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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惊雷,吓坏了一群人。
京城离得远,不知道这事儿。但这雷就响在际州上空,凡是生物,都心中一紧,下一刻抬头看天,心口还是不断地震颤着。
元瑾瑜蹙眉,捂着心口说道:“不像是寻常的雷。”
周敖也皱着眉,他刚才浑身一震,这种感觉少有。
元瑾瑜深吸一口气:“难道,是上天的示警?”
但这警告也太多了吧?单这一个月内,各种现象频起,若是跟元英睿联系起来,固然是可以。
却总觉得,太多了。
二人还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外面快步走来了一人,行礼过后将收到的最新密报恭敬呈给了元瑾瑜。
驯养的鸽子带来的信息,小纸条,不知道分了几路才安全送到了他的手里。
“舅舅!”元瑾瑜瞳孔不断震颤,“赵磐没了!三朝元老!国之重臣!他元英睿怎么敢!”
中立派,只跟皇帝站在一个队,虽然已经没了实权,却受天下读书人的尊敬。
周敖同样不可置信,他抢过元瑾瑜手中的纸条,细细看去。
“元英睿莫非疯了不成?”周敖瞪大了眼睛。
元瑾瑜此刻抬头看向天空,视线穿透了房梁屋顶,看到了那一声惊雷。
“或许,”他说道,“这道雷,是冤死之人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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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异象都能被解读成神神鬼鬼的天显,就连纪越,也真的以为这是天在怒号。
黎白沉默了一下,决定放弃解释。
就当给大家开拓思维了,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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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之后,就像是一切都按下了快进键,元瑾瑜和元英睿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加快。
一方对于来投效的势力来者不拒,暗暗囤积粮草和兵器,决定北上,以“清君侧”的名义,向元英睿宣战。
一方在京城里肃清反对者,将城外的军队收归麾下,边境军队太过遥远,便找了周遭驻军,让驰援京城。
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即将要发生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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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落后,知识普及度不高,各家传承靠家学,唯有少数几人会把自己的著作公之于众。
黎白那些书籍,珍贵性可见一斑。
元瑾瑜想打造一股仁义之师,占据大义。天下归心之际,北上的路想比会很顺利。
他借助了神鬼之说,在外面宣扬自己是天命之子。
京城那边又把锅推到了元瑾瑜身上,说他蓄意谋反,不尊先皇遗命,弑君后被元英睿发现,仓皇逃蹿出城。
一时间,流言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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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白这日在嗑瓜子,旁边是一群蓄着胡子的人在低声讨论,不少是花白了头发的。
因听闻了元瑾瑜的奇遇——数百本仙界传下来的医书——在这人的各种宣传之下,许多人来了际州,想要一探究竟。
其实大家心里都觉得是在弄虚作假,先到了几个人,后来确认是事实,于是就一窝蜂地来了。
“先生,请问这味药材……”一人上前来向黎白求教。
黎白斜瞥了一眼,想都不想地直接回复了他。
然后这人敬佩夸赞,继续感叹,再后退一步回到人群里。
那边有座椅和茶水糕点,累的话还能去找一个地方歇息,这里安排很是妥当。
最近几日都是这样。
这地方是元瑾瑜让人新布置出来的,黎白和纪越住的那个地方太小了,塞不下。
说到住宿,原本是要给二人换地方的,但黎白不在意这些,纪越又觉得现在住着也挺好的,不必调换。
所以就还是在那个小院子里,只是纪越每日练功换去了校场一处偏僻的角落,那里施展得开,还能随机找人对练。
——也算是实战经验了,因此,纪越被人发现他拳脚功夫还挺好。许多人只当他是个文人,没想到,竟还是个真正的文武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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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战,那自然是要宣告天下的。
大军开拔之前,鼓舞士气必不可少。
元瑾瑜站在高台之上,其下是数不清的人头,黑压压一片。
后面的人是听不到台子上在讲什么的,但因为良好的军纪,众人沉默地伫立着,准备按照以往的经验,演出来一副“我听得到,这真是太让人激动了”的神情。
“太累了,听不到,还得跟上反应,要关注前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表现。”
“慢了还得被说,看着后脑勺能瞅见啥啊?”
因为要铺场面,这一次安排的将士有很多。大将军还好,他行伍出身,十多年来说话向来是跟吼人似的。
但元瑾瑜不一样,他皇室之人,讲究的就是礼仪、姿态。
可这一次除了周敖以外,他也是要讲一堆话的。
于是就安排了一个人在一边站着,等到元瑾瑜说话的时候,一人一句,重复一下。
除了看上去有点尴尬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
——毕竟皇帝也有传话用的宦官,这也没啥。
缩在屋子里不想去凑热闹的黎白,又被人给缠着求学了。他对这些人的态度还蛮好,不计较,以关爱徒孙的慈祥眼神,为他们答疑解惑。
就是得到答案详解的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莫名。——总觉得自己被占便宜了,但又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边送走了一个疑惑的人,那边,元瑾瑜要张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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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越到了现场,就在一侧站着,这边都是他同屋当值的。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回声的加成,元瑾瑜就算是用了最大的力气说话,听上去也很是微弱。
纪越的听力很好,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同僚们就不一定了,反正就是来装个样子的,听不见就听不见吧。
纪越没有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元瑾瑜讲话的上面,他两手交握,放于身前。
过多的人群聚集,要面对的还是这般严肃的事情,未来是怎样的,无人能够预料。也许衣锦还乡,也许死在战场,也许连高台上的那人,都无法保全性命。
这不是必胜的战争。
这是为了元瑾瑜和元英睿的私欲,而挑起的干戈。可是很多人,很多掌握着大量财富、权利的人,控制着这一切。
杀伐征战过的将士,带着无尽凛冽的杀意站在这里。便是连燥热的天气,都是充斥着刀兵冷冽之意。
纪越过于敏感的感官受到了影响。他现在脑海里闪现的,是手刃仇人之后的快意场景。
而正在他幻想的时候,陡然间,元瑾瑜的声音似乎被扩大了一样,照刚才那两句话而言,音量扩大了一倍要多。
甚至还多了一些兴奋、激昂,又不失沉稳,很符合元瑾瑜现在的心情。
本来低垂着视线的纪越抬头看去,他注意到身边的同僚们好像也发现了这样的变化,一群人迟疑地看着前方高台上的元瑾瑜。
有些人左右看看,试图凭借眼神从对方那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有这一番感觉的不止他们这一处。
黑压压的士兵们,本来大部分是充门面的,现今却发现不知道为何,六皇子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
不是很大,就像二三十个人围着一个人似的,听得清清楚楚。
可他们这里是后排啊,不少人四处张望着,却发现旁边的人眼睛里也是一片迷茫。
但只要些微朝台上瞟一眼,对方就能知道自己所问的是什么,然后点点头。
这一下子,下面的人头就显得有些乱了。
元瑾瑜略微挑眉,不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刚刚说了两句话而已,本来是他说一段传令官再吼一段,都是安排妥当的。
这一丝慌乱很快地就被各负责的火长压了下去,他们在这里很有威势,瞪视过后,旁边的人就会安静下来。
一人从旁边小路上迅速向台子那边跑了过去,三两步便上了高台,在周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纪越耳聪目明,他看到周敖的脸上有一刹那的惊讶,片刻后便是惊喜。
然后这个人快速向元瑾瑜身边走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纪越听到了不远处的士兵们在窃窃私语地说着,“怎么能听得这么清楚”,“我居然能听见了,你呢”,“怎么回事儿”……
言语纷乱,纪越从混乱的人声中摘取出来了这些信息。
一瞬间的惊诧后,旋即他就想到了:是黎白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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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炸的豆子,爽脆可口,还带着点热气。
上面是珍贵的盐巴,细盐,比海岸边的沙粒还要细致,比最好的矿井提炼出来的盐巴还要纯粹,不掺苦味。
有涵盖了各大菜式的厨子组成了一个队,专门为黎白服务。他这边的伙食格外好,还总有不间断的小零食。
元瑾瑜上台的时候,黎白刚刚拿到这叠被恭敬奉上的豆子。
他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元瑾瑜说了一句话,前五排还能听到,后面就越来越没声儿了。
黎白轻弹手指,向那个方向射出了一道细小如牛毛的灵力。
随即,元瑾瑜的声音便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不论距离远近,皆似在身前一丈之地,面对面,听他论述。
纪越略侧了侧头,看向了黎白所在的方向。
他轻轻摇头,笑了出来。
台上,听到了这样消息的元瑾瑜诧异了一瞬,意外之时眉毛轻佻,稍后便恢复了淡定。
周敖见他知晓此事,左手扶剑,略一点头,后退一步站回了原本的位置。
本来安排好的人自然不必再用,他弯腰行礼,退到了最后面当背景板。
元瑾瑜较之前更加挺直了腰板,他轻咳一声,继续背诵稿子。
这一短暂的静默,让台下众人有了恢复秩序的时间,他们心里依旧犹疑,不确定刚才那般经历是真是假。
于是,带了些许的好奇和存疑,他们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想要知道接下来六皇子的讲话声是否还会如先前一样。
元瑾瑜虽不懂这是为何,但很明显,他是既得利益者。
或许,真的是老天保佑。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里更多了一份自信和笃定。
我将会胜利!我一定会把元英睿拉下来!
皇位是属于我的!
不知道这神奇的效果会存在多久,元瑾瑜带着些许担心,略略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打算尽量在之前的安排之上,快些说完。
同时,他心里在祈祷,千万要继续下去,别突然间又没了。
好在黎白还是很靠谱的,一直到元瑾瑜说完这长篇大论,扩大声音的加强助力都在。
纪越从元瑾瑜的停顿里感知到了他的想法,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在笑。
这也算是,一个小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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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之后,纪越笑着跟同僚们打过招呼,穿过在交谈的人们,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都就刚才那奇事发表看法。
“莫非是上天显灵?”
“你也听到了对吧?我还以为是我位置靠前。”
“我可在最后的,本以为是要沉默到结束,最多听见个鼓声。”
“如此神奇,我现在总算是相信,六皇子是天命所在了。”
文人们还顾忌着自己的仪态,没敢放肆直言。
将士们就没这么多计较了,领队带出之后,听到了“解散”的命令,一时间,乱作一团。
“狗子,你刚才是不是也听到了?”
“二牛,我咋觉得我听见神仙在我耳边说话呢?”
“伍长伍长伍长,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太……那话咋说来着?哎呀,反正就是厉害,这六皇子是人吗?哎你打我作甚!”
“六皇子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你说话是要过脑子的!”
“神仙啊!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哎柱子,你难得说一句靠谱的!”
一群人嬉嬉闹闹的,没一会儿就吵上了天。
到处都是对此事的讨论,纪越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的版本。但大多数都是认为,六皇子绝对能胜利。
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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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英睿听闻了际州军里发生的事情,那传言神乎其神,恨不得把元瑾瑜说成是天神下凡。
“嗤——”元英睿冷冷道,“天神下凡?天命之人?就算真的有,那也不是元瑾瑜。”
宦官在一侧站着,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元英睿没把这传闻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是际州军内传出来的,肯定是元瑾瑜搞得鬼。他的地盘,他的人,说什么不行?
“元瑾瑜要真的是天命之人,我又怎会坐在这龙椅之上?”元英睿摩挲着扶手,这触感,这睥睨天下的感觉,怪不得谁都想当皇帝。
他斜斜一瞥,问身旁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宦官恭敬道:“回禀陛下,一切已安排妥当。”
元英睿:“嗯。”
既然你要来找死,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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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越要随军出征,他不只是幕僚,因为出众的武学,被周敖提做先锋官。
临时性的武官,前敌指挥,负责侦查地形、敌情等等,是率领先遣部队的将领。一般是原有职务的人兼任,等到战后会卸任。
纪越原本没有这样的资格,但因为他在备战时候提出的各项有用建议,以及他卓越的校场表现,在一众下属中表现亮眼。
周敖趁机让纪越带了一队人去隔壁山头剿匪,成果斐然,队内无损伤。
这才给了他一个这样的位置。
纪越:“我要带队在前面,你跟我一起吗?”
他在收拾东西,其实也不多,在这儿不过是住了一月有余,唯一要注意的是黎白给他的那把剑。
黎白就更没东西收拾了,他就连自己用的都是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的。
“都行吧,反正我得确保你活着。”他无所谓道。
纪越:“……谢谢。”
先锋官很危险,但同样存在着机遇。如果能活到最后,纪越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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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黎白要跟着去战场的这个要求,元瑾瑜很犹豫。
众多医者知道以后,很是抗议。
“黎小先生,你这去了战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啊?”
“先生,我这儿还有一个问题……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问题想要请教啊!”
“先生,哪怕是在后面,跟着伤患营也可啊!但是前队侦查……这太危险了!”
“先生,你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将会是全天下的损失啊!”
对于这类的劝说和阻拦,黎白只有一个回答:“哦。”
众人:“……”
见劝不动他,于是,一群花白胡须的人集结起来,找上了元瑾瑜。
又是那一番说辞,具体落在黎白对全天下医者的重要性上。
元瑾瑜也知道,而且面前都是些往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德高望重之人,单是号称“神医”“金针出无死者”的这二人,就已经让他感到压力了。
他知道因为黎白的缘故,天底下各处的医者都跑到了际州城。
但他不知道的是,曾经父皇三请都被拒绝的神医,也来到了这里。
一直在忙碌进攻京城的事情,元瑾瑜听闻属下有报“某某到此寻黎白公子”,后期直接是“我知道了”,说完就没再管。
也就忽略了这许多的医者。
现今看到一群人蜂拥而至,元瑾瑜呼吸一踢,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都是冲着黎白来的?乐清先生、惠文先生……连隐士都来了?
不隐居山林的隐士,那还是隐士吗?元瑾瑜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旋即便被自己挥散了。这想法,太过不敬。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瑾瑜,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但是,黎白身手据说很不错,还是纪越的老师,虽然不知深浅,毫无疑问的是,肯定比纪越要厉害。
这样的人,能放过吗?
让他留在后方养老吗?自己现在可是很缺人啊!
元瑾瑜不愿意这样做。除此之外,黎白还会看天时算运道轨迹,也许在前方探路的时候,就能给他们选择一条最为通畅的道路呢?
联想最初见到黎白的那一幕场景,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元瑾瑜突然坚定了起来。
但他也不能这样告诉大家,还是得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各位先生,不是我不愿意让黎先生在后方,”元瑾瑜抬高了声音,“他年纪虽小,我却很是敬重。实不相瞒,对于黎先生,我从来无法扭转他的想法和意愿。”
这话一出,面前的一群人默了。
是哦,最近几天的相处时间里,他们也感受出来了。这小孩儿着实是一个任性的人。
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无奈。
但实在心有不甘,一人又道:“那……也不能放在先锋官的队伍里,好歹在后面押运粮草也行啊!”
元瑾瑜苦笑:“他与纪越关系着实是好,早先二人相识,还是纪越对他有恩。您说,我能劝得住吗?”
“那你就把那什么纪越……”但这话刚出来,就被身边一人打断了。
“上位者的安排,哪里容得你来插手了?”一旁的老者面色不虞,“我们说的是黎白的事情,不要多话!”
这种安排,又哪里是他们这些局外人能插手的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到最后也没个结果。
只能让元瑾瑜保证,千万护着黎白的安全,别让他出了事。这才结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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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白骑在马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手里的缰绳都没认真扯着。
纪越看到旁边的人都是一副纠结的面孔,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焦点是黎白。
他轻笑,问道:“你真的不换上盔甲吗?”
黎白穿着一身白色,改了骑马的劲装,倒是不碍事儿。
但看上去很像是去郊外野炊散步的富家公子……跟大军的肃穆庄重气氛对比起来,格格不入。
很多人知道黎白,但更多的士兵不知道他。
底层的普通士兵基数大,见到的人也不多。于他们而言,黎白不过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
——面对面见到真人了,也不晓得对方是谁的那种。
这会儿看见一个陌生人,骑马列队时候在将领的位置,周围的人对他还挺尊敬,这场景就很让人好奇了。
一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猜测黎白到底是谁。
又吐槽他穿着单衣,连个盔甲都没,像是哪家出来的任性少爷,说不定就是来感受下氛围,一会儿就能累得跑后面坐马车里。
黎白听得到,懒得反驳。
“随便了,早结束早了。”他回答纪越。
其他将领本来有心攀谈,见他这样冷淡,此番心思也消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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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瑾瑜和元英睿的对抗,其实很不好站队。
不知道谁会赢,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帮某一个人。
比如,尚未被京城掌控的城池,面临要来此的际州军,是否要全力抵抗?又或者,借道让行?
彭城的守军,很闹心。
京城只给了一道旨意,让他们将元瑾瑜的军队拖在这里,能多久就多久。
但没有援军、粮食、安排,只给了两个督军。
知府:“……”
知府叹气:“彭城不过是第一个跟际州挨边的城池罢了,你说说,我就是想在这里养老的,怎么就这么惨呢?”
他好酒好肉地供着那两个来此的督军,让他们过得快快乐乐的。
转眼,就拉了自己的人在一个小屋子里吐槽。
这里有兵,却不多。彭城不是军镇,往日里挨着际州,因为那里有际州军驻扎,很是安全,周边连山匪强盗都比其他地方要少上很多。
谁能想到还有这样一天呢?
知府:“连援军都不给,我看啊,上面压根就没把彭城放在心上。也是,一个二三千户的小城,哪儿比得上凤岭那样的四万户大城呢?”
他也不是要找人来说对策,只是对此很不满罢了。
知府:“还让我拖延,际州军就五万人了,我听闻还有不少人跑到了际州,号称是五十万的军队。啊呸,我瞧着最多也就十五万,还没两个月,能有多少粮食兵刃?”
知府端起一边的茶水,润了润喉:“哎,我说,这都跟你们商量这么久了,眼看着上面是抛弃咱们了。我是直接开门投降啊,还是做个样子之后,开门投降啊?”
底下的人:“……”
知府:“我算是看开了,他们压根没想留着彭城,这儿本来就是易攻难守,不占优势。填兵力过来,也是个浪费。正常人的脑子都不会这么干。”
底下人:“……”
知府:“但我现在怎么做都不对,你们说是不是?”
底下人疯狂点头:“嗯嗯嗯!”
知府叹气:“唉,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要是在际州的南边,那不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吗?咱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一飞升天,我就是想在彭城这小地方待一辈子,安安生生的。”
知府想着想着,就想落泪。
他命怎么就这么惨哪!
彭城挨着际州,如果不拿下的话,粮食、援军等都会有后顾之忧;如果拿下的话……那很好拿的嘛,也就几百个守军,还不是经常操练的那种,只是维护城中治安的。
有人建议:“要不,直接打开城门以示诚意?”
知府一瞪眼:“你当我没想过?!那万一六皇子失败了,到时候我可就是投降第一人了!是会被二皇子清算的!”
京城两股势力在胶着,元英睿这个皇帝到底作不作数,还是没个章法。
如果元瑾瑜失败了,也许就作数了。
但如果他赢了,就是新帝。
知府想到这里,就心里发毛。那我要是阻拦了他,就算是象征意义上的那种小小阻拦,等六皇子登基了,岂不是也要找我清算?
“呜呜呜,我好惨啊!”他跌坐在椅子上,满脸愁苦。
底下人:“……”默默地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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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元英睿那边应该是会忽略这里,他们的主要兵力,肯定会安排在凤岭。”纪越拿着地图,跟黎白说道。
黎白扫了一眼,看不懂。
“哦。”他轻飘飘应了一声。
也没打算收到什么回复,纪越抬头看去:“我猜,彭城的知府肯定难过极了。”
确实难过,难过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纪越沉思了一下:“试试能不能让对方直接开门,虽然是一个小城,但对方二话不说投降,也是一个名头。”
黎白:“你去吗?”
纪越点头:“大军在后面,我带着一小队的人,后续再来人,我也可以指挥。”
他的先锋官虽然是一个看着很容易死的职务,但其实很占便宜。
一方面,纪越直接听令于周敖;另一方面,他有带领一支百人小队的职权,后续还可以从大军里指挥将士。
临时的官职,反而具有更多的权力。
黎白想了想,问他:“如果你在大军来之前,拿下来这个城,有好处吗?”
纪越愣住了,他脑海里多了一个想法,但是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过于疯狂。
在黎白平静的眼神下,纪越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他问:“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黎白歪头:“嗯?”
纪越稳了稳心神,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这会儿跟着他出来的是一个二十人小队,四散而去,搜集这处的信息。
此时此地,只有黎白和自己在这里。
纪越深吸一口气,跟黎白分析:“彭城地势地平,没有遮挡,城墙破败,驻军不过是维护城内治安的一二百人,就算临时征调,也不超过五百人。”
他看着黎白:“元英睿没有派人来,也不打算将这里作为战场。这儿太容易被攻占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
黎白:“哦。”他倒是很有耐心,没打断纪越的话。
纪越:“守城难,被放弃了。但不论怎样,对我们来说,都是出了际州之后面临的第一道关卡,赢了是增长士气的。”
黎白:“哦。”
纪越:“如果我能带队拿下,或者让对方直接投降,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郑重道:“黎白,这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黎白对视,他说:“知府正在发愁,他想投降,但是害怕元瑾瑜失败,事后遭到元英睿的清算。”
这人已经发愁快一个月了。自从际州传出来要去攻打京城,他算了很久,不论怎样,都是避不开彭城的。
打又打不赢,输又不能输,不论怎样自己都是不太好的下场。
除非自己站六皇子,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安稳后半生的选择。
可是知府又害怕,若是六皇子惨败,那自己将会被归为元瑾瑜的党羽。君不见京城血流漂杵,那都是没有逃离的六皇子派别之人。
黎白凝神听去,就摸到了知府那里。
纪越闻言,眼睛一亮。
他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这样厉害,无法穿越如此远的距离,忽略其他杂音,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声音。
“如果知府是这样想的,那我就有办法了。”纪越说道。
他信心满满,黎白“嗯”了一声,不打算再管。
“等下!”黎白阻拦了纪越转身的动作。
纪越一脑袋问号地看着他:“怎么了?”
黎白认真地听了一小会儿,嘴角弯了起来,他眼带笑意,跟纪越说道:“这件事情,比你想的,还要简单。”
纪越:“???”又听见什么了?
·
清晨时分,天色刚亮。
今日天气不太好,彭城上空阴森森的,但是又没什么冷风,还是早晨那些带着一点点燥意的温度。
知府早早地醒来,他最近都没睡过什么好觉,一夜能惊醒数次。
夫人对他这一惊一乍的表现很是厌烦,都不稀得跟他一同寝居了。
穿着单衣,知府摇着扇子,在廊下叹气。
“唉——瞧着这黑压压的天,多像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我都能看到自己几天后悲惨的场景了。”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了泪,
捞起袖子擦擦眼,知府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自言自语:“我就说不能到这种杀伐之气过重的地方来当官,什么际州军在后面有安稳感,瞧瞧,匪患是少了,但一起就是兵祸!”
“求了菩萨那么久,还是一点指示都不给,唉,我命苦啊!我夫人那般虔诚,我这一次捎带着问一问,怎么连一点点的指示都不给呢?”
“到底该投降还是该投降呢?”
他叨叨个半天还不停止,不远处早起的下人们轻手轻脚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大人——大人——!”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在这寂静的早晨,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知府正情到浓时待要发泄,被这声大喊硬生生地打断了。
他:“……”
算了,不哭诉了,又没人听。
知府没好气地瞪着那在庭院里奔跑的身影,等对方到了自己身边,这才语气不善地骂他:“嚎什么丧嚎什么丧!我死了吗?!彭城完了吗?你大清早的,都睡着呢,你干什么呢你!”
气得他甩着袖子,啪啪响的。
来人是典吏,属兵房门下,这一房掌的是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
“大人,际州军杀过来了!”他一脸焦急,在地上直跺脚。
刚刚拿起茶杯在喝水的知府:“噗——”
典吏跳了一脚,立马躲开。
知府慌里慌张地把杯子扣在桌上,连倒了都顾不得。
他直接站了起来,弓着腰凑近那典吏,瞪大了眼睛绝望道:“你说什么?”
典吏同样绝望:“大人,城外出现了军队留下的痕迹!出去探查的人发现,出城不远,有他们烧火做饭的痕迹!”
知府一个趔趄:“完了完了完了我寻思着还能再活几天,没想到今日就到了我最后的……”
全然没想过,军纪严谨的地方,又怎会留下这行军痕迹?
典吏连忙搀扶他:“大人!你要振作啊!”
知府一个甩手:“振作振作振作个屁!兵不给我!将不给我!什么都不给我!来了俩督军还是问我要孝敬的!什么破皇帝!就是不顾下面人的死活!”
与前些日子的感觉还不一样,这会儿他算是真切感受到了死亡濒临。
到了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了,只想好好地骂一通。
典吏却还存着脑子,上前去捂他的嘴:“大人啊!别这样啊!咱们还是要活下去的啊!这六皇子来了,也不能屠城啊!”
被捂嘴的知府:“阿略呸吐——你松开我!”
他终于挣扎开来,嫌弃地看着典吏:“人都要死了!我还不能发个牢骚!”
典吏苦笑:“大人自然是能,但是……还是想想现下该怎么办吧?”
知府骂骂咧咧:“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想让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一句话分了两段来说,格外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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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缩在城墙上,这个墙头实在不高。本来不是有战事的地方,更没想过会发生这等事,连修缮都是前些日子才做的。
知府战战兢兢:“有人来吗?这都多久了,还没动静啊?”
城门已经关闭了,这两日不允许有人进出。
其他兵士看着顶头上司这个德性,都很无语。但他没龟缩在府衙,反而来了最前面,又让这些人觉得温暖。
很纠结的一种没用的感觉。
掌管兵房的经承在一侧说道:“大人,只是发现了痕迹,不一定就要来攻打彭城的。”
知府强撑着:“我、我当然知道!早年我也是读过几本兵书的!”
他不放心地又远望了一眼,没发现城外有什么动静。
这才继续道:“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万一来了呢?大家还是要做好准备的!”
连带着知府在内,所有人都在心里接了下面的一句话:什么准备?投降还是死战?
这样提心吊胆的焦灼时光,一直持续到了半上午。
城内苏醒了,大家都出来卖东西做生意。
尽管知道近日可能会有干戈,但大部分都认为,彭城太小,没什么重要的,再说了,都是未来的子民,六皇子要是想登基,取信天下,那就必不可能屠城。
那还怕什么呢?
不继续按照之前的方式生活,如果没吃的了,饿肚子了,那更加可怕。
就是今日的天气实在不好,有乌压压的黑云,但是不像要下雨的样子,温度也没降低多少,感觉还是很闷热。
“这怎么还是黑皴皴的啊?我还以为才亮起来呢!”
“今儿这算是乌云盖顶吧?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日子。”
“看着要下雨,可怎么还这么热啊?”
太阳升起,带来了光亮,但是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光芒,全然没有昨日的璀璨。
倒像是傍晚时分的亮度。
·
城外。
纪越转身看着后面的人,重重的盔甲,凛冽的杀气,还有被全副武装的马匹。
他深吸一口气,昨日去向周敖提的建议被采纳了,这一队人马可真的就是际州军内最精锐的骑兵了。
黎白今日没骑马,就在地上站着。
纪越低着头,看了看他。
黎白浅浅地抬了眼皮,略略地点了下头。
二人无声交流,纪越眼中多了坚毅之色,他轻夹马腹,马儿驮着他向前方跑去。
后面的五十人也纷纷跟上,队伍井然有序。
黎白站在路边,纷踏而去的马蹄带起了不少的尘土,到了他身前一寸之地,被什么拦截了似的,凝在一处,然后落下。
·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知府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他瘫坐在地上,颤巍巍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什么声音?我听见的还是我幻想的?”
站在他身边的人望了眼不远处跑来的那一小片银甲骑兵,眉毛耷拉着,苦涩道:“大人,不是您听错了,是真的有马蹄声。”
他带着哭腔:“际州军的精锐,银甲骑兵,他们真的来了!”
知府本来要站起来,被这一句话给吓趴了。
他尖声道:“什么?!”
那人回答:“瞧着是五十人,这战力……大人,我们真的要抵抗吗?”
所有人都没有对抗的心思,他们本来就是听命于上司的。这分明是无妄之灾!
知府已经傻了,他不断呢喃:“银甲骑兵……周敖大将军训练出来的银甲骑兵……一骑可抵百人,就算是夸张的说法,五十个人,也够把我给灭了……”
他欲哭无泪:“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人激动道:“大人!他们停下了!大人大人!”
“什么?”知府慌张爬起来,躲在墙后看去。
纪越带着人奔袭而来,于弓箭射程外勒马停驻,队形迅速变化,于他身后成五排十列。
“吾等乃六皇子麾下!际州军!”纪越扬声喊去。
不必黎白的灵力加成,仅靠纪越现今的优越体质和发达能力,就已经能够让自己的声音响彻城墙之处了。
知府听得一清二楚。
他很想回问,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可是他哆嗦着,连个字都吐不出来。
纪越:“元英睿篡位弑君!残害忠良!举世不容!”
清透声音穿过城墙,于彭城半空盘旋,城内的百姓听到了之后,皆诧异抬头望天。
纪越:“吾等讨伐逆贼!还齐朝天纲伦常!”
他说完之后,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反抗者!杀无赦!”
这六字带着回音,于旷野之上,于城墙之上,于彭城之上,于众人之上,盘旋不止。
其间有着无尽杀意,那是纪越想起元英睿和纪茹雪时的恨和怒。
知府腿软得站不住,只能自己扒在墙垛上。
“怎么办?怎么办?”他无助地看着身边的人,对方手握长·枪,但是也在抖。
眼看着对方是依靠不住了,知府飘忽的视线又往纪越那边望去。
纪越右手一伸,后面有人催马上前,递给了他一杆格外粗壮和庞大的旗帜。
该人拿得有些晃,纪越接过之后,却不觉得有什么重量。
他稳稳当当地竖拿着,旗帜被卷在杆上,黑色的布料,红色的边,上面绣着字。
纪越举起右手,手臂用力,一个投掷,将旗杆深深地插入了前方的地上。
旌旗猎猎,旗帜随风扬起。
随着他这一个动作,旗杆落地生根之际,旗帜展开飞扬之时,被乌云压了半日的彭城,自那旗帜之处,裂出了道道金光。
乌云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以纪越前方一点为始,呈扇形慢慢扩大两翼。
裂开的云边镀了一层金色,阳光照在旗上,照在纪越这些银甲骑兵身上,反射出灿烂夺目的金光。
城内的百姓仰着头看天,只见那黑压压的乌云像是被人用斧子劈开,然后向两边推移,刺眼的阳光落了下来。
“哎呀!”不少人因为惊诧,忘记了闭眼,被闪得落了泪,慌忙低头揉眼。
城墙上,知府瞪大了眼睛。
他站得高,看着那旗帜落地,看着那金光迸现,看着天上如同多了一把剪刀似的,裁开了这乌云。
“我……这是……”知府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是神迹啊!神迹啊!”
知府嗫喏着:“难道……难道这是……”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兴高采烈起来,咧开了嘴角。
他高举着手,再也不犹疑,大声喊道:“开城门!开城门!快去开城门啊!”
守卫们已经看呆了,听到两三声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往下跑,去传讯。
知府看着城墙外那恍如从天而降的纪越等人,金光灿灿,天兵下凡。
“果然……是天神……”知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六皇子果然是天神下凡!是天命之人!”
他大笑,拍着自己的大腿:“是天命!六皇子是天命之人!”
·
纪越看着打开的城市,略略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居然真的办到了。
身后是静默的五十人,不用回头,纪越都知道他们心里也是惊诧万分的。
唯有他清楚,这乌云,这金光,这劈裂了天空一般的手段,是那位仙人做出来的事情。
你来找我,让我报仇,是因为见到我奶奶和父母妹妹了吗?是他们恳求你来协助我的吗?
纪越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马儿静静地站着,一丝动作都无。
前方,数个兵卒从城门里跑了出来,大声喊着什么。
纪越能听清,但是他不愿意分神去听。
他仰着头,眯着眼睛。
透过这似是被割裂了的苍穹,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黎白:特效要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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