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只诅咒

接触到室外新鲜的空气,身上顽固的魔力也逐渐淡去,卫宫佐千代站在走廊尽头,靠着栏杆小口小口喝着清甜的水蜜桃汁,吹着风神色慵懒。

下着雪的天,不会特别明媚,但她还是沉醉地看着,像个实验室的观测员对任何微小却盛大的事物都抱着极大的热忱。

并不是所有人都迷恋于变化多端充满突发性的刺激生活。

一切平庸或耀眼的人,穿插着纯粹或浓烈的感情,从无到有到无周而复始的生命轨迹,卫宫佐千代不可思议地耽溺于眼下的一切,像是惶恐于泡沫破碎一样呵护着来之不易的平静。

虽然有些瑕疵,但她是喜欢着这样细水长流的日常的。

女孩身后是潮汐般的人流,她从不参与,挂上了平和却疏离的假象,拒人于千里之外,甘心成为闹市里的幽灵。

爱着,但不能过多干预。

来自她的意识叠加很可能会造成世界哪个角落的物质态量又一次坍缩。

她,卫宫佐千代,是出乎意料的实验产物,是本不该存在却又以架空形式映射出来的虚数体,也是能破坏世界合理进程的异端。

如此悲哀的非实生命,曾经也任性过一次。

6年前,卫宫佐千代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朔月美游能摆脱圣杯容器的命运,毅然决然向存活在世界上的奇迹——也就是她的师傅,五大魔法使之一的宝石翁,泽尓里奇·修拜因奥古祈愿。

她清楚泽尓里奇嘲笑善举玩弄人心的恶劣本质,明白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也清楚他对她存在不可明说的企图,但佐千代还是主动羊入虎口,把自己全权交付出去,换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要拯救美游就必须要触发人类延续的世界线。

无论各位信不信,在卫宫佐千代的世界里,人类史正以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崩坏下去,正是预测到了这样的未来,为了广义能够生存,届时就要献祭掉身为神稚子的美游使得圣杯降临。

泽尓里奇对人类白纸化的未来或者说对世界的消失都抱着看闹剧的心态,作为能穿梭平行时空的魔法师,无所不能的他总是以看各式各样的蝼蚁竞天命为乐趣,自然对卫宫佐千代提出拯救世界的愿望嗤之以鼻:

“好啊,想做就去试试看吧,不过我先说结论,现在的你到死都不可能实现的。”

他戏谑地看着眼前异想天开的人,从容地像是讨论天气般揉碎了她的梦想。

他身后熠熠生辉的星河铺天盖地展开,再次映衬出身为人类的卫宫佐千代何其渺小。

已经跟随宝石翁学习了十余年的女人内心十分坚韧,看不出丁点挫败,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话道:“说吧,要做什么。”

泽尓里奇用鼻音冷笑一声,“如果是其他三维空间个体提出要修改命运参数我早就让他去做梦了,但你或许有可能。”

虚数体本身就被赋予在无限维度穿梭的矢量性质,和局限在正向时间和正向速度的实体不一样,卫宫佐千代有着和宝石翁相似的,在多体时空里形成坐标的潜能,是有可能成为不受空间和时间伟力干涉,单独显现的域外生命体。

只可惜,人类的身份使注定她只能够无限接近却始终无法真正的达成永恒。

“时间给人类叠加了太多因果,无限的信息和无限的随机形成了现在观测出的消亡结果,也就是说以有限的技术无法改变这样庞大的洪流造成的事实,所以我才说你大可以试试,用你短暂的人生走上修正无限变因的道路,然后可笑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在绝望中认清自己的弱小。”

“哈哈,蚍蜉撼树,堪称喜剧人的一生。”

宝石翁翘着腿兴致盎然地看着座下的弟子,他很好奇这个本可以和他走上同样道路却最终拘泥于所谓人类羁绊,放弃成为更高概念的废物,这一次又会做出什么有趣的选择。

卫宫佐千代沉默着,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

她忆起自己和养父卫宫切嗣互相依偎亡命的童年,思念在爱因兹贝仑家和爱丽丝菲尔以及伊莉雅一起喝下午茶玩耍的时光,耿耿于怀第四次圣杯战争里自己差点被Lancer捅个对穿,拼死反杀的结果是加速爱丽的死亡和最后冬木濒临毁灭那触目惊心的惨象.....

像是走马灯一样。

佐千代感觉到如海水倒灌般袭来的疲惫。

她突然好想回去再见一眼会笑着说“想成为哥哥和姐姐真正的妹妹”的美游,再吃一口卫宫家能带来幸福的饭,然后和自己的弟弟士郎开一个论正义伙伴如何成为厨子的玩笑.....

可是不行啊,她没有时间了。

卫宫佐千代翻涌的眼底最终被沉重的现实压垮,过长的刘海在她抑制住疯病呈现出的平静面容上撒上阴霾。

纵使毫无血缘关系,但卫宫佐千代始终是个Emiya。

在已经给卫宫士郎留下了遗书和自己的武器,斩断后路的女人轻声呢喃:“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做。”

男人笑道:“会死的哦。”

“那就去死好了。”

“既然如此,佐千代就试着成为无限吧。”

说着,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泽尓里奇将华美剔透的宝石剑插进她的身体——

结果奇迹并没有发生。

.....

“啧。”

卫宫佐千代从回忆里抽回思绪,不爽地暗骂了一声,用力吸了一口桃汁,导致纸盒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厄运缠身的人,不仅没有抵达自己想要的世界线,还没有好果汁吃,身体缩小不说,连心智也一起跟着退化,她意难平地敲击着可怜的栏杆发泄自己幼稚的情绪。

暗中观察了许久,躲在角落的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怯怯地靠近那个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的人:“那个.....”

卫宫佐千代充耳不闻继续无能狂怒。

小仓加奈又叫了一声:“卫宫同学?”

卫宫佐千代这才意识到有人找自己,很有包袱地收起所有崩坏的颜艺,她垂下眼回过头,立刻换上标准的营业性微笑,对红着脸不好意思抬头的小姑娘说道:“有事吗,副班长?”

没错,眼前的人,正是和卫宫还有奥村兄弟做了六年同学,但说话次数屈指可数的班里的副班长。

佐千代好整以暇地看着小仓支支吾吾的模样,耐心等待小朋友组织好她的发言。

品学兼优,性格内敛稳重,姿容清丽又带着点未长开的雌雄莫辩,理论上,这样的卫宫佐千代不成为班里呼风唤雨的人气王,也该是那种下课会被人包围的类型,然而在校园生活里,她却是很少被人主动搭话的边缘学生。

一是刻意为之,二也是总和知名怪胎奥村燐形影不离的结果。

“我....那个....”

卫宫佐千代看着单独找自己的人,大概想象到接下来谈话的内容,但眼见快上课了对方还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她心想着小孩子真可爱,一边情难自抑地低低笑着。

“小仓同学,你说吧,我不会介意的。”

见人如此和蔼可亲,小仓加奈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抬起湿漉漉的眼,看着这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同学,脑子里浮现着卫宫同学真好看的念头,然后鼓起勇气说道:“那个,卫宫同学,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继续和奥村燐同学一起玩?”

“为什么呢?”佐千代微微眯起眼睛,笑得更和善了。

“就是...我听说他是坏孩子,他偷班长钱包,还撒谎!”小仓气的鼓起两侧脸颊,“卫宫同学不应该和坏孩子一起玩。”

啊,原来如此,就说为什么最近谣言越传越离谱了,恶意的程度也愈来愈深,始作俑者终于被她找到了。

卫宫佐千代用气音发出笑声。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非黑即白,小仓加奈看着卫宫表情一如既往的亲切,连笑意都有扩大的趋势,自然而然觉的她是高兴的,一时间说话的底气都增加不少。

女孩义愤填膺地说:“青山班长那么好的人,奥村燐都要欺负他,上次还差点把班长打伤,现在更过分连偷窃这种事都做出来,还不肯承认!”

卫宫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诶,你们怎么知道是燐偷的?有证据吗?”

“当然有,前天下午,班长都从奥村包里把钱包翻出来了,大家都看见了,哎呀我想起了,卫宫同学那天正好被老师叫去批作业难怪不知道。”

哦,还懂得趁她不在偷家啊,就说那天放学燐情绪差得跟吃了炮仗一样。卫宫佐千代本来是想找机会和他谈一下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小仓继续义正言辞:“卫宫同学你没看到,奥村被当众揭穿的样子,超可怕的感觉他要跳起来掐人脖子,明明是他做错还撒谎,就是不道歉,和恶魔一样差劲,这种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恶魔?卫宫佐千代勾起嘴角,人远比恶魔可怕多了吧。

恶魔只是纯粹的恶,而人,在混淆是非行着毫无二致的罪恶后,却拒不承认,还要给自己披一层高高在上的皮。

虽然她是喜欢享受人类各式各样感情的家伙,但不代表她不挑剔。

确实有点生气了呢。

卫宫佐千代若无其事像是没听见似的在抚平衣角,扣上最上面的领口,她保持如一的表情撑在栏杆上,压着嗓音说:“所以,青山是怎么断定钱包在燐哪里的?未经允许翻人私人物品不道德吧?”

“才不是,那时奥村可是说随便班长找的。”

“那就更奇怪了,哪有小偷拿人东西放包里然后让失主找啊,燐成绩是不太好但智力是正常的吧。”

小仓噎了一下,随之也产生了困惑,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坚持己见,固执地说:“可是青山同学说他看见了,奥村那天趁没人的午休时间拿了他的钱包。”

卫宫佐千代颇为无语地捂住眼睛,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小仓同学我问你,你如果亲眼看见别人鬼鬼祟祟地翻你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小仓不经思考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大声喝止他呀!”

“那么,你觉得为什么青山在亲眼看见别人拿走自己的钱包后,不当场制止而是要在事后公开揭发呢?他不担心小偷提前把赃物藏起来吗?还有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青山不告诉老师呢?据我所知,老师这两天并没有就这件事找任何当事人谈过话吧,青山既然被这么冒犯了,为什么隐而不发?”

小仓加奈瞪大眼睛,小小的脑袋瓜里满是刻板印象和正常逻辑的思想对冲,隐隐有一种观念被颠覆后接踵而至的恐惧。

趁女孩呆住,卫宫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虽然整件事都充满了各种荒唐的漏洞,但是我知道加奈是个乖孩子,是出于好心的,好啦好啦,我们回教室吧。”

她压着孩子柔软的头发,脸上还是无所谓的坦荡,但倾下来的身子却无端形成一股压力,小动物好像终于察觉了什么,瑟缩的眼神漂移过去,见人还是微笑着才偷偷松了口气。

小仓加奈天真地没有领会到,卫宫佐千代一双不再懒散垂着的赤眼里并没有如她所期许的那般盈着笑意,蛰伏其中的危险正悄无声息地苏醒。

踩着点回到教室,年级主任还未到场,卫宫佐千代把一听咖啡和一听可乐丢给自己的两个幼驯染。

接到咖啡的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被苦地吐出舌头:“啊这什么啊?美式?为什么给我这种东西,我也要可乐。”

卫宫睨了他一眼,“哈?谁管你,自己又不去挑。”

奥村燐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洪荒之力又有爆发的迹象,“你这家伙,是在报复吧。”

雪男乐呵呵地看着哥哥吃瘪,对后桌比了个GJ手势,并且当着哥哥的面拉开锡环,让燐听着滋啦啦的气泡音:“冬天就要喝冰阔落,佐千代果然内行,话说为了不在鉴赏课上睡着,我觉得哥哥确实应该喝咖啡。”

听到这话就知道交换是没戏了,奥村燐一边猛男嘤嘤一边露出“三天之内鲨了你”的丰富表情。

卫宫大爷不屑一顾,在摆好课本后,甚至有闲情雅致地对他比了个中指:“气死你,略略略。”

奥村燐:“???”

掐着幼驯染炸毛的点,佐千代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她盯着自己食指上的银色古朴环戒,像是不经意间挑出一个话题:“呐,我说燐,青山和你是怎么回事?”

却不料,两兄弟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呼吸皆是一窒,奥村燐面色瞬间不善起来,他撇过头,压着嗓音沉沉地说道:“没有什么事,佐千代你不用管....”

女孩还没等他把拒绝的话说完,就带着压抑的火气堵了回去:“奥村燐,是你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不会信你?”

发现她眼里的认真,奥村燐泛红的瞳孔在情绪急速转变下放大收束,下颚收紧,假装浑不在意的嘴角开始一点点下压。

他和卫宫无言对峙了几秒,率先败退下来,咬了咬牙,眼里掠过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委屈,但这一点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却没有被洞察力惊人的女孩放过。

奥村燐转过身,脑袋抵着青梅的桌子,声音闷闷的,像是不想说给人听,但又渴望宣泄的欲拒还迎。

“上周,我看见,青山他在虐猫,然后没有忍住,推了他一把...还有我没有拿他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钱包为什么就出现在我的包里。”

卫宫佐千代的心在逐渐下坠,糟糕的情绪随着冰冷干燥的指尖流下,她收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伸出掌心轻揉着男孩不扎手反而像动物皮毛一样柔软的头发。

“嗯,我知道,我的竹马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

卫宫敛下目光,像凤尾蝶翼般的睫羽小幅度扇动,小仓加奈对她说的那么多话里,只有一句话被她真正记住。

撒谎的恶魔,是要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