作呕。他又?想起来,贺枫早在多年前已中了姬如澜的夺魂钉,如今的贺枫,不过是姬如澜的傀儡。
那姬如澜一定就在这附近。
而易连修,也中了姬如澜的噬魂术。
这都是什么梦?
宣陵觉得这?个梦境古怪极了,自己非但变成了六师姐,还见到了那些早年已经被他们处理了的杂碎,在他心里这?人根本都不重要啊。
背上?的剧痛叫雪衣险些失去意识,附身在她身上,宣陵也在承受着这样的痛楚,贺枫在等待顾雪岭出现的同时,雪衣已几度意识昏聩。
“时间到了。”贺枫开口。
雪衣抬眼望去。
贺枫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看来这个玄天宗大弟子很绝情啊。”
宣陵心下反驳道:胡说,大师兄分明是最重情的人。
贺枫却听不到他的心声,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看着雪衣那张容色姣好的容颜,假装惋惜地叹息一声,“可惜了,是你的师兄不救你。”
雪衣死死瞪着他,眸中却又几分快意。
贺枫挥手,“动手吧。”
易连修举剑。
宣陵心想,这在他两世里都从未有过的经历,为何都是环绕着六师姐的?若是一会儿六师姐死在易连修剑下,他能从梦境里出来吗?
可就在这时,一道冷厉剑光更快地撞到了易连修的剑上?,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如同敲击在心上?,易连修连人带剑,已被掀出三丈外。
森寒戾气这才缓缓弥散开来,冰冷入骨,叫宣陵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侧首看向身后,一柄覆着黑雾的短剑斜斜入土三寸。
宣陵有?惊愕,因?为那短剑是师兄的短剑止戈。
他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易连修倒在石阶上,猛然侧首吐出大口鲜血,一时竟难以爬起。
贺枫也被那一道气息震得往后倒退,随后朝那一柄短剑看去。
原本还安静的短剑动摇起来,倏然间拔地而起,快得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剑影,待贺枫反应过来时,几乎有?狼狈地打着滚避开那一柄短剑。短剑载着森冷的杀气,紧追着贺枫不放。
宣陵看到此情此景,同雪衣一样呆怔。但他并非全然不解。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曾与自己为敌数十年的死对头……
贺枫很快便反应过来,手中挥出一道紫黑魔气将短剑击飞,而后仰头望向远处晦暗天幕,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扬声道:“什么人?”
雪衣迷茫坐起,随着贺枫望过去。
昏暗的天地中走出一袭白衣,带着浓郁的魔气,黑红雾气环绕在他身侧,将他那张苍白昳丽的容颜沉映得如玉一般纯净,却透着一股戾气。
很显然,这是一个魔修。但他不应该是一个魔修,因?为他这一张脸,赫然就是玄天宗的大弟子顾雪岭。
“大,师兄……”
雪衣不可置信地低喃。
看着那个人影走近,看到他眸中血光闪烁,宣陵便已猜到他是谁。
被魔子罗旬夺舍的顾雪岭,已入魔的顾雪岭,或者可以说是将来的妖皇。可宣陵在顾雪岭见到南宫清等人的尸身时,竟见到他眼里的痛色。
顾雪岭捏紧了五指,清瘦而病弱的躯体一步步靠近过来。走到雪衣面前,见到她身上衣衫凌乱,血迹斑斑,他除下外袍,轻轻披在雪衣肩上。
此刻雪衣怔住,宣陵也愣住了。
他是大师兄,还是魔子?
“顾雪岭?”贺枫勾唇道:“你入魔了。”
顾雪岭侧首,黑眸里森冷彻骨。他的面色格外苍白,仿佛刚生了一场重病,除下外袍后,余下内里的一件单衣长衫,可堪称弱不胜衣。
但宣陵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妖气,以及魔气。毫无疑问,眼前的师兄已然化成白龙,也已经入了魔。
也许是小时候吞吃的麒麟蛋中的魔气引导他在化龙渡劫之时入了魔,也或者是他碰上了魔子,魔子自然不会浪费麒麟蛋中的那道魔气。
顾雪岭抬手,止戈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回来,落到他手上?。他面上没有温度,一双眸子里冷得渗人,声音却喑哑,“是你,杀了他们?”
贺枫悠然笑道:“不,是他动的手。”他指向远处的易连修。
顾雪岭点点头,了然了。
“不过,你们谁也逃不掉。”
话里充斥着恨与杀气,宣陵察觉到时,顾雪岭已先出了手,短剑锋利无比,似能划破长空,只是上面裹着的那一层混沌魔气实在叫人不喜。
雪衣四肢筋脉被切断,无力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雪岭同贺枫、易连修二人打起来,可他的实力惊人,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柔弱的花瓶。
妖气乍泄,一尾白龙跃至虚空之上?,仿佛这黑暗是为它量身定做一般,那一抹雪色在天地之间格外耀眼,仰天一声龙吟,便震得天地动摇。
雪衣的视线渐渐模糊,她快熬不住了,连带着宣陵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的小白龙不该是那个样子,身边起码不会有那么难看的魔气。
待一切安静下来时,一个白衣身影落到雪衣身边。
白衣漂亮而异常苍白的青年摇摇欲坠,艰难站稳后,蹲下身扶着雪衣起来,雪衣意识昏沉,无力靠在顾雪岭肩上,低声呢喃了一声大师兄。
宣陵再看到顾雪岭身后时,只见贺枫倒在远处,约莫是没了气息,就是易连修也是身受重伤。
而顾雪岭身上也透着一股血气。
“我们走。”顾雪岭哑声道。
他正要将雪衣抱起来,身后一道寒气忽然来袭。
“师兄!”雪衣惊呼道。
到底是无事,一个灰衣青年忽然出现在顾雪岭身后,用长剑劈开那一道黑紫魔气,竟然是方九思!
顾雪岭眼底也有?错愕,再望向偷袭他的源头,却见到一个身着玄袍的男人,他带着面具,站在易连修身后,顾雪岭眸中血光骤然一跳。
是姬如澜。
宣陵认出来了。雪衣靠在顾雪岭肩上,让附身雪衣身上的他也感觉到了顾雪岭身上的温度,在见到姬如澜的这一瞬,顾雪岭身上的气息变了。
“姬如澜。”顾雪岭寒声道。
方九思却道:“你已重伤,断不是那人的对手,快走!”
顾雪岭眸中血光闪烁,毫不犹豫抱着雪衣跟上?了那人的飞剑。
趁着雪衣还有一线意识,宣陵从顾雪岭肩上回头望去,便见到姬如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目送他们,目光如蛇信子一般渗人。
眼前一切重归于昏暗。
宣陵睁开眼,已回到了那一片无边无际而寂寥的星空。
指尖那一片碎片化作齑粉随风散去,他眉头一紧,望向了边上的碎片,毫不犹豫抬起手触碰,待他一闭眼,再抬眼,果然又进了另一个梦境。
这是一处寂静山林里,他依旧是附身在六师姐雪衣身上,一如上?回无法控制六师姐的身体,却发觉雪衣在哭着拍打?面前的一道半透明屏障。
怎么回事?
宣陵望着屏障那一头,顾雪岭那一身白衣上?血迹还在,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不错,而上?回来救他的那个灰衣人方九思并不在这。
只是很快,一股难言的悲苦由雪衣内心流淌到宣陵心底,他能感觉到雪衣的情绪,雪衣却不知道他,她跪坐在山野中,早已泪流满面。
“大师兄,我不上?灵山!你别扔下我,你被扔下我好不好!”
一声声哭诉,到最后几近喑哑。
顾雪岭站在结界的另一端,只道:“六师妹,你与玄天宗缘分已尽,往后没有玄天宗,也没有玄天宗的六弟子,只有灵山宗的雪衣。这里才是你的归宿,我如今已成了弑师灭门的恶人,你再跟着我无益,回灵山吧。”
一次次与前世经历的重合,此刻宣陵不得不怀疑,这碎片里的记忆是否就是妖皇那一世的真相?
为了确认,他看向顾雪岭的眼睛,此刻是纯黑的。
雪衣哑声哭道:“大师兄为了救我同魔子做了交易,雪衣永远也还不清大师兄的恩情……大师兄,你别扔下我,我会帮你把魔子赶走的!”
宣陵愕然。
顾雪岭眸中略过一丝血光,指尖微微捏紧,须臾后又松开,身上悄无声息涌上?的几缕杀气随之消散,眼底又?恢复了纯黑。他俯身看着结界另一边恸哭的雪衣,只道:“我会为师父报仇,为玄天宗所有人报仇,此去山高水远,六师妹,后会无期。”
那一袭白衣转身就走,很是决绝。
宣陵才刚回神,只见到他远去的孤寂背影,随着雪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步一步远去,渐渐隐没在山林之间,就仿佛他从未来过一样。
眼前的一切忽然定格,梦境消散,再睁眼,宣陵已回到那片星空。
这个碎片竟如此零碎?看着顺着指缝飘走的粉末,回想起这一段没头没尾的记忆,宣陵不信邪,又?碰向另一块碎片,这一次并未被卷入梦境。
一个个画面在一瞬间被注入脑海中,手中碎片再次化为齑粉。
这一个碎片中记忆较为完整,是继方九思救走顾雪岭和雪衣后,雪衣醒来后,从方九思口中得知天道盟中已传开了顾雪岭弑师灭门的消息,整个天道盟都在追杀他,易连修先下手为强,他已不能再在天道盟待下去。
即便是回去为师父师叔收尸,顾雪岭也做不到。
雪衣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撞破顾雪岭与魔子罗旬的意识交替过程,顾雪岭也同她开诚布公,他往后也许会被魔子一点点吞噬意识,不能再留雪衣在身边。而不借助魔子的力量,他根本没办法帮师父师叔他们报仇。至于雪衣的归宿,也就只有灵山宗了。
宣陵看清楚后,已半信半疑这会否就是前世真相。
他想知道接下来如何。
宣陵抬起手,伸向浮空中的记忆碎片。
往后更多的,与顾雪岭并无干系,或者又?有许多关系。
雪衣回到灵山宗,毫无意外继任灵山宗宗主,也就是灵山天女之位,她养好旧伤,养好被废掉的双手双腿,一面修炼,一面想方设法找到将外来魔魂驱赶出体内的方法。
直到多年后,才有得到顾雪岭的消息。听闻顾雪岭当上?了万妖宗妖主,当年救走他的方九思成了大护法,雪衣听到消息,没有急着去找他。再过了?年,顾雪岭平顶魔道,整合妖族与魔道,成了妖魔道之主,不久后,方九思死了,妖皇开始攻打天道盟。
第一个,是虚仪天。
宣陵进入了下一个梦境里。
第一眼,血泊中一身红衣的妖皇手持短剑,一剑剑划破易连修身上?的皮肉,每一剑落下,便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从师父南宫清,到众位师弟。
雪衣找到了机会,来到这里亲眼目睹这一场杀戮。
她没有阻止,只静静看着。
只是可惜了,虚仪天还不知道易连修已被控制,附身顾雪岭体?内的魔子也没能找到姬如澜的下落,但他已然一点点吞噬着顾雪岭的意识。
最后一剑,抹了易连修的脖子。
顾雪岭眼底的执念又?少了一点,他道:“这一剑,为我自己。”
宣陵心口一睹,只想将人抱进怀里,用尽平生所有的温柔对待他。
那双黑眸已被血色染了大半,顾雪岭意识被吞噬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慎买。
好长啊,早知道就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