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毛衣

一顿火锅,那是吃的热腾腾的。虽然是冬天,每个人却都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连贺邵承的额头都冒出了汗。还好他们只掰了三分之一的火锅底料进去,就光这么一点辣,最后也煮得完全入味了,让陆云泽必须好好的和满了醋才能吃。他的唇瓣本来就很容易泛红,此时已经红得像是擦过口红,白皙脸颊也泛着一层像是水蜜桃一样的粉。

曾姥爷笑了,摸着肚皮往椅子上一靠:“哎,这火锅可真够劲的,老头子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涮毛肚呢,居然还有这种吃法,又脆又爽……”

“但是太辣了。”陆云泽喝了一大口凉白开,也决定不吃了,“我们吃辣不行,别把胃给烧了。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剩下来的就放冰箱,明天随便煮煮,不要再往里添新东西了。”

他的一瓶啤酒早喝完了,虽然有一点点醉,但好歹没有真的醉晕过去,理智还在呢。刚才吃火锅也是吃得他鼻涕直流,这会儿又忍不住了,伸手去拿了一张纸巾就是用力一擤,还咳嗽了两声。贺邵承忍不住笑了,轻轻地拍着么儿的背:

“这么辣呀?”

“嗯……”陆云泽用力地揉了揉鼻子,“我不行,我认输。”

曾姥爷也没比外孙好到哪里去,现在摆了摆手,也是拼命地喝水:“哎,姥爷也认输,姥爷也认输。来来,小贺你边上歇着去,这里我和么儿来收拾啊。”

贺邵承是寿星,不能做收拾台面的活。陆云泽平常是很懒的,但今天却很主动地站了起来,帮着姥爷开始收盘子收筷子了。尽管那股辣意还没散去,他还时不时的要咳嗽一下,不过每次落到贺邵承身上的目光却是盛满了笑。贺邵承也站了起来,虽然没做什么别的,但也去厨房拿了一条抹布过来,帮着擦拭了一下台面。

他还好,尽管平时也吃辣吃的少,但此时却很能够忍耐辣意,并没有像姥爷和么儿一样,被辣到满面通红,咳嗽不止的程度。

桌子被清理干净了,蛋糕也是肯定不会少的。陆云泽把剩下来的火锅放到了冰箱里,菜就直接丢在外面,反正天气冷,不怕坏。彼此的碗、筷、杯子都先暂时丢到了水槽里,正倒了一壶开水进去泡着,好把那些辣油给烫下来。曾姥爷则是把之前冰箱里的那个小蛋糕拿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盒子。

“这次听了你们两个的,只买了六寸……”

“六寸就够了。”贺邵承点头,脸上带着笑,“谢谢姥爷。”

“哎,客气什么嘛,来来来,么儿,要插蜡烛对不对,这些你来搞啊,姥爷还没完全懂呢。”曾国强把那蜡烛包丢给了自己外孙,自己也在边上坐下了。

于是,整个餐桌边,现在只有陆云泽一个人站着,在那边特别认真地放蜡烛。

他们家买的依旧是两个数字蜡烛,头顶各自一根小棉线,点燃了之后格外可爱。说起来此时应该关灯唱歌许愿了,但是陆云泽却赶忙从边上拿了他的小相机过来,对着蛋糕就是一阵拍。拍完了蛋糕,他又去拍坐在蛋糕前面的贺邵承,还有他们家最最最可爱的姥爷。快门“咔嚓咔嚓”闪,觉得差不多行了之后,陆云泽才把客厅里的灯关了。

“快点快点,别给烧没了!”

贺邵承又一次低笑了起来。

其实对于他来说,如今的生活已经十分幸福,根本没有任何额外需要许愿的。他们一家健康平安,事业有成,而他和么儿也彼此喜欢着,甚至在私下里许诺过,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他闭上眼,只希望一切都能够继续下去,其他额外的东西,他贺邵承一点都不会去奢求。

“吹蜡烛啦!你许好久,快点快点。”陆云泽瞧那蜡烛要烧下去了,赶忙出声提醒对方。

“害,还不是你刚才拍照磨蹭的?怎么现在催小贺啊?”曾姥爷不满了,“小贺,你慢慢许,许愿是很重要的……”

但贺邵承已经睁开了眼,一口气将两支蜡烛吹灭了。

已经吃过了火锅,三个人的胃口当然不会有多少。

尽管这只是一个六寸的小蛋糕,最后也只是吃了三分之一左右,一人就切了细细的一小片,根本没多吃。现在做蛋糕的技术也提高了,对比三年前买的那奶油鲜花,如今的蛋糕已经不再那么土气,至少会弄点巧克力蕾丝花边在边上装饰了。

陆云泽把蛋糕上的“贺邵承”三个字吃了,吃罢还舔了舔唇角,感慨了一句“贺邵承真好吃”。结果又是把人弄得低笑不止。

吃完了蛋糕,刚好回去洗碗。

贺邵承先被安排去洗澡,曾姥爷也忙了一天,所以洗碗这个事情是陆云泽一个人干的。他虽然懒,老不爱动,但干起活来总是麻利的,伸手进水槽哐哐当当干了十几分钟,锅碗瓢盆就全部刷洗干净了。手上又用肥皂搓了一下,彻底将油污搓干净。他还去拿了抹布,将厨房、客厅餐桌什么的都擦了一遍,确保每个地方都没有污渍之后,才上楼去找贺邵承。

贺邵承已经洗完澡了,正在姥爷的屋里和对方说话。

尽管知道自己没有两个孩子有钱,尤其是小贺,现在炒股随随便便都能赚个几十万,但曾国强总觉得自己是个长辈,在小辈过生日的时候,怎么都得表示一下。更何况这种“红包”的本意其实并不在钱,而是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

所以,他还是给贺邵承拿了五千块钱新钞票,放在纸袋子里都厚厚的一沓。

“小贺啊,姥爷知道你不缺这个钱,但你还是拿着啊。”

贺邵承抿着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谢谢姥爷……”

“哎,”曾老头笑了,眼睛眯起来的时候边上都皱巴巴的,但是依旧无法掩盖他眸中的和蔼和慈祥,“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比么儿还小半年,但姥爷看得出来,你比么儿要更成熟,更有自己的主张。但是姥爷还是多嘴几句,毕竟你年纪还小……”

“以后啊,还是要以读书为主业,考个好大学,有机会出国也可以出去。时代是在变的,今天学会的东西,到明天或许就不值钱了,只有一直读书,咱们才能一直跟得上这个社会……”

曾国强缓缓地说着,自己都笑了,“不过小贺你心里一直清楚的很,其实也不用姥爷多嘴。”

贺邵承却是认真无比地点头:“不,姥爷说的都是对的。我之前也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被股市里的钱迷了眼睛,都要忘记实业是怎么做的了。股市虽然来钱快,但没有落到实处,对于普通人家还是没有帮助的。这几天跟着姥爷,我真的学到了很多。”

陆云泽在外面听着,心口又酸又甜。

他的贺邵承……他的姥爷。

两个他最爱最爱的人,能够这样在一块儿说话,可真好。

屋里头,曾国强又笑了:“嘿,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像么儿,天天懒得和头猪似的。老头子我是不指望那小猪有什么特别的出息了,他就是个天生的懒人,你多照顾照顾他啊。”

贺邵承笑着点头:“嗯,不过么儿不懒,他就是爱睡觉了一点。”

陆云泽本来还在觉得这两个人气氛真不错呢,忽然话题一转,又把他给骂了一顿,这就让他不能理解了,瞪圆了眼睛站在门口。这会儿他也不乐意继续偷听了,直接就嚷嚷了起来:“哎!怎么回事!姥爷你有必要这样吗!每次夸贺邵承都顺便骂我一句……”

曾国强一吓:“哎呦,么儿你在啊。”

“是啊,我一直在,姥爷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他瞪着眼扁着嘴,面孔上写满了委屈,“我不就爱睡觉了一点么,怎么老说我是小猪……”

他不高兴了,贺邵承立刻就过来哄人,不过眉眼中却满是笑意,“没有的,么儿,姥爷不是这个意思……”

曾国强也有点心虚,对着小贺摆了摆手,示意他把外孙先拉走。

“我没有啊,么儿你听错了,哎,哎,怎么这么困呢,老头子我先睡觉了啊!”

老爷子耍赖皮,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着说着就把灯关了。刚好汽水儿带着崽子们过来,曾国强更是理直气壮地关门:“狗崽子都要睡觉了,你们两个也快去!”

陆云泽还扁着嘴呢:“姥爷你坏,我今晚不理你了!”

“今晚不理就不理,睡一觉的事儿。”曾国强挥挥手,“睡了啊睡了啊。”

贺邵承憋着笑,拉住了么儿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笑意之后才开始哄他:“好了好了,姥爷也就随口一说的,不要放在心上。”

“呜,夸你就夸你嘛,老是顺便把我也抓出来溜溜。”陆云泽咬了咬唇,虽然不至于真的和姥爷置气,但委屈也是真的。

不过姥爷都关门关灯了,他也不能做别的事,只能被贺邵承半哄半拉地回了自己房间。房间里空调已经开了一会儿,所以也不冷,贺邵承只穿了一套睡衣就足够。放了五千块钱的红包很厚,他递给了么儿,低声说了一句“给你”。陆云泽眨了眨眼,这才高兴了。

“知道要把钱上交啊。”他掂了掂,还挺多的。

“我的钱从来都是么儿的。”贺邵承缓缓地说着,目光始终都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以后赚了钱,也都给么儿。”

陆云泽的脸颊红了红,“这还差不多。”

他是彻底被贺邵承哄好了,也忘了刚才的事情。钱厚厚一沓,暂时也不着急拿出来,就先放在红包里。贺邵承已经洗过澡了,他自己身上还一股火锅味呢。陆云泽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冲把澡,彼此都干干净净了之后再送礼物吧。

贺邵承也显然正等待着这件事,目光静静地落在陆云泽的面孔上。他发现自己怎么看这个人都不会腻,好像这张面孔就是合着他的心意长的。

陆云泽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子,“你先随便看会儿书,我去冲把澡啊。”

“嗯,衣服都已经拿好了,就在浴室里。”贺邵承又去拿了一条干毛巾过来,“不过刚才一条毛巾掉地上了,你用这个。”

“嗯,那你等等我。”

贺邵承总是对他很好,这种琐碎的事情也始终都注意着,让陆云泽都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照顾。他去浴室洗澡,自己的睡衣、底裤什么果然整整齐齐的放在架子上,好像之前收衣服的时候就是贺邵承给他叠的。叠得像是外贸店里似的,方方正正。

陆云泽的心口又开始有点发酸了。

虽然花好几天的时间给贺邵承织了一件毛衣,但他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付出还远远不能表达他对贺邵承的爱。

之前已经两个人洗过,他也不用等煤气把热水烧好,直接一开花洒就有温水下来。陆云泽好好地洗了把澡,洗完之后又刷牙洗脸,总之确保身上一点火锅和蒜泥味都没有了之后才回到了卧室里。隔壁曾姥爷估计已经睡了,他的呼噜和汽水儿的呼噜混在一起,就像是交响乐一样,还好声音没那么吵,他们房间关上门就听不到了。

他走到了床边,手还在用毛巾搓着头发。

“么儿。”贺邵承坐在桌边看书,此时也阖上了书,过来帮着他一起擦拭。

他还在等待那一份礼物,那一份么儿躲着自己好几天才准备出来的礼物。

陆云泽仰头看着贺邵承,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年前他买的那一枚平安扣居然落到衣服外面了。

“我觉得我给你买的这一枚,质地还是挺好的。”他伸手过去,轻轻的摸了摸那羊脂一样的扣子,“而且一直戴在身上,人也养玉,已经越来越好看了。”

“么儿,你的也是。”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将已经有些潮湿的毛巾放到了一边。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咱们两个都不爱洗澡,是不是平安扣表面就会有一层黑色的包浆……”陆云泽伸手把自己的那一枚掏了出来,因为他这个更贵,明显要比对方的质地更润更白,不过对他来说其实也都没什么区别的。

漂亮的眼眸眨了眨,他笑眯眯地和贺邵承说话,“就像是人家玩核桃,玩出一层油光光的包浆。”

“怎么可能。”贺邵承也被他的形容弄笑了,“玉和核桃不一样的。”

陆云泽带着两个酒窝,眼眸也弯弯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小扇子一样扑着,特别让他喜欢。贺邵承凝视着此刻的么儿,心里又有些想要吻他了,但是他知道今晚还有一件事,所以暂时先忍住了自己的欲/望。

陆云泽也安静了。

他吸了吸鼻子,瞧着贺邵承那褐色的眼珠子,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居然变得很快。

他也知道贺邵承在要什么。

“哎,瞧你等的,给你啦给你啦。”嘴唇抿了抿,陆云泽站了起来,却是要求贺邵承闭上眼睛,“你别看……我去拿出来,我让你睁眼你再睁眼。”

“好。”贺邵承笑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总觉得让人就站在这里好像也挺奇怪的,别一闭眼,贺邵承没了平衡感,给摔在地上了。陆云泽想了想,还是把人按在了床上,让他坐在那里等,自己则去书桌的柜子里拿出了那一件毛衣。因为是自己织出来的,所以刚织完会觉得颇有成就感,以为自己织的比外面卖的还要好。但现在才隔了一天……

陆云泽瞧着那间浅灰和奶白交错的衣服,就觉得有点不忍直视了。

唔……版型不是很好,线条有的地方也歪了……

领子那儿是不是小了一点?早知道做敞口衣领了,干嘛弄高领呀。

他纠结地拿着衣服看了看,又扭头看了一眼还老老实实闭着眼睛的贺邵承,一时半会儿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别的可以替代的东西,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把毛衣拿上,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就是这个……”毛毛的一团塞到了贺邵承的手里,陆云泽叹了口气,嘴巴又一次扁了起来,“你睁眼看吧。”

贺邵承睁开了眼睛。

其实在刚才,么儿把衣服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是一件毛衣了。也怪不得么儿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准备,原来是在一针一线地给他织呢。尽管早就知道对方肯定花了很多心血,但在真的收到礼物时,贺邵承还是怔住了。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心脏也乱了一乱,接着才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么儿,给他亲手做了衣服。

贺邵承抿住了唇,将其展开看了看。

陆云泽虽然是第一次动手做这种东西,但一方面他自己也聪明,另一方面还有李婶和李婶家的两个姑娘帮忙,这件毛衣其实织得有模有样。而且因为做它的人是陆云泽,贺邵承也根本看不出这件衣服不妥的地方,只觉得每一处都是那么好,连一个线头都看不到。心口一下子涌出了无数的暖流,每一股暖流都在诉说着他对么儿的喜欢。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够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他的存在而愉悦兴奋。

“唔,你别嫌弃,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陆云泽坐在了他的边上,自己伸手拉了拉衣服的袖子,“要给你惊喜嘛,所以也没量尺寸,都是我估计着做的。你看看,能穿上吗?”

贺邵承“嗯”了一声,“肯定能,做得挺宽的。”

这一件毛衣是薄的羊绒毛衣,适合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贴身穿。贺邵承直接将睡衣脱了,把这件毛衣套了上去。他人长得帅,身材好,穿什么衣服都能穿出样子来,所以就只是这样一件普通的毛衣,居然穿的也挺好的。就是陆云泽最后似乎还是做小了一点,套着居然就只是刚刚好,一点额外宽出来的地方都没有。

“诶,怎么回事,我觉得你明明很瘦啊,又不壮,为什么穿上反而就没多出来的了……”

“我不瘦,只是看着不明显。”贺邵承笑了,“我都一米八了。”

陆云泽叹了口气:“也是,你就是不显壮,其实身上全是肌肉。”

他让贺邵承把衣服脱了,这毛衣又不是用来穿着睡觉的。而且其实他织好了之后也没洗过,真的要穿之前还得去洗一洗。贺邵承便重新换上了睡衣,把么儿送给自己的那件毛衣叠好,仔细地收到了衣柜里去。他现在手里钱很多,什么样的衣服都能买到,然而只有陆云泽亲手做的这一件衣服让他珍重不已。

陆云泽已经坐在床上了。

“么儿。”贺邵承到了他的身边,抱住了这个自己喜欢的,而且会喜欢一辈子的人,“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了,也不枉我织那么久。”陆云泽弯了弯眼睛,把自己的手指头给他看,“前两天都是肿的,就是为了给你织毛衣。”

贺邵承认真地垂下了眸,查看起了那白皙的手指头。

尽管已经休息了一整天,但很明显,陆云泽两只手的食指都还微微的泛着一点红。他当即就低下了头,用自己的唇瓣去吻啄么儿的指腹,接着又将指尖轻轻的含入口中,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红肿快一点散去似的。陆云泽本来只是想要让贺邵承知道他有多不容易的,此时忽然被吮住了手指,还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眨了眨,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手抽回。

“你,你干嘛呀!”

“疼么儿。”贺邵承凝视着他,眼眸逐渐深邃,呼吸时扑出的热气都是那样充满了炙热,“么儿……让我亲一亲,好吗?”

“哪天晚上没给你亲呀。”陆云泽咬住了唇,“今天看在你生日的份上……”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今天可以稍微放肆一点,但是明天就不行了。

贺邵承扬起了唇角,抱着人一点一点的吻了下去。

他可以放肆的机会不多,平时亲吻半个小时就是极限了,再多了么儿肯定会不乐意。但是今天是他的生日,陆云泽也真的纵容了他,当第二遍被吻啄面孔时,也只是发出了一点带着哭腔的哼哼声,并没有推开这个抱着自己的人。

曾姥爷在隔壁睡得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外孙正被他夸奖过无数次的小贺抱着,反复的亲,反复的亲。

他老头子现在睡眠质量好,一觉到天亮,两三只狗崽子还在贴着他“呜呜”地蹭着。曾国强伸手摸了摸小狗们,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了。想到昨天晚上被么儿抓包说他坏话的事情,老头子心里还一个咯噔,坐在床上想了想,觉得外孙应该没那么记仇。

他下床出去刷牙洗漱,估计声音大了点,贺邵承也起来了。

“姥爷早上好。”他打了个招呼。

“么儿还在睡呢啊?”嘴里含着牙刷,曾国强说话也不怎么清楚,“没起来?”

“嗯,他还在睡,让我再过一个小时喊他。”贺邵承笑了笑,“姥爷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先去楼下弄起来。”

“唔,也没啥,刚好昨天剩下来的菜不有点多么,下个面条吧。”他漱了一下口,这会儿总算说话清楚了,“哎,么儿还生气不?”

“嗯?”贺邵承一愣,都要忘了那件事了。

“就,我说他坏话。”曾姥爷小声提醒。

他忍不住地笑了:“没事,应该忘了,么儿不会记得这些事情的,姥爷你放心。”

曾国强长舒一口气,这才高高兴兴地洗脸去了。

贺邵承见到姥爷这样老顽童的样子,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他先下楼去厨房收拾了一下昨天剩下来的蔬菜,该切的切好,等到曾姥爷过来时再自己上楼刷牙洗漱。陆云泽还在床上睡着呢,脸埋在贺邵承的枕头上,呼吸之中全是对方的味道。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但他的嘴唇还是很红,明显是被采撷过的。

都被贺邵承那样亲了,谁还记得之前姥爷说的那点坏话。

他又软绵绵地在床单上蹭了蹭,觉得赖床可真是舒服。

贺邵承先和姥爷吃了饭,接着又开车送姥爷去厂子,回到家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半。见么儿还在睡着,他也就没去吵,只是自己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收拾了一下,拿到阳台上去洗了。陆云泽给他亲手织的那件毛衣也在其中,因为他很想穿在身上,就当贴身的保暖衫穿。他甚至都没有舍得用洗衣机,是自己亲手泡在水池里搓的。

然而只是泡了一会儿……

“怎么有点紧?”贺邵承喃喃了一句,眉头也死死地拧了起来。

手上的感觉……不太对。

他把衣服整个拎了起来,只见昨天晚上看上去还有些宽大的衣服,此时已经明显缩了一圈。

因为缩的程度还不一样,领口现在就是个波浪状,一点都看不出边角平整的样子了。

贺邵承怔怔地看着,唇也抿住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居然就是么儿亲手织给他的衣服……

陆云泽被喊醒时,还迷迷糊糊的。

“什么?衣服缩水了?”他揉了揉眼睛,也是一个激灵,“不应该啊,至于么,你就只是拿冷水洗了一下……”

他是觉得很奇怪的,然而看了一眼贺邵承递到他面前的,才堪堪绞干了的衣服,他也沉默了。

小了一圈。

已经完全不是昨天的样子了。

“好像,不能穿了。”贺邵承的语气也很沉重,“对不起,么儿,早知道我不洗了……”

“不应该是你说对不起……应该我说才对。”陆云泽徒劳地去拉了拉袖口,试图把这件毛衣拉大一点,但是现在的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特别紧,拉都拉不动。

……

放弃了。

“算了,我给你重新织一件吧,刚好我本来就觉得这件不行。”陆云泽捂住了自己脸,“我知道了,织毛衣之前是不是得先把线煮一煮?不管了,这回我去毛衣定制店里学,然后也给你量好尺寸,做一件绝对合身的出来!”

“那,这件衣服……”贺邵承迟疑了片刻,“么儿,要不算了,没事的。”

“不行,我还想着今年给你织毛衣,明年织毛裤,织出一整套来呢!”陆云泽摇了摇头,刚好看到汽水儿从门口路过,直接朝它摆了摆手,示意汽水儿过来,“这件衣服就改一改给汽水儿吧,刚好小狗过段时间要断奶,它穿着刚刚好。”

汽水儿仰头,对上了贺邵承的视线,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睛还湿漉漉的,特别诚恳。

贺邵承:……其实他不想给。

他们两个放假在家本来就要找点事情,现在去学织毛衣刚刚好。陆云泽吃了个早饭就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就坐在别人店里,两个人分别给对方织,有什么织错了的地方师傅就能直接指出来改了。

他之前好歹折腾过一个星期,所以现在上手很快,又有了详细的量体数据,再也不用靠自己感觉瞎忙活了,只是一个上午就出来一了一整条,十分有模有样,都不用再添别的,直接往脖子上一裹就是一条围巾。反倒是贺邵承手笨的很,弄了许久才织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毛线布,做不了衣服,估计是得从头再来的。

陆云泽看到他织的,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们这样,早晨先送姥爷去厂子,然后直接去店里织毛衣,中午随便吃点,下午再去把姥爷接回来,然后一块儿回家。过年前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又有了事情可做,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小年夜。县城里虽然好,但他们三个也都知道,这个时候是得回曾家村,在老土屋里守夜的。

其实过年本身也是很无聊的一件事。

就那么几个规矩——小年夜吃馄饨,大年夜上午去扫墓,扫完墓回来弄顿丰盛的饭菜,吃完了一块儿守夜到十二点。然而因为是一家人在一起,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变得有趣了起来。在外孙和小贺出门摸黄鳝的时候,曾国强也去监狱里探望了自己的女儿,拎着大包小包过去的,又有吃的,又有衣服,还有一些琐碎的日常用品。

他毕竟是曾娟霞的亲生父亲,在陆云泽不知道的时候,也常常会去看看。

曾娟霞被狱警领着出来了,在看到曾姥爷的那一瞬间,眼眸里就有了泪花。

“爸……”

她在监狱里还清瘦了不少,但光看面孔却是精神的。在这个地方,她也不是闲着没事做,每天都会跟着上工,劳动,再听一些思想教育,生活居然意外的充实。

曾国强闭了闭眼,“诶,诶……”

他们能够交谈的时间并不多,曾娟霞也不是第一次和父亲见面了,所以也没有浪费时间在啜泣上,直接就询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么儿……他还好么。现在应该从上海回来了吧?”

“好着呢,又考了学校第一名,以后上个好大学应该是没问题。他是大孩子了,不用咱们担心的,和小贺在上海日子过得很好。”曾国强叹了口气,“你也好好改造,虽然说过去做了错事……但等出来之后,爹这里,还是给你留着个房间的。”

曾娟霞含泪笑了。

他们只又稍微说了些话,就到了该离开的时间。狱警带着曾娟霞往回走,曾姥爷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抹了抹眼睛,也走了。

他这回出来就只开了那三轮车,所以速度也很慢。不过三轮车也有三轮车的好处——想停下来买点东西就能随便停。街上现在热闹的很,不少地摊都摆出来了,又是炒货,又是零食,又是果干,总之什么都有。看见那农村自家晒出来的笋干,曾国强就想买点了——这玩意儿放在鸡汤里煮上,么儿肯定爱吃!

然而他才停车,就听到身边两个年轻的,凑在一块儿的小伙子说话——

“哎,那陆文杰,真被打的瘫在床上啦?”一个小伙子的面孔上流露着满满的八卦欲,挤眉弄眼地问着身边那个人,“他不是骑三轮车送别人去打牌么,怎么自己欠债了被打了。”

“他自己也赌的呀,骑三轮车送人过去只是额外赚点外快而已。”另一个人笑了,显然是知情比较多的,慢吞吞地抽了一口手里的蹩脚烟,“我去年还和他一块儿搓过麻将呢。他这个人,骨头轻的很,不知天高地厚。就只是接了个接送的活,他还以为自己和那开赌窝的老板混熟了,后来赌输了钱就管人家借。”

“借了钱那可不得还么!而且他也不想想,那老板怎么会这么容易借给他?”

“是不是放水钱的?”

“就是啊!他自己手里才几个家当,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农村的地也不好好种,当然还不上这笔债。借钱的人又是个有本事的,这不就上门把他的腿给打断了么。”

“那还好,我听说他腰被打断了,瘫在床上呢。”

“不是,就只是腿断了,没瘫。”男人大笑了起来,“他之前不是还被判了刑,放回来缓刑的么?现在天天在家里哭着要回去坐牢呢,说是怕赌窝的老板又过来杀他。”

“啧啧啧,可真是作孽……还不如当初去坐牢呢。”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根本没有同情过陆文杰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