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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泽喘息着,终于抬起头和贺邵承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眶泛着一层红,里面也蓄满了泪,过去最让男人喜欢的酒窝也已经看不见了。在听到那一声“我帮你”之后,就算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拿贺邵承的钱,他不应该再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了——
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依靠。
这些天,他仿佛站在悬崖旁边,被一群狼豺死死地盯着。他知道自己要往前,可他又无路可走,只能勉强地站在最后一块可以立足的石头上。
但现在,贺邵承愿意帮他。
他有依靠的地方了。
“我……我不该拿你的钱。”陆云泽低喘着,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此时还是白天,宿舍楼下来往都是人,他不希望自己此刻的样子被别的人察觉,还在努力地压抑着泪水和嗓音,“我没有道理……这会是很大的一笔钱,医生说现在最先进的都是国外的技术,国外的药物。那些都是按美元来计算的……”
他抿住了自己的唇,痛苦地看着对方,“我有什么资格……”
“你有。”
贺邵承紧紧地凝视着他,面孔也板着,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你有这个资格,你当然有这个资格……云泽,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姥爷的医疗费都由我来承担。”
“现在他还在平县是吗?我马上就去联系上海的医院,把你姥爷转到上海来治疗。我们再请上海这边的专家给他会诊一下,按照医生推荐的最佳治疗方案来,好吗?”
陆云泽哽咽着,已经没有办法摇头拒绝了。
如果继续一个人撑着,就算他现在跑出去打工,没日没夜的打工,他也凑不齐给姥爷放化疗和手术的钱。他们家那两万块算得上什么呢?在医院随便开点检查,用点药就没有了。但是贺邵承有钱,贺邵承是真的有钱,他姥爷的治疗费对于贺邵承来说或许什么都不算……
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那一点所谓的“自尊”,就放弃了姥爷的命呢?
“贺邵承……贺邵承……”他沙哑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苍白的面孔因为哭泣才泛起了一点血色,“那你要我做什么吗?我可能永远都还不起你这笔钱……你帮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云泽,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好好的……”
尽管知道此刻的场合并不合适,但贺邵承还是抬起了手,帮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来,我们先联系一下平县的医院,安排专车把你姥爷送到上海这边。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我们之后去吃一顿饭,再休息一下,嗯?上海这边医疗技术好,你姥爷还没倒下,你更要打起精神——”
“嗯……嗯。”陆云泽低下头自己伸手擦着泪水,“好……都听你的。”
他上了贺邵承的车,虽然彼此之前说的话还有所保留,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的。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钱。
贺邵承现在帮他,哄他,究其根本都是因为贺邵承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他现在借着对方对自己的好拿了钱,如果什么都不回报……就太白眼狼了一点。
上了这辆车,他就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那个,他之前不承认的诺言。
贺邵承在上海医院这边也有点关系,很快就联系到了消化科的主任,让他安排一下准备接诊一个胃癌病人。陆云泽则联系了姥爷目前的主治医生,告知了对方转院的事情。医生还颇有些诧异,因为他记得这个患者家庭条件挺糟糕的,现在倒是一下子有钱去上海了!
曾国强还在那儿吃饭呢,就被医生喊过去接了个外孙的电话。
“啥?转院?”老头惊呆了,“去上海看呐?”
“对。”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姥爷,你的溃疡好像在平县也没治好,不如来上海瞧一瞧呢?”
“可,这也太费钱了,没必要吧。”曾国强心里已经开始嘀咕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傻老头,现在外孙还要给自己安排转院,他的心思就开始转了。目光扫视着医生办公室,他瞧见了那专门放病历的地方。然而和电话里的外孙说话时,他却还是那副傻老头的语气:“不就一胃溃疡么。”
“姥爷,你年纪可不小了。”陆云泽揉了揉眼睛,“咱们还是妥帖一点。而且钱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年前不是找了个实习么,现在那家公司老板看中我了,要我这个学期就正式入职,这样我就有工资了。这家公司待遇很好,按销售额给提成的,干起来之后赚得可不少呢。”
“呦,这么好!”曾国强高兴了,在电话里笑了两声,“那行,那行,么儿出息了,姥爷就跟着去上海瞧瞧,见见大世面!”
陆云泽抿着唇点头,终于挂了电话。
姥爷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没犟着不肯来,他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贺邵承也差不多时间挂了电话,转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陆云泽。男人的薄唇抿着,心情也一样的沉重着,但起码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做完,彼此都有了一点能够休息的时间。
“已经接洽好了,我让上海这边开救护车去接你姥爷。明天早晨发车,大概中午就能到。床位也有,你觉得什么样的比较合适?医院有疗养套间……”
陆云泽摇了摇头,“套间太豪华了,我瞒不过姥爷的。有普通的单人病房吗?不需要配多少东西,安静一点就行,之前在平县和别人合住,来来往往全是别的家属,很吵。”
“有,那我和他再说一声。”贺邵承伸手过去,用拇指逝去了陆云泽面颊上的泪痕,“你这学期没有课了?”
“嗯,没有了。”他点了点头,轻声和对方解释着,“是实习的学期,最后交一份实习证明和总结就能毕业。我在你公司实习可以吗?进工厂什么的……我可能做不到,因为还要照顾姥爷。”
“可以,都可以。”贺邵承的指腹有些粗糙,贴着那柔嫩的肌肤都不敢用力。他还记得之前的那一夜,他搂着这个人,将整张面孔都亲吻了,还啄了那细嫩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属于他贺邵承的红印。
陆云泽没有躲,就让他摸着自己的面孔。
只是被贺邵承摸一摸脸颊罢了。
“你没有好好吃饭。”男人低哑地说着,是很确定的语气,“不可以这样。云泽,你要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照顾你姥爷。”
“现在,我带你去找一家餐馆,吃点东西,好吗?”
他驱车带着陆云泽用午餐,考虑到对方虚弱的身体,贺邵承也没有去那种重盐重油的饭店,而是找了一家颇为清爽的面馆,陪着对方吃了一碗清汤面。
面里加了菜和肉,陆云泽此刻才终于有了一点胃口。他也是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身体怎么可能不饿呢?现在心里那一直压着他的大石头终于轻了一些,那股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就从腹部泛起,让他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吃饭。
他必须要吃,吃饱了,养足精神,明天去接他姥爷。
陆云泽夹了一筷子汤面,鼻根又有些发酸了。
而在平县,曾国强回了病房,晃了一圈之后又偷偷摸摸去了医生办公室。
现在要午休,办公室里基本没人,就那么一两个正在加班写病历的。他们这里就是住院的地方,患者过来也很正常,扫了一眼发觉不是自己的病人就不管了。曾老头假装沉稳,慢慢地走到了放病历夹的地方。他现在也看明白了,每个病历夹上面的数字就是他的床号,他只要找到自己那一本——
“哎,老爷子,你来干什么呀?”一旁的医生放下了笔,走过来询问着,“有什么事儿吗?”
“啊……噢,没事,没事,我就过来看看的。”曾姥爷笑了,还不打算放弃呢,“我前两天又做了一次检查,我想过来看看结果出来没。小姑娘,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医生虽然年轻,但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工作经验也不少,哪能看不出来患者的意图呢?其实对于这种事,他们心里也挺无奈的。虽然说好了瞒着,但患者本人又哪里傻呢?顶多就是瞒个十天半个月,最后都得露馅。
“应该还没出来,影像科报结果了会统一送过来,这两天还都没收到呢。”医生笑了笑,哄着老人家出去了,“等结果来了你的主治医生会说的啊,别着急,回去休息吧。”
“啊,噢,好吧。”曾国强咂了咂嘴,摇着头走了。
他一路摇头摇到病房,病房里另外两个病友也在那儿睡觉呢。他隔壁床这星期换了个人,上一个还挺好说话的老头子出院了。他也没多瞧别人,就自己拉上了床边的围帘,把整个病床稍微隔开了一点,然后脱了鞋子和外套,爬到了床上去。
医院里也不冷,他盖着一条被子就够。曾国强拉好了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那儿。
他已经七十五六岁了,按土话来说,那是半截脖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
不就生个毛病么,虽然还不知道是个啥,但他怕什么呢?
他不怕的,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比妻子的寿命长多了呢……
老头子闭着眼睛在那里想着,眼泪却从皱巴巴的眼角里淌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没出息,又抬手稍微揉了揉,逼着自己睡觉去了。
在用过午餐后,陆云泽被贺邵承带去了那栋别墅。
他上一次像是逃一样离开了这里,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的,结果只是二十来天,他就又回来了。贺邵承开了卧室里的空调,整个房间里暖烘烘的。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到底是主动坐在了那张床上。
“你好好地休息。”男人低哄着,“我不来打扰你。”
“……嗯。”
他躺到了这张床上,虽然床垫也不是很软的那种,但毕竟里面有弹簧有海绵,比他宿舍或者老家的硬板床都舒适了太多。被子也很轻薄,盖在身上一点都不沉,还格外的保暖,让他冰冷的身体都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躺在了贺邵承的床上。
枕着对方的枕头,陆云泽把半张面孔缩到了被子里,此刻心里居然没有一点仓皇和忐忑。
他只要轻轻吸气,满满的,属于贺邵承的味道就会涌入他的鼻腔,让他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处。贺邵承的气息也并不难闻,不是什么烟味、酒味,就是很单纯的,一股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陆云泽其实一直很喜欢,之前就会偷偷地去闻一闻,只是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小习惯罢了。此刻身处对方的卧室,他又轻轻地吸了几口气,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眼帘垂下,他的面孔又在那被子上轻轻蹭了蹭,四肢的温暖让他的呼吸都绵长了起来。连日的紧张都在此刻化作疲惫,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竟然真的要睡着了。
而就在此时,卧室的门却被又一次推开。
是贺邵承。
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了,男人还皱了皱眉,略有些后悔自己进来了。不过此时已经吵到了对方,那他也没有继续出去的必要。
“蜂蜜水。”他将杯子放在了床头,“想喝就喝。”
陆云泽躺着看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眶还泛着一点红,此刻躺在被子里,仿佛就是一只兔子。
贺邵承抿了抿唇,又一次冒出了拥抱对方的念头。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可以,陆云泽需要的是休息,他不能再因为一己私欲给对方增加负担。他已经做错过了一次,当然不会允许同样的错误再发生第二回。这些念头都被他深深地藏在了心底,贺邵承放下水杯,只是轻轻地摸了摸陆云泽那贴在额角的柔软发丝。
“你休息。”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陆云泽继续躺在被窝里,眼眸却没有阖上。
他看着贺邵承离开,对方高大的身材让他在进出房门时似乎都要和门框的顶碰在一起了。正如过去那样,贺邵承今天穿的也是西装,西裤裹着那结实笔直的双腿,走起路时仿佛是即将捕猎蓄势待发的猛虎,总之充满了力量和男性气息。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伸手把床头的杯子拿了过来,撑起身体抿了一口。
淡淡的蜂蜜甜混在水里,很香。
虽然过去在学校的几天,他一个人时常会上床躺着,但那个时候心思沉重,一闭上眼就是治疗费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此刻这份压在背上的重担终于没了,身体也急迫地需要恢复,陆云泽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到了下午五点,睁眼时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
这间卧室很简洁,哪里都干干净净的,丝毫看不到普通人居家的那种凌乱。他坐起了身,把床头已经凉透了的蜂蜜水喝完,接着再穿上拖鞋,拿着空杯子下楼。他知道贺邵承肯定还在别墅里,因为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好像是油烟机……?
还有锅铲正在翻动。
陆云泽微微怔住,心里冒出了一点让他惊讶的猜测。
贺邵承不会是在……做饭吧?
他们之间也认识了一段时间,在他眼里,贺邵承始终都是一个大老板,手里有钱,根本不需要自己进厨房的那种老板。这个年头,有多少男人会自己做饭呢?不要说是这种有钱人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绝大多数也都是让女人进厨房,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客厅里等饭吃。
他顺着声音走到了厨房门口,刚好看到贺邵承在将一盘菜盛出来。
“你醒了?”贺邵承也才注意到他,睡过一觉的陆云泽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是那泛着青的惨白了。眼下的黑也尽数散去,就是面颊还不够平时那么红,依旧需要再养一养身体,“今天在我这里吃个晚饭吧。晚上我再送你回学校。明天早晨可以去医院提前看一下病房,再见一见医生……”
“嗯。”陆云泽的嗓子有些哑,可能是睡得太久了,“你……会做饭?”
贺邵承已经端起了菜盘,“嗯,这并不难。”
几个小菜刚好炒上,他甚至还去烧了一份番茄蛋汤。陆云泽帮着拿了碗和筷子,最后居然就这样坐下和贺邵承面对面吃饭了。桌上的饭菜都是热的,他尝了一口,味道十分可口。贺邵承也已经给自己打了一整碗的米饭,吃饭时一句话都没有说。
三菜一汤,陆云泽放下碗筷之后,剩余的全部被对方解决了。
“我送你回宿舍。”
贺邵承并不着急收拾桌子,抽过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后便站起了身。陆云泽还坐在椅子上,抱着杯子慢慢地在喝温茶。见对方是真的要送自己回去,他还愣了一愣,张着唇怔忡地与他目光对视。他觉得自己踏进这栋别墅开始,就已经……
但是贺邵承的神色很认真。
贺邵承真的……没有再想欺负他。
“……嗯。”心情有些复杂,陆云泽乖乖地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温水也喝了下去。
就算决定搬过来,彻彻底底跟着这个人……他也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的,不是吗?
一个晚上过得很快,只是稍微收拾收拾东西就结束了。
贺邵承次日早晨如约定好的那样过来接人去了医院,陆云泽看到了那间单人病房,也见到了上海这边的专家。医生的态度很和蔼,耐心地听着陆云泽把情况说了一遍。尽管具体的还是需要过来之后再做检查,但她认真地安慰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还给他说了几个医院里的成功病例。
这样的安慰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陆云泽的焦虑,让他终于能够打起精神去迎接自己的姥爷。派遣出去的救护车已经接到了人,不过今天路上有些堵,估计要过了饭点才能到。陆云泽还和贺邵承一起吃了顿饭,攒足了身体的力气。
男人是打算陪着他的,仿佛他就是一个精致易碎的陶瓷玩偶一样,时时刻刻需要妥帖的照顾和保护。但陆云泽到底是没让,摇头拒绝了对方的相陪。
“你现在是我的老板……没有老板陪着员工家属看病这种事的。”陆云泽轻声说着,“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贺邵承……你去公司吧,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吗?”
“等到晚上,我把姥爷安顿好了,我就打电话给你。”身旁来来往往的都是过来看病的人,也没有谁在意他们之间的交谈,“我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什么行李?”贺邵承微微皱眉。
“宿舍的行李。”他略有些紧张,睫毛都颤抖了几下,但到底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我以后……去你那里住。”
“云泽……”
“我,只能这样回报你了,不是吗?”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终于抬起眼眸和他对上了目光,“贺邵承……我跟着你。”
男人紧紧地盯着他,薄唇也抿在了一起。
他的面孔上看不到一丝喜悦,也没有任何笑容,就只是皱着眉板着脸看着面前的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他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帮忙的。他希望陆云泽能够好好的,像过去一样总是带着笑容和酒窝,做一个充满了朝气和希望的年轻人。
可……他拒绝不了。
他想要陆云泽,这份欲/望已经刻入骨髓。
“……好。”贺邵承低沉地应了声,呼吸都跟着粗重了起来,“那晚上你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学校,拿上你的行李。”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嗯,那你去工作吧,我姥爷马上就应该到了。”
他成功地送走了贺邵承,也正如他所料,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接送曾国强的那辆救护车就到了医院。曾国强自己心里还挺纠结,他又没到路都不能走的地步,完全可以自己下地走上去嘛。结果这群医生护士就让他躺在床上,硬是让他躺着去了病房。
老头左瞧瞧右看看,虽然听得懂上海这边的方言,但也还是生出了浓浓的“身处异乡为异客”感。
他被直接送去了病房,一路又是救护车那边的人,又是医院这边的护工,反正身边来来往往交接好几拨。这些医生、护士、护工也都带着口罩帽子,让他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房间。
刚才滚床推得太快,他眼睛都晕了,一时半会儿还没看清房间里的人。直到陆云泽喊了一声“姥爷”,老头子才把目光落在了自家外孙身上。
“么儿……哎呦呦呦呦,快点,扶我起来。姥爷躺了一上午了,屁股都要躺平了……”曾国强中气十足地说着话,扶上外孙的肩膀就给坐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顺着重力往下,他的大脑还晕了一阵子,“可真是的,我又没瘫痪,一路上都不允许我坐一坐。”
“好了,现在已经到了,可能人家有人家的规定。”陆云泽抿着笑,酒窝也久违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孔上,“姥爷,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没吃,车上啥也没有,还好早晨两个肉包扎实。”
“嗯,那先来吃点东西。”他拉着姥爷在板凳上坐下,桌上正放着之前和贺邵承吃饭时一起打包的一份餐。
陆云泽笑眯眯地,因为昨天休息好了,他今天的面色还真的精神了不少。这间病房里有空调,空调一吹暖烘烘的,他的脸颊上也泛着一层特别健康的血色。瞧着外孙这副精神的样子,曾国强心里就微微松了口气,顿时又觉得自己应该没得什么大毛病。
“行嘞,我看看……呦,这不错嘛,清蒸大鸡腿?”老头子笑了,拆了那一次性筷子,“刚好饿了,这就吃啊。”
他毕竟是贺邵承特地关照过的,算是“关系户”了,因此曾国强只是刚吃过饭,负责他的消化科主任就过来了。这个主任也是专门看胃癌的,临床经验丰富,来了之后就拿了个小本子,和曾国强面对面地聊了一会儿。她十分耐心地把过往的病史都问了一遍,同时又安抚着患者的情绪,开了几个新的检查。
她也没说曾姥爷得的是什么病,就在基础的“胃溃疡”上增加了一点小小的怀疑,既足以让老人家跟着重视起来,又不会吓到六神无主。
女医生这么亲切好说话,就算曾姥爷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一天到晚都在做检查了,也还是没好意思拒绝,老老实实地又去跟着拍了点片子,抽血化验。全程,陆云泽都陪在姥爷的身边,寸步不离。
检查结果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两个人之后还去楼下的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在病房里都妥帖地放上了。住单人病房虽然没有其他合住病房热闹,但清静也是真的清静,一关门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还能一个人吹吹空调。最让曾国强感兴趣的还是床前放的那台电视,他一个人围着这玩意儿瞧了许久,对上海这里的发达啧啧称奇。
“平县那儿我看过了,没一个病房有电视的,只有休息室那里放着一台,每次都只能跟着别人随便看看……”
“嗯,上海这边条件好。”陆云泽笑了笑,把毛巾什么的都挂在了杆子上,“姥爷,这张小的你就用来洗脸,大毛巾擦身用。住院的费用里包括了一日三餐,过会儿就会有人推着车过来送饭,但姥爷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提前和护士台说一声,拿着钱去楼下吃。”
“哎,算了算了,吃医院的好了,医院这儿的菜也不错的。”老头子赶忙摆手,“么儿,这住院的费用贵不贵啊?”
“不贵。”陆云泽摇头,走过来又给他姥爷倒了一杯茶,“我现在有工作了,这点住院的费用不算什么。”
看着外孙带着笑的样子,曾国强也放心了。他是个很熟悉自家么儿的老头,这回来上海看病,看样子外孙找的那份工作真的负担得起。虽然帮外孙花钱很让他心里过意不去,但至少有进账,花得起;比没钱穷得叮当响好多了。
“好嘞好嘞,那么儿你晚上也别在这陪着了。”他笑呵呵的,拍了拍陆云泽的胳膊,“明天就星期一了,你要上班的对吧?好好工作,姥爷在这里听医生的好好看病,咱俩都自己做自己的事儿。”
“……嗯。”陆云泽抿着唇,心口泛着微微的疼,但只能跟着点头,“我早点下班过来看你。”
“哎,也不用天天来看嘛,姥爷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曾国强笑了一声,刚好外头餐车来了,他自己站起身过去瞧晚餐是个什么模样。送餐师傅从推车里拿了一份饭,有肉有菜有豆腐,边上还配一碗汤呢。他心想这已经够丰盛的了,结果还有一盒酸奶,一份切好了的水果盒。
“一个小时后我过来收盘子。”
“行,行。”曾姥爷笑着点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帮他把东西放去桌上的外孙,“好了,姥爷这边也吃饭了,么儿,你回学校去吧。”
“嗯,那我走了。”陆云泽看了一眼床头柜,柜子上现在放了水杯、餐巾纸、毛巾和一些可以垫肚子的零食,边上的热水瓶也已经灌好了开水,随时都能用。尽管今天还是第一天入住,但整个病房里生活必需品都有了,他明天白天可以再去给姥爷买点衣服鞋子什么的……
他又和姥爷道了声别,才独自离开了病房,走到了住院部的楼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陆云泽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接通后对着另一头轻轻地“喂”了一声。
“我这边……好了。你呢,下班了吗?”
“嗯,你等一等,我马上就过来。”贺邵承拿着手机,示意身边的秘书保持安静,在谈完之后立刻从座椅上站起,也不继续今天的事情了。
“剩下的都交给副总,我走了。”他披上了西装外套,利落地扣上了纽扣,“以后我不加班。”
张秘书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贺总都走到门口了,他才眨了眨眼。
虽然公司和医院相隔颇远,但贺邵承毕竟是开车的,因此只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陆云泽一直站在医院门口,风有些大,把他的面孔都吹得白了。男人停靠在他面前,让人上了车,接着又去复旦拿对方的行李。
陆云泽也已经和舍友说过这件事,和三个一起住了三年多的朋友最后道了一声别,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宿舍,然后拎着自己的东西下了楼。
晚餐是在路上一个普通餐馆用的,回去再开火烧,太浪费时间了一点。
他在别墅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因为平时只有贺邵承一个人住,别墅可以睡觉的卧室也只有这么一间。男人的衣服也不多,往边上稍微拨一拨就空出来了半个衣柜。陆云泽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然后再把牙刷,毛巾这些东西都在浴室里放好。
贺邵承始终都在他身边。
“明天你去医院?”
“白天不去。”他摇了摇头,“姥爷以为我在你公司上班。”
“嗯,那你明天有什么打算?”贺邵承调了一下室内空调的温度,让气温再打高一些,“我可以陪你。”
“下午去给姥爷买点换洗的衣服,这次带过来的东西不够,之后天气一暖和,总得有几件薄一点的外套……”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上午的话,你那里还需要人吗?我想去……上班。”
他不能因为姥爷的病,就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做了。
凝视着陆云泽此刻的面孔,虽然这个人没有再哭泣落泪,也没有再露出惶惑不安的表情,但贺邵承还是感到了一点疼惜。他垂下了眸,到底是伸手搂住了对方,将陆云泽一点一点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动作让陆云泽略有些僵硬,但还是没有反抗,很顺从地让他抱住了自己。
“贺邵承……”他轻哑地呢喃着男人的名字,睫毛又开始颤抖了。
“好。”贺邵承低下了头,在那额角上落下了一个吻,“不早了,我们休息?”
额角感受到对方的亲吻,那股浓郁的,只属于贺邵承的味道又一次侵袭了他的鼻腔。陆云泽发觉自己也并不厌恶这个吻,反而跟着有些颤抖。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姥爷的事情让他接受了此刻和对方的关系,又或许是他本来就……
他是真的以为,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然而实际上,贺邵承只是抱着他啄了啄面孔,又伸手轻轻地拍抚起了他的背。
这是一份迟到的安慰。
他应该在昨天就这样做的,但他没敢,一直到此刻才伸出了手。贺邵承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陆云泽轻轻地拍着,就像自己儿时哭闹,母亲把他搂进怀里那样。
其实在安慰人这件事上,贺邵承真的很笨拙,他根本没有任何经验。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是深深地触及了陆云泽的心。
他靠在那宽厚又温暖的怀里,终于低低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