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火车票不难买,不过软卧票还是紧张。

最后是许端托了人,才给宋渝一伙买到四张。为什么只有四张?座位票一张三块五,卧铺翻一番,软卧再翻一番,十二块六一张,陈桂香打死都不愿意。

“我?家五口?人,光车票就要六十多,差不多是老钱一个月的工资,我?是疯了还是傻?要坐你们?去?坐,打死我?我?都不会掏这?个钱。”

陈桂香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过众人,那犀利的眼光吓得大家噤若寒蝉。

宋渝自然是不怕的,她笑着缠上?陈桂香的胳膊,软乎乎的说道?,“嫂子,我?怀着身孕,牛牛年纪又小,所?以这?才托人搞的软卧,毕竟人舒服要紧。”

“舒服舒服,花这?么多钱当然舒服。”陈桂香没好气的拧了拧宋渝的鼻尖,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这?个坏东西搞出来的花样。说,是不是钱多的没地花?”

“桂香嫂,我?觉得这?笔花销是正常开支,我?现在受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气味。再说,火车上?鱼龙混杂,牛牛这?个小调皮鬼又爱乱跑。所?以,这?钱我?觉得花的值。”

宋渝摇着陈桂香的胳膊,把?她摇的心软成一滩水。

“行行行,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你们?坐你们?的软卧,我?坐我?的硬座。我?倒要看看,咱们?是不是一起到省城!”陈桂香撸起袖子,豪气冲天。

“哈哈哈”,陈桂香的一番言辞,把?大家都给逗笑了。这?同一趟列车,怎么可能分开到达?

“照我?说,这?些?钱够我?们?一家吃香的喝辣的过俩月,现在“况且况且”十几个小时就报废,冤不冤啊?”陈桂香见大家笑了,就更来劲了。

这?下,把?宋渝逗的,笑倒在董长征怀里,直嚷嚷,“董长征,我?肚子痛,你给揉揉。桂香嫂,你应该去?说相声,真的。”

“跟你们?这?么说吧,我?就是给老钱耽误的相声演员。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录进收音机了。”陈桂香表情活灵活现,还真像那么回事。

“哈哈哈”,宋渝家堂屋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似要把?房顶掀翻。

年初五一大早,他们?这?一大帮人拒绝了送行,偷偷摸摸离开了部队。送别,就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表情,太累。

安全赶上?火车,宋渝从长舒一口?气,这?车厢里的气味比电影院更加可怕。一路走来,乘客越来越少,软卧果然舒服很多。

宋渝和唐玉敏俩家是同一间房,面对面的上?下床,铺着洁白的床单,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看着还能入眼。

从部队走到公?社,又从公?社搭车到县城,然后在候车室等了个把?小时,才艰难的挤上?火车。这?一路辗转,宋渝累的够呛,找准铺位,就安心的睡了过去?。

剩下的交给董长征,她放心。

很快,走廊里的灯熄了,整列火车进入睡眠时间,只有车轮“况且况且”不知疲倦的“报废”着钞票。

火车里漆黑一片,渐渐的,一声声悠长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董长征窝在上?铺,没有一点睡意,他眼神?敏锐,肌肉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花豹。

他已经习惯了怀里有人,媳妇就在下铺,他却看得见摸不着,如何忍得?啊不,是媳妇在陌生地方单独一个人入睡,肯定会害怕,他这?是忧媳妇之忧。

腰腹用力,董长征无声无息坐了起来,鹰眼一般锋利的眼睛先?四下扫视,软卧包间里风平浪静。宋渝的呼吸声就隔了一层薄薄的床板,他的心头更加火热。

如狸猫般敏捷无声的从上?铺一跃而下,董长征就知道?要糟,身后有人!

那个人和他背贴背,屁股靠屁股,滚烫的体?温使得他汗毛直竖:对方这?一身肌肉疙瘩,肯定是个高手。但董长征岂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右手一个肘击,直击对方颈动?脉。

“呼”,掠起细微的凉风,那人身子一矮,将将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喂,来真的啊?”那人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隐隐的怒气。

原来是杜岩那小子。

董长征放下心来,他就说嘛,是哪个狗娘养的小贼敢来自投罗网,包管他来一个抓一双。

“彭”,杜岩矮身同时屁股一撅,撞向董长征的大腿。董长征一时不察被撞了个正着,膝盖顶到了床架。

“嘶”,董长征揉着膝盖龇牙咧嘴,“杜岩,你动?真格的?”老小子,这?是心里还憋着气呢?打就打,手下败将而已。他会让杜岩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实力。

董长征微微侧身,手肘猛的向下,正好撞上?想要直起身来的杜岩。左右床铺上?睡着女人孩子,窄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

不得已,杜岩只能一屁股坐到地上?,以极狼狈的姿势躲过这?一击。

冰凉的地面让亢奋的杜岩稍微冷却,心里更加清楚他和董长征的差距。但是条汉子就不能认怂,他开始组织反击。

黑暗禁锢了董长征的视力,却让他其他感官意外的敏感,特别是听力。耳廓颤动?,左手边是宋渝绵长温柔的呼吸,右手边一长一短两道?呼吸相互交缠,走廊尽头还有乘务员故意放缓的脚步。

董长征觉得自己成了一台声音吸纳设备,然后经过大脑的缜密分析,得出于?他有用的信息。

包间里一共有五人,除了自己他只侦查到三个人的呼吸声,那么,杜岩呢?

黑暗不偏不倚,他借以隐藏自己,对方也一样。既然眼睛沦为无用的装饰,那……董长征索性闭上?了眼睛。他相信,即使受限于?条件,他也一定能够制敌取胜。

没有人能够长久的屏住呼吸。

董长征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耳朵却疯狂的扫描四周。果然,右下方有一缕如游丝般微弱的呼吸,也亏的他耳力过人。

先?下手为强!董长征抬脚就踹,没有一点脚下留情的自觉。那啥,全力以赴,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嗯”,这?一脚踢到,杜岩躲闪不及,只能硬挨。抿嘴发出一声闷哼,他心里发狠,董长征这?老小子,这?么狠?

跌坐在地上?,杜岩背靠着床头柜,一阵后怕。董长征这?一脚踢到他肋下,现在伤处已经隐隐作痛,明天肯定乌青。刚才要是再矮一寸,就是软肋,弄个不好就要伤及内脏。

这?老小子,把?人往死里打。杜岩也起了真火,握紧拳头准备攻击。

牛牛一个翻身,嘴里还在嘟囔:“姨姨”。

这?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的声音,让两个男人的火气像退潮般散去?。他们?是谁?他们?在干什么?在这?么窄小的空间里打斗,要是家人伤到一星半点,他们?不得后悔死?

“停战。”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签订临时协议。

“董长征,这?一脚之仇,我?来日必报。”杜岩说着,利索的爬上?唐玉敏的床,搂着媳妇儿子,留给董长征应该傲娇的背影。

“谁怕谁!我?们?训练场上?见分晓,手下败将。”董长征不屑的竖了个中指,然后细心的把?自己全身搓热,才把?熟睡中的宋渝揽入怀里,枕着火车的伴奏,坠入梦乡。

正是开学季,省城火车站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宋渝拎着两个小包,跟着陈桂香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

大冬天的出一头汗,宋渝擦着额头回头张望,见到大力士般肩扛手提的董长征,忍不住莞尔,“董长征,要不要帮忙?”

“帮忙?想把?我?儿子给累着?我?说小渝,你开玩笑是吧。”董长征被小山似的包袱压的直不起腰,还不忘调侃宋渝。

儿子,儿子!自从董长征看到唐珍珍,发觉养女儿的艰难,就指着宋渝的肚皮喊儿子。他现在就怕,一个不小心把?女儿养成“董珍珍”,他就哭都来不及。

指挥学院早有接待的汽车等在这?里,钱得胜热的敞开衣襟,拿手扇着风和司机闲聊,“这?都哪里冒出来的人啊,乌泱乌泱的,挤的我?一身大汗。兄弟,麻烦你了。”

“哎,别磨叽,我?说董长征你是不是成了软脚虾?我?告诉你,到了学院我?还是你们?的教?官,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还得听我?的。”

钱得胜斜靠在吉普车的车门上?,得意的对着挑夫样的董长征说道?。

“得令。反正我?就是孙猴子,怎么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对不?我?说钱团……钱教?官,你现在还没报到呢,少在老子面前得瑟。”董长征累的汗如雨下,还不忘跟钱得胜斗嘴。

钱得胜敲了敲引擎盖,对着“挑夫”挑了挑眉,”报不报到有关系吗?我?现在说一你敢说二?”

“二!”董长征把?行李放到地上?,擦着汗瘫坐到地上?,大包小包全靠他一个人,神?仙也扛不住。不过,想到还有一个难兄难弟,他心里瞬间就舒坦了。

啧,这?大兄弟还有一个会崩会跳的大麻烦,比他更惨。

“臭小子,这?就不服管教?,皮紧了是吧?”钱得胜抬腿就踹,看着董长征这?小兔崽子摔了个狗啃泥,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伏。

该!后头累成狗的杜岩,还有力气幸灾乐祸。把?包袱扔到地上?,他捶着酸痛的老腰,第一万次后悔挤火车的小床,累死了。

一行人满满当当挤了两辆车,呼啦啦的朝着学院驶去?。省城N市毕竟是大城市,一路上?楼房鳞次栉比,路上?行人车水马龙,跟云山县那个小犄角疙瘩天差地别。

宋渝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使,这?么多的稀奇玩意,可真了不得。等宝宝出生,她一定要找机会找时间玩个够。想当年,她曾是个爱玩爱闹的小祖宗。

学院离闹市区还有一段距离,马路又不平,空着肚子颠簸一上?午,宋渝已经依偎在夫君怀里,累的有气无力。

这?铁疙瘩跑的是快,但就是晕人。

到学院已经错过饭点,还是董长征花钱找厨师给他们?下了几碗面,大家这?才勉强填饱肚子。

接下来就是如何安置的大问题了。钱得胜是受邀担任教?官,学院给分配三间平房,他们?一家勉勉强强可以塞下。

可董长征还有杜岩只是学员,按规定只能住八人间的宿舍。而且,学院进行军事化管理,每一个学员无故不得请假,每月月末休息两天,管理极其严格。

宋渝和唐玉敏必须另寻住处,这?是摆在他们?面前最要紧的大事。他们?约好,报到一结束就出去?找房。男人去?教?务处报到,两女人趁机拉着牛牛四处闲逛。

指挥学院中间耽搁了十来年,已经荒废的差不多。学院里杂草丛生,树木遮天蔽日,房屋更是破败,脚下的道?路也是泥泞不堪,看着学院萧索凄凉。

看来这?第一批学员的首要任务,就是整理校舍。

宋渝拉着牛牛,尽捡没人踩过的地方下脚。牛牛当最喜欢的姨姨跟他一起玩,所?以每走一步都“嘎嘎嘎”笑得开心点不得了。

“姨姨,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了吗?”牛牛仰着头,好奇的问道?。

“嗯,牛牛开不开心?”

“开~心~姨姨,等我?长大娶你当媳妇,好不好?”

“这?个?不太行,姨姨比牛牛大太多。”

“没事,我?又不嫌你老。”

“不,是我?嫌你小。”这?倒霉孩子会不会说话?

“我?三岁啦,不小了。”牛牛非常在意年纪,气的瞪了眼宋渝,然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姨姨,你不要自卑,年纪大又不是你的错。”

臭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自卑了?宋渝又好笑又好气,捏了把?牛牛的肥脸颊,“你以前不是说要娶妹妹当媳妇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董伯伯不给。”牛牛无奈的摇头,对大人的善变感到无语。

合着娶她董伯伯就会同意?这?牛牛太天真了吧。宋渝挑了一处干净的角落站定,然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牛牛,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牛牛似懂非懂的看着宋渝,不解的眨着眼睛,他的小脑袋瓜还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但不妨碍他感慨,“哎,娶个媳妇好难。”

“哈哈哈”,宋渝和唐玉敏相视而笑,被牛牛逗的前仰后伏。有这?样的小开心果,日子怎么会寂寞?

“喂,在这?里,我?找到小傻子了。”隔着密密匝匝的树丛,声音有几分失真,但里面的恶意却是有增无减。

牛牛兴奋的跳脚,他找到小朋友,又可以疯玩了。用力甩开宋渝的手,牛牛循着声音,跑的比兔子还快。

“嘻嘻嘻,你抓牢傻子,我?们?马上?就到。”几个孩子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欢呼声吆喝声呼啸而过。

这?样天真又恶毒的话,让宋渝忍不住替那个“小傻子”揪心。她和唐玉敏对视一眼,追着牛牛的背影,跟了过去?。

冬日的午后,树冠上?光秃秃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叶片仍旧顽强的挂在树梢,在寒风里簌簌作响。阳光总像隔着一层纱,灰蒙蒙的,完全穿不透树丛。

宋渝和唐玉敏手挽手,不紧不慢跟着牛牛,穿行在这?样的树林,没多久就来到一个断瓦残垣处。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围成半圆,对着墙角指指点点,其中领头的孩子抛着土坷垃说道?,“快看,傻子今天居然敢跑,我?们?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砰”,他用力扔出手里的土坷垃,正中目标,“哈哈哈,兄弟们?看我?的准头,小傻子完全躲不掉,痛快。”

“对,这?是□□家的小傻子,活该挨打。兄弟们?,我?们?来个万箭齐发。”旁边的另一个孩子高声附和,然后捡起一把?土块就扔。

孩子们?更起劲了,纷纷蹲下去?,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这?会儿工夫,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已经抱着头缩成一团,看来挨打的经验也很丰富。

“姨姨,什么叫□□?”牛牛摇摇宋渝的手,仰着小脑袋好奇的问。

“牛牛,那不是好孩子该说的,你要记得。”宋渝摸了摸牛牛的脑袋,含着怒气看着这?群孩子,不知道?该骂谁。

这?是时代的悲哀。

“那这?些?人他们?不是好孩子?”牛牛抓紧了宋渝的手,有些?生气。他小眉头皱的紧紧的,同情的看着被动?挨打,哼都不哼一声的“小傻子”,“妈妈,我?们?救救他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牛牛便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连续撞翻两个孩子后,他双手双脚张开站成大字,小奶音凶巴巴的,“你们?欺负人,就是坏孩子,我?不要和你们?一起玩。”

“你谁呀?”

孩子们?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给傻子求情,他们?被牛牛的牛劲唬住,一个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

“我?们?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告诉你,那是个傻子,还是□□家的傻子,打就打了,没事。”领头的孩子双手叉腰,神?气活现的说道?。

“小子,我?看你不错,就允许你当我?的小弟。”

“不要”,牛牛嫌弃的别过头,骄傲的双手抱臂,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才不要当你小弟,我?可是要当带头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